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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折下高嶺之花 第34節(jié)

    他不知道黎翡為何如此篤定,他前所未有地慌張起來,就像是被這三個字洞穿了心臟。

    謝知寒不知是該為她苦笑,還是該為她落淚。他綿長的呼吸,但冷靜卻無法恢復(fù),在安靜到幾近凝滯的間隙當(dāng)中,他的唇碰到了柔軟的觸感——熟悉的,軟綿的。他的脊柱一陣發(fā)麻,在此之前,他也曾被半強/迫式地碰到她的唇瓣。

    謝知寒有躲閃的空間,他卻僵住了。黎翡也并沒有扣住他的后腦,她鎖著他的自由,卻又很溫柔……從她身上品嘗到這種溫柔,會讓人懷疑這是一個致幻的錯覺、包裹著甜蜜的詭計陷阱。

    黎翡放開他,低聲:“呼吸?!?/br>
    謝知寒如夢方醒,他的耳垂發(fā)紅一片,連手指關(guān)節(jié)都浮現(xiàn)出血管擴張的淡粉。在調(diào)整呼吸之后,他剛想開口說什么,又被堵住了,黎翡對他道:“繼續(xù)?!?/br>
    這根本是命令。

    他生澀得像是第一次親昵,透光的銀色眼睛積蓄著生理性的眼淚。謝知寒昏昏沉沉的,腿上的花紋蔓延擴張,他身體里褪不掉的毒素也蘇醒了,骨骼里沉淀著一片壓不下去的熱。

    因為喉嚨干渴,他不得不汲取液體。但四周只有那條骨尾里的尾針內(nèi)蘊藏著甘甜的毒液。那種甜味足以將人的意志摧毀。

    謝知寒輕咳了幾聲,曾經(jīng)受傷、又渴得難受的咽喉總是不太舒服,他忽然問:“誰教你的?!?/br>
    黎翡問:“什么?”

    “這么對別人……”謝知寒說到一半,又停了,道,“除了無念還能有誰?!?/br>
    黎翡又問了一句:“不叫他劍尊閣下?”

    “我說他壞話你會生氣嗎?女君大人?!?/br>
    黎翡忍不住笑了笑:“你說?!?/br>
    謝知寒卻不說,他那點罵人詞匯量,還沒有小布偶的詞匯量多。翻來覆去也只能想到一個“不負(fù)責(zé)任”而已。但他太難受了,抬起胳膊擋住了雙眼前,他的喉結(jié)輕微地上下移動。

    謝道長問她:“能給我一點嗎……”

    “把話說全?!崩梏浣逃霸趺催@么不好意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什么?”

    “……尾針?!彼麌L試了一下,輕輕地道。

    “那不是什么好東西?!崩梏涞?,“那是毒,你不知道嗎?”

    “你當(dāng)我真不知道么。”謝知寒低低地道,“你也是毒,我應(yīng)該離你遠一點,把你惹怒,讓你殺了我,或者上吊、跳井、自裁,下輩子的事,下輩子再說。”

    “這樣可逃不掉?!彼f?!氨池?fù)大義愿意忍辱負(fù)重的正道之光,我的謝道長,你還有這么懦弱的想法啊?!?/br>
    “沒人規(guī)定不許別人膽怯。”

    他說得對,黎翡也認(rèn)同。所以她從來都包容別人的懦弱,在任何時候都是。她容忍在危險面前每一個人的后退一步,只唯獨容忍不了無念的膽怯,除了這個,她沒有能再犧牲的東西了。

    黎翡看了他一會兒,把他伸手就能碰到的尾巴挪開。但他還是注意到了,反而湊過去摸了摸那條尾巴,他竭力壓制的渴望重新燃起,忘記了魔族對骨尾的重視,不僅抓住,還用胳膊壓住了尾巴的一節(jié)。

    黎翡道:“別亂動了,我給你倒杯水?!?/br>
    她剛要起身,連接骨節(jié)的軟組織就碰到了一片柔和,黎翡動作一停,身上的魔氣瞬間燒起來似的,騰得一起狂漲一截,周圍都籠罩著她身上凜冽又危險的氣息。

