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拉神的化身
就在我與歐西里斯偕行著,即將一同走向光的盡頭時,我感覺腳底彷彿有千斤重一般,終究是停住了腳步。 一種戀戀不捨的感覺,使我無法繼續(xù)前行。 歐西里斯回頭看著我,用一雙帶笑的眼睛看著我,柔聲問道:「怎么啦?瓦提?!?/br> 「我……不想走?!刮艺f。 手持權杖的歐西里斯,只是靜靜地站在那里,用一雙金色的眼眸子看著我。 他露出為難的表情,苦笑道:「別這樣,我知道回去那里,你會很辛苦,可是你不能不回去,不是嗎?」 「不是這樣?!刮覔u頭。 待在祂的身邊,實在是太安心了…… 就算人在現(xiàn)代,我也一樣恐懼。除了祂以外,沒有人能給我同樣的感覺。 除了祂以外,沒有其他人能保護我。我的詛咒還沒有被解除,儘管如此,我卻覺得歐西里斯拯救了我的靈魂。 歐西里斯佇立著,臉色突然一變。 「瓦提耶,你的陽壽未盡,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你不可以這么任性?!沟k說。 祂肯定是察覺了我的心思…… 這讓我很羞愧。但是既然已經如此。 「──我不想離開你。」我直接了當?shù)馗嬖V祂,「求求你,別讓我回去?!?/br> 聞言,歐西里斯幽幽地嘆了一口氣,搖搖頭。 祂伸出手,撫上我的臉龐,摸娑著我的唇角,微微地低頭靠近我。 祂青金色的發(fā)絲,垂在我的臉頰邊,讓我有點癢癢的。 我離祂很近,能感覺到祂的吐息。祂分明是冥神,我卻可以從祂的呼吸間,感覺到生命的萌發(fā)。 祂看著我良久,都不發(fā)一語,而后才說道:「快點回去你那邊吧?!贡闶樟耸帧?/br> 「你就……不想留下來陪我嗎?」我抓住那隻手。 「等你變成死人再說?!箽W西里斯低垂著眼瞼,「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沟k輕輕一抽手,便脫離我的箝制。 「你在陽間還有必須追求的事物?!沟k摸摸我的頭,而后一揮權杖,揚起一陣夾帶著光芒的強風── 「──別走!」 我猛然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熟悉的房間,這里是孟斐斯的后宮里。 「叫誰別走???」巴戈阿斯坐在我的床邊,用曖昧的眼神看著我,「大人,你該不是夢見陛下了吧?」 不知怎地,見到巴戈阿斯,令我有一種非常不愉快的感覺。 我發(fā)現(xiàn)他的脖子上掛著一條金項鍊。古埃及的奴隸連衣服都不配穿,這不是他這個階級的人該配戴的飾品。 「你升官了,是不是?」我問他。 「多虧陛下提拔。等到登基大典的時候,我就能得到正式的誥命?!拱透臧⑺剐Φ?。 「登基大典還沒舉行?」我問道。 「太陽神祭司大人還在沉睡,自然是無法舉行了?!?/br> 他回答我:「雖說陛下現(xiàn)在名面上還是攝政王,但是大家心里都明白他的身份早已今非昔比。 「宮里那些叛黨也被陛下清除殆盡,現(xiàn)在的孟斐斯已經被陛下牢牢捏在手心里了,陛下的地位在全埃及無可動搖!」 巴戈阿斯說得很開心,神采飛揚的,看來他非常在意內弗爾卡拉,并且真心為他感到高興。 不像是我,對此一點情緒都沒有。 巴戈阿斯繼續(xù)問道:「所以呢?大人,你剛剛到底是夢見誰了?是個漂亮的女孩子,還是陛下?」 「都不是?!刮一卮鹚?。 「真是薄情啊,大人。在你昏迷的期間,陛下可是每天都來看你呢。」巴戈阿斯從我的額頭上,把浸了涼水的亞麻布取下,放進金水盆里。 「你為什么開口閉口都是『陛下』?現(xiàn)在的法老到底是誰?」為了確認目前的情形,我問道。 「當然是內弗爾卡拉陛下啦,你在說什么呢?神官大人。」巴戈阿斯說道:「果然是把腦子燒壞了嗎?」 「巴戈阿斯,你先退下。」 