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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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跟她的交換。一個階下囚,居然有交換的資格。 啪嗒一聲,他左手尾指的指甲被魔氣剝落下來,血液滴滴答答地順著肌膚流淌下去。 謝知寒的氣息完全被打亂、被擊得粉碎,他的指骨無意識地顫抖、躲避,想要逃離這種溫柔而殘忍的束縛……但她還是重新握了上來,還似有若無地撥了撥他輕微散落的發(fā)絲。 “你學(xué)不會好好求饒,我知道?!彼f。 謝知寒伏在床榻邊,他急促而混亂地喘息,像是受驚的動物一樣,連碰一下肩膀,都會下意識地瑟縮后退,黎翡摩挲著他的后頸,忽然覺得很像是把一個脆弱的擺設(shè)摔碎了,一些尖銳的痛苦,就能讓人展現(xiàn)出自己四分五裂的模樣。 她開始頭痛,有一些后悔。 但后悔的是沒有早點這么對無念。她太想看這個人四分五裂的樣子,而不是端著一張作風(fēng)端正、道貌岸然的劍尊臉。 她的魔氣太刺激,哪怕還沒像約定那樣“收藏”他手上的指甲,謝知寒已經(jīng)疼得喘不過氣來,他的唇上咬出一道深深的齒痕,幾乎見了血。 黎翡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后索然無味地松開手,她發(fā)覺自己也沒想象中那么好取悅,起碼從弄疼他這一點來說,似乎不太容易從中得到快樂。 殿內(nèi)只剩下謝知寒支離破碎的呼吸聲,伴隨著魔族的骨尾偶爾甩動的聲響。他還沒有緩過神,就被黎翡的尾巴卷住了腰,輕易而舉地拉到了床榻上,栽進她的懷里。 魔族熾熱的氣息落在耳畔,簡直燙得令人想逃。黎翡抬起手,生疏又很不耐煩地順了順他的背,冷冰冰地道:“太陰之體。你一個男人修什么太陰之道,跟魔族犯沖成這樣。” 謝知寒可能是疼得不清醒,他唇瓣囁嚅著動了兩下,居然說:“不用你管?!?/br> 黎翡挑了下眉:“還頂嘴?” 謝知寒咬了下牙,用完好的那只手按了按自己脖頸上的鎖鏈。他被這鏈子扯到喉嚨好幾次,都快要條件反射了:“你要是遵守約定,就繼續(xù)吧?!?/br> 黎翡道:“明知道你學(xué)不會求饒,我還遵守約定?看你哭嗎?” 她一邊說,一邊伸手抬起他的臉龐。他的眼睛雖然壞了,但眼淚卻一點都沒打折扣,雖然只是太疼了溢出來的生理性淚水,還是讓這人看上去軟化不少,眼角泛著紅,還真有點可憐。 這跟謝道長忍耐沉默、不近人情的模樣天差地別。 黎翡看了一會兒,盯著好半晌,然后慢慢地撇開視線,道:“男人還哭得這么梨花帶雨的,看了就心煩?!?/br> 聽她這么說,謝知寒才遲鈍地反應(yīng)過來。在外人、而且是敵人的面前變成這樣,無論是什么原因,都令人感到太過狼狽。他立即想要伸手擦拭,但手被她摁住了。 就像她之前隨口承諾的那樣,她溫熱的手指湊了過來,粗暴地蹭掉淚痕,把眼角磨得更紅了。 她粗糙地擦過眼淚,又冷冰冰地立馬撂開手,把他推開,轉(zhuǎn)頭看向還未斷絕的雨幕。 “不就是一具尸體?!崩梏鋵ε钊R祖師的尸體沒有興趣,“人死萬事休,你還管他完不完整做什么?” 謝知寒安靜了片刻,聲音有點輕微的?。骸叭怂廊f事休……” 黎翡回頭瞥了他一眼。 謝知寒沒繼續(xù)說下去,只是道:“求黎姑娘成全我?!?/br> “求”這個字眼從他嘴里說出來,就格外帶著一股令人舒適的意味。黎翡不自覺地瞇起眼,掩唇打了個哈欠,懶洋洋地、又摻雜著愉快地道:“你好吵?!?/br> 她明明心情不錯,卻還是對著無念說不出好話來。 謝知寒素來少語,還是第一次被人說吵。幸好他耐力不錯,又習(xí)慣于收斂隱藏自己,所以也克制住自己,沒有表現(xiàn)得太急切,而是摸索著撿起那條黑色綢帶。 他的雙眼重新被布帛蒙上之后,那股遇光的刺痛感漸漸消失。黎翡的尾巴還躺在一旁,他稍微挪動了一下,避開她的骨尾,靠在床榻角落的架子邊上。 無妄殿分不清白天黑夜。 沒有人說話,只有兩人的呼吸聲。