還沒到四更天，寧安華就被叫起來了。

    沐浴、梳發(fā)、更衣、挽發(fā)、上妝、戴冠，中間還間或夾著許多婚禮必要的步驟，等寧安青站在椅子上親手給她插上最后一根釵，已經(jīng)是天光大明。

    窗外晴空萬里，鴻雁高飛，是再好不過的意頭。

    花轎還得繞城一周，秦嬤嬤等不敢給她多喝水，只給她端來一些好入口的點(diǎn)心，小心喂她吃了。

    在末世幾年，寧安華這點(diǎn)定力還是有的。

    上妝完畢后，她全程不說不動不笑，倒叫趕來的知府太太謝太太等都贊了一聲好儀態(tài)、好教養(yǎng)。

    寧安華感謝厚厚的新娘妝，讓她不用刻意裝出嬌羞了。

    聽到門外的動靜，她也感謝林如海如今的年紀(jì)和官位，除寧安碩讓他做了兩首催妝詩外，沒人再能攔他。

    不然，她就只能尷尬地再多聽許久外面刻意的起哄聲和熱鬧聲了。

    秦嬤嬤和檀衣扶著她出至堂屋，她倒是心甘情愿給原身的父母行了拜別大禮。

    感謝你們的女兒給了我第二次生命。

    我一定會好好活著。

    不管遇到什么，我都會盡量找到讓我最舒服的方式活下去。

    你們的兒子正在長大，他會代替我，年年繼續(xù)供奉你們，懷念你們。

    寧安華站起來，隨手在紅蓋頭下拭了拭。

    已經(jīng)長成少年的寧安碩背起了她。

    他的肩膀還不算寬闊，在這一瞬間，卻給了她一種可以放心依靠的感覺。

    不過也就那一瞬間罷了。

    寧安華從蓋頭下的縫隙里，看見寧安碩背對著花轎，正和看不清面容的林如海說著什么。

    她沒有遲疑，彎腰鉆進(jìn)了花轎。

    街邊人聲鼎沸。

    新房安靜如夜。

    寧安華已經(jīng)換下嫁衣，摘去鳳冠，換過一身家常紅衣，也將臉上極厚的脂粉洗掉了，重梳了頭發(fā)。

    蓋頭被挑起來的那一刻，她不得不承認(rèn)，她竟然被林如海的美色吸引住了。

    因?yàn)閺那耙恢北芟?，她基本沒有認(rèn)真看過林如海的長相?，F(xiàn)在一看，他身量頎長、身材清瘦，面容清俊，氣度高華，不愧是上皇欽點(diǎn)的探花郎，人已中年還是這么風(fēng)流俊逸。

    當(dāng)時她還發(fā)現(xiàn)，林如海看向她的目光也停頓了幾息。

    她還以為是她的妝終于花了，還怕嚇著屋里的太太姑娘們。

    但看到她們贊嘆的神色，她就明白不是她想得那樣。

    重新梳妝完畢，寧安華一身輕松，就是腹中饑餓難忍。

    不過她和她帶來的人都對這處衙門十分熟悉了，陶嬤嬤早就從廚上要來了她愛吃的一桌子菜，就等著她動筷。

    只是她才坐好拿起筷子，便聽見小丫頭匆匆忙忙跑過來，在外面說：“老爺回來了！”

    寧安華：“……這才什么時辰？”

    她問出來的聲音有些大，被門口的林如海聽了個正著。

    “……御史衙門畢竟是官府，不是私宅，不好留客太久?！绷秩绾Ｕf完，在門口躑躅，竟有些不敢進(jìn)去。

    檀衣和陶嬤嬤一左一右，往前推寧安華。

    寧安華只得出至堂屋，與林如海在門口面面相覷。

    會繼續(xù)努力的！

    第25章 新婚夜

    天光還沒完全暗下去, 夕陽藏在屋檐樹梢下，散發(fā)出最后的光輝。

    仍然是白墻灰瓦、朱紅欄桿，都在落日的余暉下染上了一層金紅。蒼翠的松柏上也系著紅綢, 莊重地參與到了大婚的喜氣中。

    林如海穿著他緋色繡孔雀的三品官服，站在青色石磚鋪成的回廊上, 半邊身子籠罩在暮色下。

    寧安華身著玉紅色萬字回紋宮緞長褙子, 露出里面更暗一色的軟綢小襖和下身明亮的石榴紅綾裙，她烏發(fā)松松挽了個慵妝髻, 簪一朵開得正盛的木芙蓉, 手上虛扶著門框, 潔白手腕上掛著的一支碧玉鐲搖搖晃晃。

    兩人就這么互相對望，誰也沒先開口，只把身邊的人都急得夠嗆。

    寧安華身后, 陶嬤嬤直接輕輕拽她的衣襟。

    姑娘啊，今日行過大禮，舅爺已經(jīng)是姑爺了, 可不好再和從前一樣了。

    林如海身旁，林平家的不敢動他, 只連著用氣音喚了幾聲“老爺”。

    怎么今日成了親, 老爺連話都不會說了？

    您年長，是表哥, 新太太比您小十好幾歲呢。新太太不好意思說話，您倒是先說呀？

    再這么站下去不成樣子，林如海清了清喉嚨。

    寧安華笑著說出了舊日的稱呼：“表哥?！?/br>
    她低身一福。

    林如海伸出手，試探著用她的袖子包裹住她的手腕, 要扶她起來?？伤哪粗高€是不可避免地貼到了她的手背。

    肌膚相觸，兩人都怔住了。

    林如海不知是該繼續(xù)扶著她, 還是該松開她的手腕，道一聲“冒犯”。

    而寧安華感受著體內(nèi)異能驟然加快的流動速度，驚詫過后便是驚喜和恍然。

    她從王熙鳳身上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少數(shù)人擁有靈體。

    本來她猜測，這個“少數(shù)人”或許局限在“金陵十二釵”等“風(fēng)流孽鬼”里，現(xiàn)在看來不是。

    林黛玉是精純的木系靈體，她的生父林如海也是精純的木系靈體，細(xì)想也可以說得通。而且因?yàn)榱主煊裰皇怯淄?，林如海已?jīng)成人，他們父女體內(nèi)蘊(yùn)含的能量總量也有差距。