    她回頭一看,謝知寒茫然地對著被弄得濕淋淋的骨縫,伸手推了推最后一節(jié)上面扣合的骨骼,雪白堅硬的尾骨被推得居然動了動,露出了里面纖薄的尾針。

    作為輔助器官,它多多少少帶著點自己的思想和反應(yīng)了。黎翡都愣了一下,她甚至忘了趕緊把尾巴抽回來,尾針底部的軟組織就被他舔了一下,然后張開嘴,含住了尖銳的針。

    黎翡:“……”

    她的腦??瞻滓黄耆×?。就像人的神經(jīng)末梢受到外界壓力一樣。這種猝不及防的作用也發(fā)生在魔族身上,她幾乎能感覺到那種肌理反饋,以及輸送毒液的管道在進行收縮。

    一口甜蜜的毒素。在這一瞬間,化身為了解決焦渴的藥物。他的煎熬得到了非常痛快的解決。咽下去時,火辣辣的咽喉被撫平了痛感。

    黎翡看著他喝了下去。

    咽……嗯?!

    她怔了一會兒,然后飛速地抽回尾巴,甚至尾尖還露著被掰開的景象,沒來得及完全扣合。黎翡把謝知寒拎到懷里,捏著他的后頸道:“吐出來。”

    謝知寒糾纏著抱住她,搖頭。

    “不聽話是吧?!崩梏涞氖稚爝M他的發(fā)絲間,“我倒是也想問問,這是誰教你的?你知道這是什么意思嗎?”

    謝知寒繼續(xù)搖頭。

    黎翡開始頭痛了。這次倒不是因為她腦子有問題,是她開始后悔往他身體里扎那么一下了,這毒發(fā)作的時候,就算之前再冰清玉潔,也得變成容易活活渴死的野獸。等謝知寒徹底清醒的時候,再想起這段互動來,他得把頭埋到地里去。

    黎翡掃了一眼瑟瑟發(fā)抖的玄鳥蛋,盡力收斂了一下氣息。她一邊催使著謝知寒繼續(xù)運轉(zhuǎn)功法,一邊扣合尾巴,卷住枕頭墊著他的腰,低聲道:“松手,不許撒嬌?!?/br>
    謝知寒靠在枕頭上,慢慢松手,銀眸茫然得簡直有點無辜地看著她,然后又抬起手,小心地摸她的臉。

    黎翡無視了這只手,平靜地給他摸,道:“甜嗎?好喝嗎?”

    謝知寒湊過去蹭她的臉。

    黎翡把黏糊糊的謝道長扯下來,面無表情地道:“我看你是不想從這里活著出去?!?/br>
    他又湊過來,環(huán)住她的脖頸,兩人心口相貼。謝知寒埋在她肩膀上好一會兒,轉(zhuǎn)過頭要蹭她,被黎翡躲開了,他結(jié)結(jié)實實地愣了一下,低下了頭,眼簾垂下來,居然哭了。

    第42章 破殼

    黎翡不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眼淚。

    但這一次太過突然, 讓她完全沒有防備,肩頭的衣衫瞬息間被打濕了。黎翡意識到他哭了的時候,對方的手還緊緊地纏在她身上, 像一條順著樹干攀爬的柔軟藤蔓。

    她竟然有一天會用這個形容來比喻謝知寒。他的手環(huán)著她的腰,手指忍不住攥住了她身上的衣裳, 將那團本就薄弱的布料抓出層疊的褶皺, 但他還是沒有安全感,抵著她的肩膀掉眼淚。

    黎翡本想把他撈起來教訓(xùn)一下, 手指在他的長發(fā)里頓了頓, 一時沒下手把他扯下去。她道:“你還哭上了……我是兇你了, 還是打你罵你了?”

    小謝道長只是搖頭。

    他摸索了一下,眼角還紅著, 慢騰騰地挪過來伸手摸她的臉,然后湊過去碰她的嘴角——就是像小動物打招呼那樣, 用早就被親得通紅的柔軟唇瓣,輕啄似的親一親她,然后又連忙繼續(xù)抱住黎翡, 埋在她懷里。

    這算什么, 賄賂嗎?