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那冰冷的語聲,低沉的嗓音,讓我渾身冷顫。 「是,陛下?!拱透臧⑺狗兀阅樫N面,隨后便起身,面朝著內弗爾卡拉往后退步,恭敬地自小門離開。 內弗爾卡拉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坐到我的床邊,用厚實的胸膛靠著我。 被他這么一碰,我不由得渾身打顫,躲了躲。 他掀開我的頭發(fā),用他的額頭碰了碰我的額頭?!缚磥硪呀浲藷??!?/br> 他把我抱在他的懷里,「你還會覺得不舒服嗎?」 真是貓哭耗子假慈悲。 「沒有?!刮彝崎_他。 我不想與他說話。 他喜怒無常,我不知道他會怎么對我,我不相信他,也對他一點都不放心。 「幸好你醒了,我很擔心你?!顾焓窒氚盐业聂W發(fā)撥到耳后,我卻幾乎是反射性地撇了頭。 他見狀一怔,手隔著薄被,放在我的腿上輕輕地摸娑。 想到他與那個神祕人之間的談話,就讓我作嘔。 我又怕他殺我,還是要虐待我,不敢動彈,只能任憑他這么摸。儘管這讓我非常不舒服。 我曾經貪戀過他肌膚的觸感,我的手指記得他焦糖色的皮膚那彈潤的觸感,可是現(xiàn)在的我已經不喜歡他碰我……再也不喜歡了。 他瞧著我一會兒,似是若有所思,便收了手,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坐在床畔。 本來他已經伸出手,想攬我的肩膀,又強自收了回去,看上去像是有些不習慣,也有點侷促。 「你這一個月以來的狀況并不樂觀,連御醫(yī)都束手無策?!?/br> 他別開目光說道:「我以為你會死?!?/br> 我恨恨地笑道;「我就是個死賤民。對你這么高貴的攝政王而言,不論我死幾次,或是死掉幾個我,都不算什么,不是嗎?」我刻意不尊稱他為法老。 「你會這么想,我并不意外,可是我還是想讓你知道,你對我而言很重要……非常重要?!顾f。 「我不相信你?!刮医K究還是無法壓抑我對他的憎恨與不滿。 我瞪著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把這句話當著他的面說出來,哪怕他現(xiàn)在是攝政王,之后是法老,我依然想噁心他。 「瓦提耶?!顾粗?,握住我的手,一派虔誠地說道:「──我想娶你?!?/br> 「……什么?」我差點以為我聽錯。 「我想立你為我的偏妃。你會是第一個,也是最后一個?!?/br> 他說:「等你被我收房,我就立刻把伊塞諾菲特打入冷宮?!?/br> 「笑話,把你的正妻打入冷宮,對你有什么好處?因為本來就是想登基成為法老才娶她,等你成為法老,就可以把她當成廢物一樣丟掉嗎?」 我說:「那么,你現(xiàn)在想利用我來為你做什么?你先讓我有個心理準備,免得到時候你也把我丟掉!」 內弗爾卡拉搖搖頭,「我要怎么做,才能重新獲得你的信任? 「就算是要把伊塞諾菲特廢后,我也愿意,只要你開口求我?!?/br> 「我為什么要求你廢后?萬一西臺國王上門尋仇,到時候我豈不是成了上下埃及的罪人?!?/br> 我說:「你真是個瘋子……男人怎么能當偏妃?你讓我好好地繼續(xù)當太陽神祭司,為埃及盡心盡力地做點事,難道不好嗎? 「伊爾邁陛下明明就欽點我當大維吉爾。你覺得大維吉爾的位置跟你的偏妃,我比較想當哪一個? 「就因為你是法老,所以你想怎樣就怎樣,可你尊重過我的意思嗎?」 「你不能繼續(xù)當太陽神祭司?!顾麕缀鯖]有思考,立刻就回答道:「你的權力太大,已經能與我抗衡。你會不受我的控制。」 「說到底就是想控制我,你到底是哪里有貓餅……」 「啪!」 我話還沒說完,內弗爾卡拉就賞了我一計耳光。 我的臉頰熱辣辣地發(fā)疼。 我用手摸摸臉頰,貌似是腫起來了。 他的手勁可真不小,是看準了我很能忍痛嗎? 內弗爾卡拉伸過手,我往后一縮。 他湊過來,用手指往我嘴邊一揩,抹出血來。