    林如海能給她提供的修煉增速比林黛玉更多。

    今日之前，她和林如海沒有過任何身體接觸，所以直到現(xiàn)在她才發(fā)現(xiàn)。

    寧安華就著林如海的手站直，沒有把手腕抽回去。

    林如?？粗种懈采w著紅綢的纖細(xì)雪白的腕子，停了足有兩個呼吸，才緩緩松開一只，另一手握住她的手腕垂下，喚了聲：“大meimei。”

    兩人相視一眼，林如海側(cè)身，先扶寧安華進(jìn)去，才自己邁入了房門。

    林平家的在門外總算松了口氣。

    新婚當(dāng)日，新娘子都出來接了，老爺還不敢進(jìn)去，這說出去不成了笑話了。

    屋內(nèi)的陶嬤嬤卻還提著心。

    姑娘和姑爺還在稱呼“表哥”和“大meimei”，這……雖說夫妻之間也有互稱兄妹的，可姑娘和姑爺是真的做了這些年兄妹，這個稱呼不改，往后做夫妻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嗎？

    林如海握著寧安華的手腕，行到了堂屋正中。

    寧安華抽出手。

    失去與林如海的接觸后，異能流轉(zhuǎn)緩慢下來，讓她有種空虛感。

    就算如此，她也沒有幫林如海更衣的意思，只含笑道：“表哥的衣服他們放在里面了，熱水也都是備好的。表哥是不是……”

    先去洗個澡？

    她又補(bǔ)充：“不知從前是什么人服侍表哥，我?guī)淼娜硕寄贻p，也不敢給表哥使喚?！?/br>
    意思是她不會讓她的丫頭做貼身服侍他洗澡這么曖昧的事。

    也是在提醒他，當(dāng)日她說過，她父親一生只有她母親一人，而他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已經(jīng)不再猶豫是否要和林如海有夫妻之實(shí)。但就算是在末世，她也一直堅持著一對一的男女關(guān)系。她要和林如海做真夫妻，那他就得從現(xiàn)在開始，和一切異性保持距離。

    陶嬤嬤一直在給她使眼色，寧安華只當(dāng)沒看見。

    林如海摘下發(fā)冠，不大自然地交到寧安華手上：“大meimei先用飯罷，不必等我?！?/br>
    他又稍微湊近了些，寧安華便凝神去聽。

    好半日，他才說：“我垂髫之時，沐浴便不用人服侍了。你和我說的，我……也一直記著?！?/br>
    寧安華運(yùn)轉(zhuǎn)異能，把臉稍微憋紅，露出虛假的羞澀和真心的笑容：“表哥今日定然也沒用好飯，我叫他們再預(yù)備幾樣菜，表哥出來用?！?/br>
    林如海點(diǎn)頭，先退后一步，才向西邊凈房走過去。

    等他過了一道門，陶嬤嬤檀衣等“呼喇喇”都圍到了寧安華身邊。

    陶嬤嬤忙低聲問：“姑娘真不讓人服侍姑爺了？也不等姑爺出來一起用飯？”

    她只是過來陪寧安華新婚適應(yīng)幾日的，仍是寧家的人，所以并不改口，只叫寧安華和林如海為姑娘和姑爺。

    寧安華回到東次間坐下，陶嬤嬤忙重新給她盛了一碗熱飯。

    她笑道：“嬤嬤是娘的陪嫁，怎么不記得當(dāng)日爹就是自己沐浴更衣的，從不用丫頭服侍？”

    陶嬤嬤面上浮現(xiàn)出懷念之色，嘆道：“老爺太太佳偶天成，過得是神仙一樣的日子。姑娘這門親事結(jié)得不算差，可就算是表哥表妹，這半路夫妻，到底比不得太太當(dāng)年吶?！?/br>
    寧安華看桌上都是她愛吃的菜，心情十分舒暢。

    她夾了一筷子鮮香入味的清燉火方，配著細(xì)膩油糯的碧粳米吃了，又喝了一口甜絲絲的梨湯，笑道：“怎么比不得？表哥于我無情，只有兄妹之情，他有心待我好，我就領(lǐng)著，他沒這個心，我也不去就他，難道還要我和人家比著做端慧淑良的賢妻？嬤嬤且看著就是了。”

    陶嬤嬤知道姑娘一向主意大了，也不再勸，專心服侍姑娘吃了飯，便問：“姑娘要不要等等姑爺？”

    等姑爺吃了飯，一起回臥房，也顯得親近些。

    寧安華心想，她和林如海不熟，如果是林如海吃過飯?zhí)匾獾人?，她估計會尷尬到吃不下，便笑道：“我累了，嬤嬤今日怎么不疼我了，還要我等著？快扶我去那邊屋里舒服歇一會兒罷?！?/br>
    再說了，她若留下，少不得要給林如海布菜盛湯。賢惠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次次都要做了。還不如一開始就不做。

    林如海難道會因?yàn)樗坏人燥堖@點(diǎn)小事，就改變對她的態(tài)度嗎？

    以現(xiàn)在的情況看，他應(yīng)該會主動調(diào)整自己來適應(yīng)她才對。

    陶嬤嬤只得隨寧安華到了西次間，給她墊了厚厚的軟枕，扶她坐下，看她隨意拿了本書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