    黎翡剛要開口,就聽見他沙啞含糊的嗓音:“……甜。”

    她沉默了一息, 反應(yīng)過來對方是在回答她之前的問話, 有一種生氣但不知道該怎么生的感覺,她掐了掐謝知寒的后頸,在霜白的肌膚上留了個紅印,說:“那也不能這樣。藥都不能亂喝,何況是毒?連我都不清楚毒素的后果,你的膽子怎么這么大。”

    謝知寒低低地說:“難受……”

    “我知道?!崩梏涞? “要不是會難受,當(dāng)初何必這么教訓(xùn)你。松手,我?guī)蛶湍??!?/br>
    謝知寒抬頭看了她一眼。

    這只是一種代表回應(yīng)的動作。他的眼睛是看不到的,被破壞之后,那雙清凈冷寂的墨眸褪去顏色,變成這種容易被光線穿透的銀灰。他時常因為敏銳的痛覺而泛紅了眼眶,眼睫下盈著一片粼粼水波。

    黎翡的視線跟他相撞,忽然覺得他從來沒有這么可憐可愛過。她抬手拭去謝知寒臉頰上的淚,撫去這些冰涼的淚痕。她低下頭,吻至他的眼角,輕聲道:“乖乖,我給你治治眼睛吧。”

    謝知寒沒回答,他閉上了眼,氣息浮動,微濕的手絞緊了她的手指。

    “在這之前……”黎翡說,“我好好安撫一下你……你不會拒絕的,對吧?”

    “我……”謝知寒只說了一個字。

    他的腿被一條尾巴繞住了腳踝,腿上秘術(shù)的花紋如一顆震動的心臟,不斷地收縮舒張,露出最鮮艷的顏色和形態(tài)。他語句當(dāng)中僅存的片刻遲滯,就輕而易舉地讓天地顛倒,整個人都重新倒入層疊的被褥,被她按著手臂,居高臨下的望過來。

    黎九如漆黑的長發(fā)落在他臉頰一側(cè),傳來一股如同冬末春初、乍冷還寒的鋒銳香氣,令人心醉魂迷。在這爐幾乎將他燃透的香里,他恍惚覺得,這是他一生當(dāng)中,只有一次僅為自己的任性。

    他閉上了眼,感覺到她的接近,在無限的茫然、混沌、還有失控的放縱當(dāng)中,他對自己道,謝知寒,紅塵萬丈,你自己跳下去的。

    ……

    黎翡做了很久的善后工作。

    要不是她的腦子還算清楚,這顆玄鳥蛋真的就要烤熟了。不過能讓一個精神病覺得多虧了自己“腦子好”,那這件事已經(jīng)不靠譜到一定程度了。

    謝道長被那口毒催發(fā)得很厲害,費了好一段時間才把毒素磨下去,這期間謝知寒一直在斷斷續(xù)續(xù)地發(fā)燒,要不是黎翡握著他的手輔助他運行功法,別說那顆蛋了,就是謝道長自己也受不了。

    就這么過了一陣子,連月圓都熬過去了。謝知寒第一次徹底清醒的時候,感覺周圍的空氣潮濕冷卻,像是凝結(jié)著一些變冷的水珠。

    他沒法具體地分辨,因為腦子還很暈,他覺得自己就像是蜷縮在逼仄蛋殼里的卵黃,黃都搖散了。剛要爬起來,就感覺身上的骨架都被碾來碾去碎成了渣——好了,不用多想,黎翡一定有點兒失去克制力了。

    他抱著懷里的玄鳥蛋,低頭伸手摸了摸蛋的花紋,把它貼在身前。這動靜把另一個人驚動了,一只手伸過來順了一下他的發(fā)絲,在背后語氣涼颼颼地道:“你終于醒了啊?!?/br>
    謝知寒有點間歇性的發(fā)燒,他剛“嗯”了一聲,又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過度cao勞的嗓子早啞掉了,聽起來簡直夾雜著一點哽咽。