黎翡似乎在小憩,因為常常會頭痛,所以她的睡眠也不夠好,很難得才能睡著。 謝知寒聆聽著她的呼吸,在一瞬間,他意識到這是一個殺掉她脫困的好時機……但很快就又放棄了這個想法。這成功率實在太低,以黎翡這個容易發(fā)瘋的性格和腦子,他不能去嘗試這種事,因為很大可能負擔不了惹瘋她帶來的后果。 將反擊脫困的想法按下去之后,另一件事就又不可抑制地籠罩上心頭。 謝知寒三歲修道,五歲就成了蓬萊祖師的關(guān)門弟子。他的前半生極其簡單,除了為蓬萊派做事之外,就是修煉、閉關(guān)、突破,千篇一律、枯燥不堪。 這種枯燥的時光里,只有一件事值得稱為有趣。那就是按照他等同長老的身份,奉命去鎮(zhèn)守藏書閣的那些年??梢钥吹介w中不會向弟子開放的一些修煉手札、心得玉簡……那些殘缺的功法和走火入魔的自白,就相當于把一位修士的終生銘刻下來,毫無保留地相告。 其中有一本未署名的手札,字跡飄逸鋒銳,寫了一些設(shè)計劍陣的經(jīng)驗。 謝知寒并不知道這是誰所寫,但這位無名主人的造詣出神入化,令人沉醉。除了劍陣之外,手札里還夾著幾張薄薄的、上面的靈力已經(jīng)失效的傳訊玉書。 時間是舊歷,也就是三千年前。每一張玉書上都不忘問候,問得是三千年前異種亂世的戰(zhàn)況,然而在對戰(zhàn)況的詢問之前,都會先問上一句: “九如平安否?” 黎九如…… 他在心中深深地嘆息。如此劍陣造詣和這種稱呼,那本手札的主人唯有劍尊閣下無疑。但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居然是在這種情況下知悉的,更想不通為什么劍尊滿紙思念,兩人的關(guān)系為什么卻演變到如今這個境地。 對于劍尊來說,一個千年交好的生死知己、一個橫壓一世的魔族之主,難道不比現(xiàn)在這個偏執(zhí)不肯放下、念念不忘的黎九如,來得要更好嗎? 作者有話要說: 黎翡:人死萬事休。 小謝:你說得對。 黎翡:(瞥) 小謝:……沒有諷刺你的意思。 第6章 爛柯 最終,那具尸體,還是被魔族將士們當成了女君對謝知寒順從的“嘉獎”。 公儀璇戴著一張墨藍色的半臉面具,覆蓋半只手的墨玉骨鎧還沒有收回去。她抱著胳膊,跟身畔的伏將軍一同遠望著埋葬蓬萊祖師的那道身影。 “這么好的煉器材料,就送給他了?” “尊主也從來不用修道人的尸首鑄劍。”伏月天道。 “是啊,比起以往魔族之主的待人方式……女君可要好得太多了,不過,她這里……”公儀璇指了指腦子,“恕屬下冒昧,尊主她……” “咳?!狈绿煊昧Φ乜人粤艘幌拢陌档难壑檗D(zhuǎn)過來瞥她一眼,“別說她清醒,就是她馬上真瘋了,你也不能對她說半個不字。” 公儀璇扶了扶面具:“我知道……” 魔族血脈里天然培養(yǎng)著對強者的忠誠,當然,還有少部分過于向往強大的叛逆。 在兩人交談之間,那具尸骨已經(jīng)被掩埋了。林云展能埋骨于自己心愛的弟子手中,也不失為一種好的歸宿。 但將謝知寒放出無妄殿,并不是因為黎翡慈悲心腸或是善心大發(fā)。而是因為她馬上就要將這個人帶走,前往六門九派當中的頂級佛門傳承,擅長回溯時光的爛柯寺。 “爛柯寺的隱居人真有辦法?我們用了那么多方法都沒能回溯他的前世記憶?!?/br> “或許?!狈绿斓?,“女君對無念劍尊,還是太執(zhí)著了。” 公儀璇回首看了看他斷掉的右臂,這是劍尊當年的那把“卻邪”所斬。視線下移,又落到他至今殘傷未復(fù)的小腿上,那是女君的“忘知”所傷。 伏月天不自然地攏了攏蝠翼。他年少輕狂時挑戰(zhàn)過黎翡,是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在“忘知劍”之下活下來的魔族。她的這把劍收在身體里,是性命交修的本命之劍,與劍修幾乎沒有區(qū)別。 唯一的區(qū)別就是,若是劍修具備一身劍骨,就可以溫養(yǎng)世上一切劍器。而每當黎翡握住凡鐵俗劍時,她體內(nèi)的“忘知”便會因為莫名嫉妒和排斥,而震損其他劍器的劍鋒。 “爛柯寺位置不定,難以琢磨?!