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嘴里腥甜腥甜的,有鐵銹味。 「為什么你總是與我作對,不愿意順服我?」他蹙了眉,「《漢摩拉比法典》里沒有規(guī)定男人不可以娶男人。巴比倫與米底國王都納了許多男寵?!?/br> 他連道歉的意思都沒有,想打我就打我;不像歐西里斯,明明就為了我而吐血,卻還反過來向我道歉。想到這里,我就覺得既無奈又好笑。 「那是男寵。男寵只比奴隸好一點,說到底還不就是性奴。那些男寵都是怎么來的,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刮艺f。 「你只要嫁給我,就是公主。不是什么男寵,更不是性奴。 「沒有人可以不尊重你。我會使你的位份比伊塞諾菲特更尊貴。」他說道。 如果是歐西里斯說要納我當偏妃或是小妾,我可能還會高興一點呢!我搞不好會叫伊西斯一聲「姊姊」。 「我不稀罕?!刮艺f:「作祭司能服事,作大維吉爾可以為人民服務,可是作你的偏妃可以干什么?每天給你吸rou,讓你插屁眼嗎?誰想要這種位份!」 「你不喜歡的話,我可以不碰你。」內弗爾卡拉回答道。 我說:「問題不在這里!這不是碰不碰的問題,你早就碰過我了,我其實無所謂。跟你多弄幾次我又不會死,也不會少塊rou。我不高興的是……」 內弗爾卡拉看著我,像是在等我把話說完。 「……你從來就不給我選擇權。」 我緩緩地告訴他:「有時候,我覺得你沒拿我當人看。你太霸道,讓我感覺不舒服。 「我想當你的朋友,和你平起平坐,而不是你的奴隸?!?/br> 「我是為了你好。」他回答道:「我從來沒有拿你當奴隸看,是你想多了。 「我已經給你最多的自由與權力,讓你在我面前放肆。我對你很寬容了。」 哈!寬容?這就叫作自由、權力和寬容?他的腦子是怎么長的?薩胡拉那個人渣,是不是也跟他一個rou樣。 「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為了我好?你是為了你自己好,因為做這些事會讓你開心。你就是想為所欲為,才會成為法老。」 我質問他:「你其實不在乎我高不高興,對不對?」 內弗爾卡拉聞言一愣,而后,他嘴角微揚,邪邪地笑道:「對,你說得都對,非常對。不愧是你。 「所以呢?你能拿我怎么辦?瓦提耶?!?/br> 「……」我一陣默然。 「登基大典將在一週后舉辦,由你為我加冕。這將是你身為太陽神祭司的最后一件職責?!?/br> 他說道:「我的第一道誥命是解除你的太陽神祭司職位。你依然是神官,是祭司團的一份子,但你不會是最高的。 「你必須居于我之下,服事我,而不是拉神;你應該仰望我,而非拉神。你只能看著我,望著我,陪著我,不許離開我。因為你的命不在拉神的手上,而是在我的手上。 「像你這么聰明的人,應該明白這一點,不是嗎?」他用手掐住我的臉頰。 我瞪著他,沒說話。 他把臉湊近我,我能聞到他的身上有白麝香的味道。 內弗爾卡拉看著我的眼神炯然,此刻的他無疑是興奮而喜悅的。 而他繼續(xù)說道:「我會讓禮塔赫復任太陽神祭司一職?!?/br> 他根本就沒有要跟我商量的意思,講這些屁話給我聽,不知道有什么意義。 「所以你求問過拉神的諭旨嗎?拉神同意你這些荒唐的行為?」 我問他:「你想過你做這些蠢事,會造成國內什么樣的后果嗎?貴族們會怎么想?其他的地方長官,還有祭司團的長老們又會怎么想呢?上埃及那里的人會怎么想? 「你老爸把埃及的政局維持得很穩(wěn)當,可是你一登基就想興風作浪,害得埃及國內又要動盪不安。這就是你想看見的局面?」 他猖狂地笑道:「無妨,正好拿來作個試金石。誰敢在這個時候強出頭,就是碰在我的刀口上。我從來都不在乎作個暴君?!?/br> 他都已經想把伊塞諾菲特打入冷宮了,連與西臺王國之間的關係都不管不顧,而我居然還癡心妄想他會顧全大局? 問他這些話的我,真是腦子燒壞,巴戈阿斯說得一點都不錯。 「我是拉神在人間的化身,我代行拉神的職務。