    黎翡準(zhǔn)備好的腹稿給忘了,伸手拍著他的背,道:“你看,這就是沒忍住的代價?!?/br>
    “你說的是你,還是我?”他問。

    “我算個陪跑,咱倆二八分?!崩梏涞?,“主要責(zé)任還是你的。我已經(jīng)盡心了,要不然你現(xiàn)在懷里就不是一顆蛋,而是一碗湯了?!?/br>
    “咳……”謝知寒實在不太舒服,“手帕?!?/br>
    他嗓子疼,聲音有點小,黎翡沒聽清湊了過去,身上半開的淡紅薄衫落在他光滑的手臂上。謝知寒抬手從她衣襟的內(nèi)兜里抽出一條手帕,擦拭了一下唇角。

    黎翡:“……你怎么知道……”

    “摸到過?!?/br>
    “能不能跟我客氣點,”黎翡說,“伸手就拿?你以前不應(yīng)該請示我一下么,這是我的貼身之物,男女授受不親。”

    “那多謝你了,”謝知寒語調(diào)低微跟她道,“女君大人,你還記得這句話啊,真不容易?!?/br>
    “事做錯了,但脾氣見長?!彼故怯X得挺有意思的,支著下頷把他半抱進懷里,一邊整理謝知寒的發(fā)絲,一邊道,“你把你抱著我尾巴吸的事情忘啦?我提醒你一下?”

    謝知寒擦拭唇角的手指微微一滯,身軀微僵,但很快又恢復(fù)如常。他捏了捏熱乎乎的耳垂,破罐子破摔似的:“我記得的,你不用提醒?!?/br>
    黎翡又道:“那你記不記得天前,你一邊偷偷哭,一邊要讓我抱著你,非得要兩只手才行。五天之前,你說想要個孩子,我說魔族那里有鋸齒,會把你疼死,我們謝道長說什么呢?他說,我不怕疼,你跟無念都沒有,我想跟你有個孩子……”

    謝知寒:“……”

    “要不是我攔著,你的傷又多一處?!崩梏湔嬲\地道,“你說說,為什么非忍不住咽這一口呢,要是及時吐出來,或許沒這么大的勁兒。”

    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黎翡湊近,貼在他耳畔道:“你跟誰較真兒呢?說這些話的時候都在想些什么東西啊,謝道長,我看你聰明的小腦袋真是昏了頭了?!?/br>
    謝知寒隱忍地調(diào)整呼吸,還是受不了她的話以及自己的所作所為,抱著玄鳥蛋就要爬走,然而腳踝上的鏈子清脆地一響,他才猛地想起黎翡早就把他圈起來了。

    女君大人不急不慢地拉了拉他的手,看著他布滿斑駁玫瑰色痕跡的手背,繼續(xù)道:“還有七天之前,你體內(nèi)毒素發(fā)作,一陣陣地發(fā)燒,靠在我懷里斷斷續(xù)續(xù)地哭,非要蓋著我的衣服,然后就拿我的衣服筑了個巢……”

    謝知寒扯了一下手,沒扯開,他被說得有點惱了,稍微用力抽回手,袖口跟著滑落了一大截,露出一堆淤青和印子。

    他覺得疼也是應(yīng)該的,黎九如實踐的次數(shù)不多,而且無念對她的教導(dǎo)太偏了,哪有這么教別人的,這前人栽的樹不僅漏風(fēng)漏雨,有時候還掉個樹杈子下來……她手里總是沒輕沒重的。

    黎翡看見淤青,想起自己也有兩分大膽參與的錯,停下不說了,兩人之間安靜了一會兒。

    謝知寒抱著玄鳥蛋,他身上的北冥寒氣讓幼鳥在里面試探地動了動。他安撫著這枚蛋,聽到黎翡說:“還我?!?/br>
    他沒作聲,半晌才說:“洗了還你?!?/br>
    “你是不是被我關(guān)久了,連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我的蓬萊修道人?!崩梏渖焓职淹嫠陌l(fā)梢,“一道術(shù)法就干凈了,用得著洗么……難道你還真會洗東西?”

    謝知寒:“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