狈绿燹D(zhuǎn)移了話題,“途中要經(jīng)過正在戰(zhàn)中的十三魔域,加上得看管謝道長,恐怕一時半會不能走到?!?/br> “那不是更好?”公儀璇忽然道,“女君親自去十三魔域啊……” 她說到這里,伏月天也猛然驚覺這是個對眾多仙門十分震悚的消息。他饒有趣味地磨了磨齒列里的尖牙,說:“希望他們能好好營救小道長,讓忘知劍重新出鞘,我已經(jīng)很久沒見到它了,連傷口都十分想念?!?/br> 公儀璇又看了一眼他腿上的傷,小小地嘟囔了一句“變態(tài)”什么的,又閉嘴了。 …… 黎翡把他拎上飛鸞青霄車的時候,發(fā)覺他的手還沒愈合。 拉車的九只青鸞發(fā)出一聲穿透云霄的鳴叫,隨后風(fēng)聲掠過車駕兩側(cè),云層在周遭散開,穿云破霧。 在離開魔族領(lǐng)地的那一刻,沉重的地氣消失,謝知寒身上rou眼可見地氣息通暢了許多,他的道體靈氣重新恢復(fù)運轉(zhuǎn),連手上的傷口都不那么痛了。 如果這時候沒被黎翡捏著手腕把玩的話,謝知寒一定會覺得更輕松一點。 光是她的貼近,就已經(jīng)挾帶著一股令人提心吊膽的壓力,像是風(fēng)雨欲摧之前的云層,哪怕只是輕輕地摩挲著他手上的傷口,都讓謝知寒恍惚間以為她會在下一刻就把自己的手指捏碎。 黎翡不是做不出來這種事的。 她興致不減地把玩了一會兒,然后又狀極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他的發(fā)絲、蒙著雙眼的綢帶。那種微妙的觸感從眼前到耳畔,熱切逼人,宛如情人的愛撫。 但他只能從中感到令人戰(zhàn)栗的寒意。 這算什么?蟒蛇吃人之前給食物做的心理準備么? 謝知寒沉默不語。 黎翡不介意他的安靜,對她來說,無念本來就很安靜。她只是自由自在地摸了一會兒他的臉頰和發(fā)絲,像是撫摸小動物一樣,而后又扳過他的臉,在他耳畔道:“把神識放出去?!?/br> “你……” “要飛到交戰(zhàn)區(qū)了?!彼p飄飄地道。 不出所料,謝知寒自身難保,依舊改不掉關(guān)心戰(zhàn)況的毛病。他立即放開神識,在黎翡允許的情況下蔓延過去,在腦海中映出周圍的情況。 飛鸞之下,殘余的斷肢、破損的法器,還有沉涸到暗紅的血跡,一滴一滴地漫進黃土壟中。滔天的血氣撲面沖來,跟謝知寒的神魂猛地碰撞了一下。 他連日疲憊,猝不及防地被血氣刺穿,忍不住捂住了額角,深深地喘了一口氣。 黎翡盯著他的臉。 這是一張跟無念一模一樣的臉,這是他的轉(zhuǎn)世。但她極少在這張臉上看到脆弱的、受傷的神情。黎翡有些迷上這種感覺了,她喜歡看他哭。 “你故意……” “不是哦?!崩梏渲е骂h,“其實我是想說,下面有你師兄弟的尸體……” 謝知寒手掌倏地一緊,立即又不顧疼痛地放開神識,但這一次,黎翡將他擋了回去。他的感知完全處在這個女人的控制當中,像是碰到了一堵足夠堅硬的墻。 “讓我看看?!彼f。 黎翡道:“騙你的。” 謝知寒抿直了唇,他蹙著眉頭,控制著平穩(wěn)的聲音說:“閣下何必……” 話沒說完,他的神識完全被黎翡給摁了回來,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瞎子,連周圍的人影都感覺不到了。一片灰蒙蒙當中,她似乎心情很好地問:“讓我猜猜,出塵脫俗的蓬萊道子,你是不是要拿生靈涂炭來指責我了?” 其實修士與魔族的戰(zhàn)役,幾乎波及不到紅塵人煙。許多值得搶奪的靈脈資源,也大多都在渺無人煙之地。 謝知寒不善言談,他道:“如若黎姑娘想聽,我也可以思考措辭,指責一番?!?/br> 黎翡舔了舔尖牙:“我想聽你用無念的口氣跟我說話,而不是現(xiàn)在這樣,讓人連折磨你都覺得不盡興?!?/br> 謝知寒攏緊眉尖,帶著點疏遠的抗拒感:“那我還是想不起來好了?!?/br> 黎翡本來該生氣,但似乎是爛柯寺的消息讓她心情很好的緣故,居然笑瞇瞇地勾住他的脖頸,像是撈住一只小貓一樣,把他拉到自己面前,對著太陰之體埋頭吸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