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風華 第7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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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肆掌柜原本正倚在柜臺后, 不停地撥弄著算籌,一抬眼, 瞧見楚安帶了那位新來府衙不久的女官差進來, 連忙放下手里的活,將兩人迎到一處安靜的角落。 掌柜立即眉眼笑開:“楚將軍近些日子都沒來小店了啊。” 楚安擺擺手, 大刀金馬地坐在木凳上,滿臉愁云慘淡:“這些天調查舊案忙得暈頭轉向,哪里能得空?!?/br> “重翻舊案?”掌柜不由愣住,而后嘆息道:“時隔越久,查證越難,將軍和娘子為民翻案, 還以清白,多有辛苦啊?!?/br> 顧九深以為然地點點頭。 若不是兇手用周志恒的死引他們去查三年前這樁冤案, 恐怕此事的真相永無得見天日之時。 楚安與掌柜又簡單地聊了兩句,便讓掌柜報了些食肆的菜式,問顧九想吃些什么。 一連串菜名從耳朵飄入腦子里, 顧九只記得與“rou”這個字眼有關的東西。 “蒸羊羔rou,糖醋排骨,酒釀蟹……”顧九停頓了下,稍稍猶豫會兒,又道,“還有間筍蒸鵝?!?/br> 楚安評價道:“無rou不歡?!?/br> 顧九挑眉笑道:“然也?!?/br> 待跑堂把菜肴端上, 沈時硯才姍姍來遲, 手里還拿了一封書信。 顧九心底不由咯噔一下, 視線緊緊粘在那書信上:寧王親啟。 沈時硯在兩人身側坐下,將信封放在食案上,慢聲解釋道:“從澧州送來的回信?!?/br> 適才他前腳剛邁出府衙的大門,正要趕去與兩人匯合,后腳便見一個驛差騎著馬從遠處奔來,停在他面前,急匆匆地翻身下馬,奉上這封書信。 顧九默默嘆了口氣,心道,果然。 算算時間,的確應該有了回信。 顧九看了看滿桌色澤誘人的美味佳肴,又瞧了眼那還沒打開的信封,忍不住道:“王爺,咱們能等半柱香之后再打開看嗎?” 沈時硯微微一怔:“怎么了?” 顧九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我怕這信里又有什么驚天駭?shù)氐南?,看過后哪里還有心情吃的下去飯?!?/br> “沒錯沒錯,”想到他與顧九關于乞丐身份一事的分歧,楚安頗為贊同,“這若是再討論起來,我們二人也有力氣?!?/br> 沈時硯不由失笑。 兩人也只是嘴上這般說說,筷子還沒動兩下,仍是沒忍住讓沈時硯拆了那書信。 顧九和楚安不約而同地停下動作,神情有些緊張。 信上所寫內容并不多,沈時硯快速瀏覽一遍,眉心微蹙:“澧州知府來信說,許家是在途徑安鄉(xiāng)縣娘娘山時遇上的山匪。許家連同押送的官吏共五十七人,無一生還。當?shù)毓俨钋妩c尸體時,數(shù)目也對的上?!?/br> 顧九頓然覺得嘴里的食物索然無味,放下了筷子。 沈時硯繼續(xù)道:“今年四月初在澧州的幫助下,當?shù)刂h親自帶兵上山剿匪,將盤踞娘娘山的各個匪窩盡數(shù)肅清?!?/br> 說到這,沈時硯忽然頓住,楚安卻面露疑惑:“這是好事啊,既然娘娘山上的土匪們已經全部被抓,再審問許家一事豈不是方便得多?” “沒錯,”沈時硯看他,“但問題是,安鄉(xiāng)縣知縣并未審出與許家相關的事宜。” 