我做任何事,不必求問拉神,凡人才要──而你,只需要問我一個人,這就夠了?!?/br> 內弗爾卡拉說道:「禮塔赫會為我們在拉神面前主持婚禮,在拉神的見證下被確立的婚姻是神圣的。沒有人能質疑拉神──就像沒有人能質疑我。 「我沒給過伊賽諾菲特婚禮,但是我會給你一個盛大非凡的婚禮?!?/br> 我告訴他:「就算你刻意貶低、羞辱伊塞諾菲特來捧我,我也不會高興,因為我絲毫沒有要與伊塞諾菲特爭寵的意思──我是個男人,還是個精通醫(yī)術、建筑、律法、祭祀的能臣,我干什么去跟一個女人爭寵?」 讓我作他的妃子,卻不讓我在該有的舞臺上發(fā)揮能力,這完全就是在羞辱我!我生生世世都跟他對著干,他一定也心里有數(shù)。 他端起我的下巴,笑道:「你自然是非常好的。 「瓦提耶,你什么都好,但是我情愿你什么都不好,什么都不會。這樣一來,你才安全、乖巧、聽話?!?/br> 我撇開視線不看他,也不跟他答腔。 他放開我的臉,說道:「我要讓全埃及的人民知道,你.王室祭司瓦提耶,不是什么『拉神的妻子』。你是我一個人的,就是天上的拉神都別想碰你。」 這話說得我整個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何況他看著我的眼神還這么認真。他簡直是個瘋子,我根本就不該跟瘋子講道理。 「所以,老師他同意了?」我問他。 「他想活著?!箖雀柨ɡΦ?。 這他媽的是赤裸裸的脅迫!禮塔赫位高權重,算上內弗爾卡拉,他都已經是三朝元老了,內弗爾卡拉居然敢這么對他?都不怕法老的位置還沒坐上去,就先被刺殺或是毒死。他就這么有自信? 「像你這種人也能當法老,真是夠了!伊爾邁到底是瞎了,還是老糊涂了?」我罵道。 內弗爾卡拉揚起手來,顯然是想再打我一巴掌,可終究是收了手。 他歛起神情,淡淡地說了句:「別侮辱前法老。那是我的親生父親,也將是你的父親。如果再犯,就算是你,我也會親自治罪?!?/br> 「你想怎樣?割斷我的手腳筋?往我鎖骨里頭穿鎖鏈?你來??!我有說你不可以嘛!哈!」我大笑。 「……我捨不得這么對你。 「但是如果你一定要與我作對,我會這么做的。」內弗爾卡拉說道:「直到你乖乖聽話為止。」 想到歐西里斯的rou塊還在尼羅河里等著給黑土堆肥,我頓時不敢說話了。 「一週后是我的登基大典,也是你的婚禮。 「這陣子養(yǎng)好身體。把自己弄得漂亮一點,別總是這副窩囊樣??戳嘶逇??!?/br> 他端起我右耳上那只荷魯斯之眼的金耳墜,輕輕地吻了一下,「那一天你要正式著裝,我會讓巴戈阿斯替你打扮。你必須比以往參加任何一次太陽神祭典更漂亮?!?/br> 「為什么?因為你會跟拉神吃醋?」我笑道。 他竟然點了頭?!钢谰秃?。你是有慧根的。」 我罵道:「我不想嫁給男人,更不想作你的偏妃。這很噁心,這很討厭。我不喜歡,我不高興!」 「到底是不想嫁給男人,還是不想作『我』的偏妃?」他瞪了我一眼。 「都不想。你是聽不懂人話?」我說:「你要什么沒什么?你那么喜歡男人,宮里多的是男人恨不得把自己給閹了,排隊等著給你cao?!?/br> 內弗爾卡拉嘆了一口氣,「才說你有慧根,立刻就變蠢?!?/br> 他認真地看著我,對著我說:「我沒有喜歡男人,我只喜歡你。 「瓦提耶,我只要你一個。其他什么都不要?!?/br> 「可我偏不要你! 「你怎么不乾脆一刀抹了我的脖子算了?反正你又不是沒這么干過?!刮艺f:「我沒有答應要嫁給你!」 「我沒有徵詢你的意見。」他冷冷地瞟了我一眼。 說完,他起身準備離開。 離開之前,他轉過身來,回頭向我說道:「你如果再像上次一樣逃跑的話,就不只是水牢這么簡單了。」說完,他便揚起披風,緩緩地步出房間。 水、牢……? 我的頭突然開始痛起來。 一段原本已經被我遺忘的記憶片段,霎時回到我的腦海中,迫使我想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