楚安愕然良久,遲疑道:“也許是那些強盜故意隱瞞不說?” 沈時硯緩緩搖頭:“大宋對匪徒盜賊素來以重刑懲處,而這時候知縣以坦白從寬誘之,他們若是知曉許家一事,定然不會三緘其口?!?/br> 顧九斂眸,補充道:“而且匪徒多是劫財,可許家眾人是被流放的罪犯,身上定無貴重物品,又有押送他們的吏卒隨行,我若為強盜,像這種既沒錢,還有極有可能惹怒官府的事情,是絕對不會干的?!?/br> 可如果不是盤踞在娘娘山的土匪,三年前劫殺許薛明全家的人還能有誰? 不可能是鐘景云。 顧九與沈時硯相視一眼,置于膝上的手掌輕輕蜷縮:“皇城司?!?/br> 有了劫囚一事在先,再把這件膽大包天的事情與皇城司掛鉤,內心已有了些許平靜。 “皇城司初設時,原在各路轄區(qū)均設有據(jù)點,”沈時硯淡淡道,“后來因權勢過大,經常發(fā)生與地方官員狼狽為jian,為禍一方之事,京都朝野上下對其意見很深。經朝臣聯(lián)合上奏多次,太宗迫于無奈,這才舍棄刺探地方情報的作用,開始慢慢縮小皇城司的勢力范圍。直至今日,除去京都,皇城司僅在荊湖北路和陜西路兩處轄區(qū)遺有據(jù)點,而自官家登基后,其勢力日益漸長。前不久高太后要在京西路重新啟用其地的皇城司,官家和朝臣極力勸阻,這事便一拖再拖,沒有正式施行?!?/br> 當初他從惠州北上汴京,正是途徑荊湖北路時遭遇山匪襲擊,這其中的“匪”,怕是也藏有皇城司的人。 “荊湖北路......”楚安稍一失神,低聲喃喃,“澧州便是隸屬荊湖北路?!?/br> “如果三年前真是皇城司自導自演了劫囚一事,然后迫使許薛明全家流放嶺南,等他們途徑澧州時,再偽作山匪將其劫殺,”楚安越說越覺得四肢發(fā)冷,“如此,便也無人狀告,無人再為許薛明重翻舊案。” “你至今還覺得皇城司插手此事,”顧九眉心深鎖,直直地看著楚安,“僅僅只是為了坐實許薛明殺人的罪名?” 楚安下意識屏住呼吸,沒有說話。 “殺了許薛明還不夠,還要殺光整個許家......”顧九垂眸沉思,“他們平日與皇城司應該沒有交惡的可能,若是有,那得是多大仇恨才能促使皇城司鋌而走險至此,而且京城里不可能一點風聲都沒有。故而,我覺得仇殺的可能性很小。” 她仔細思忖著所有的可能性,腦海忽地閃過許府那些東倒西歪的破敗家具,心中一凜,慌忙道:“前些日子我們前往許府查看時,懷疑有人曾去過那里搜尋什么東西,你們說,有沒有可能是皇城司的人?” 不待沈時硯和楚安回答,顧九又自顧說了下去:“他們在找什么?也許就是因為此物,他們才對許家痛下殺手?!?/br> 她不禁想,是許薛明寫的那本《治吳水方略》? 可如果是,為何皇城司苦苦尋找的東西會在周志恒那里?皇城司那群人敢為了它殺光整個許家,若要是知道這東西在周志恒那兒,又豈能放過他?而且,根據(jù)他們目前的推測,周志恒與鐘景云應是一伙的,可皇城司和他們兩人之間又是什么關系? 合作? 鐘景云和周志恒聯(lián)手陷害許薛明入獄,皇城司借此殺之? 顧九覺得哪里隱隱不對。 皇城司的目的若真是尋找某樣東西,他們至少應該先尋機會審問許薛明和其他許家人,前者未說,故而殺之,這說得通。那許家眾人呢?皇城司在澧州偽裝山匪劫殺他們,定然沒有留有審問他們的時間。 所以,搜東西是次之。 而要他們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顧九眼底閃過一絲涼意,眉頭緊緊蹙起,緩緩吐出兩個字:“滅口?!?/br> 她看向沉默不語的沈時硯,重新道:“王爺,皇城司這么做的原因會不會是滅口?” 雖是問句,可語氣卻是淡然得如同萬分篤定一般。 沈時硯并沒有接話,他對上顧九投過來的視線,薄唇微抿,那雙澄澈如山間溪流的眼眸幾乎不可見地顫了顫。 顧九沒有察覺沈時硯這輕微的異常,繼續(xù)道:“但是有什么秘密,是許家人知道且對皇城司異常重要的呢?” 她敲了敲食案,一字一句道:“結合目前所有浮出水面的線索,我只能聯(lián)想到孫驚鴻?!?/br> 顧九偏頭看了眼滿臉駭然的楚安,將原本就不大的聲音再次壓低,幾近無聲:“三年前死在破廟里的人是真正的孫驚鴻,而兩年前病死在吳中的‘孫驚鴻’,另有其人。” 頓了頓,她繼續(xù)道:“如果這偷天換日的險事有皇城司參與,為何他們會插手陷害許薛明一事,為何他們設計迫使許家流放嶺南還不夠,仍要將其置于死地,這兩個疑問便有了合理的解釋?!?/br> 按照這個推測,皇城司所潛入許家翻箱倒柜搜尋的東西,定是許薛明所寫的那本《治吳水方略》,因為它的存在可能會成為來日他人疑心孫驚鴻身份的證據(jù)。 就如同現(xiàn)在一般。 而殺許薛明,殺許家。 是因為許薛明曾和真正的孫驚鴻于破廟相識,而皇城司擔心孫驚鴻與許薛明說了什么不該說的話,又疑心許薛明得知后,與其日夜相伴的許家眾人也有知曉此秘密的可能性。 因此,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顧九沉聲道:“這個秘密足夠大,一旦被人揭露,于皇城司而言,實乃重擊?!?/br> 若是官家手段夠強硬,便可趁此機會將皇城司這顆危及皇權的毒牙連根拔除。 作者有話說: 明天一定長!認真臉.jpg 第68章 王孫不歸18 “冥冥之中,因果輪回,恍如昨日?!?/br> 隨著最后一句話落下, 三人沉默良久。 顧九覺得手心處莫名有些濕意,她垂眸掃了眼,有一瞬慌亂。 是不知從何時冒出的冷汗。 顧九慢慢收攏十指, 喉嚨發(fā)緊。 適才她推測的所有若是真的,皇城司能因此不惜冒險殺光整個許家, 更能殺了她這個自小便失了依靠的浮萍。 顧九悄悄咬住下唇里rou。 哪怕皇城司當真因此遭受重創(chuàng), 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捏死她, 比捏死一只螞蟻還容易。 就此放手,不再參與此事? 皇權與外戚之間的斗爭宛若巨大且深不見底的漩渦,稍不留神,便會卷入其中化作犧牲品。 顧九用眼角余光瞟向沈時硯,見他神情冷然,心臟不由一緊。 她抿緊唇角, 默默長嘆了一口氣。 若是剛才她沒有說出駭人聽聞的推測,故意避而不談, 再趁機尋個理由退出此案,或許還有一絲退路可言。反正案情已經查到這一步,用不了多久, 沈時硯也能猜出其中原由。 可如今,在她把這些話說出口后,她同府衙,同楚安,同……沈時硯,已是站在風口浪尖上。 他們查此事已有些時日, 皇城司最善刺探情報, 不可能對此毫無察覺。 顧九看著食案上秀色可餐的美味, 靜了片刻,重新拿起筷子,夾了片浸滿杏仁酪的羊rou,送入口中。 罷了罷了。 從她決定就在汴京的那一刻,這輩子便別想著安寧了。 開弓沒有回頭箭,若真因此喪命,也算死得其所了不是? 想到這,顧九不由豁然一笑。 況且不是還沒有到生死危機的時刻嗎?沒有退路,她便奮力把前方的死路劈開。 你死我活之間。 她定然要選擇后者。 還有。 顧九看了眼沈時硯和楚安。 她并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