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周奐曾經(jīng)是周煥
這一晚,周奐沒有吻她。 他只是用力地抱著她,用力地彷彿想把她嵌入他的身體,用力地讓她有時會痛得從夢里醒來,醒來時,總會看見一雙顫著碎光的眸。 那些在他眼底的光,像凜冬時節(jié)里掛在枯枝斷枒上搖搖欲墜的殘葉,像停泊于風未歇止的湖上載浮載沉的月光,在時間的漩渦里顛沛流離,零散飄蕩,終無所依。 顧懷之撫著他眼角,一遍又一遍地說:「周奐,沒事了。我在這,哪里也沒去?!?/br> 直至晨光沿著隙縫爬入窗內(nèi),她才又聽見周奐的聲音。 「顧懷之,我很開心?!?/br> 天明之后,他的聲音已經(jīng)恢復平時的清冷,半分情緒不摻,遠的像在塵世之外。 一開始,顧懷之沒聽懂他這句話的意思,半晌才恍然大悟。 他是在回應(yīng)她昨晚的期待。 他說他很開心,在聽見她和邵仕強解除婚約之后,他很開心。 顧懷之吻了他,周奐沒回應(yīng),任她吻了一會,分開后就說要去替她買早餐,下床進浴室梳洗,顧懷之放心不下,也跟著他去了。 交往以后,周奐替她備了不少日用品,品牌都和她平時慣用的相同,就是希望她在這能待得舒適一些。 男人對她分外上心,卻對自己的生活品質(zhì)毫無要求,大多時候得過且過,屋子里的傢俱都老舊,有些燈甚至已經(jīng)不亮了,他從未想過要換。 有時他們歡愛的地點不在房內(nèi),每當被抱上餐桌,承歡于男人的索要之下,耳邊總是木桌松動搖晃的曖昧響聲,顧懷之有好幾次都覺得桌子要垮了,抱著他的手都不敢放。 周奐對吃也不講究,食物品質(zhì)優(yōu)劣與否,對他而言沒有任何差別。 在他眼里,食物大抵就碳水、蛋白質(zhì)、油脂三種形式,所以他不會特地多花一些錢,找個有室內(nèi)座位的店面坐下來好好吃一頓飯,總是走進便利商店,買冷藏柜上最便宜的三明治結(jié)帳。 周奐也不喝咖啡。 更準確來說,除了水以外,他不太喝其他東西。 即使身為酒吧老闆,他也很少喝酒,只有偶爾她來過夜,蹭著要他陪她一起喝的時候,他才會喝上一兩口,但每一次都是淺嚐即止,不像她酒量差卻越來越貪杯。 他就像只是單純活著。 因為還能呼吸,因為還有心跳,所以不得不活著。 但是這樣對生活無欲無求、對世界無念無望的他,卻愿意為了她,跑遍這座城市所有咖啡館,只為了買一杯讓她喝了之后能維持一整天好心情的咖啡,也愿意為了她,在每個天還沒亮的清晨里,去她說喜歡的小店里排隊買一份熱騰騰的早餐,只為了滿足她被慣壞了的胃口。 即使沒有代步工具,他也愿意為了她,走上遙遠的路。 周奐從來不談?wù)撟约骸?/br> 所有關(guān)于周奐的事,都是從徐俊口中聽來的。 周奐的另一個朋友,名叫姜哲。 姜哲是thanato的出資者,就連店面也是姜哲買下,產(chǎn)權(quán)卻是登記在周奐名下。 姜哲的父親是德國汽車大廠臺灣經(jīng)銷總代理商的董事,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年輕時曾是國家亞運射擊代表隊的一員,十七歲入選培訓隊,十九歲正式成為亞青代表隊成員,二十歲那年奪下亞運金牌,一舉成名。 然而,隔年姜哲卻在一場生日聚會上與幫派人馬起了口角,最后演變成斗毆衝突,混亂中,姜哲為了保護同行友人,在對方亮槍時上前奪槍,拉扯過程中槍枝意外走火,子彈擊穿另一名幫派份子的頸部,姜哲因此被以多個傷害罪及過失致死罪起訴,最終遭判處五年七個月的有期徒刑。 一夕間,萬眾矚目的體壇新星淪為手染鮮血的罪人,姜哲從此淡出體育界。 七年前,姜哲假釋出獄,和家里拿了一筆錢說要投資,其中一部分就是資助周奐開店,而這些年他持續(xù)挹注資金,卻從來不干涉酒吧經(jīng)營,就是偶爾露個面而已。 顧懷之曾問徐俊,周奐和姜哲是怎么認識的,徐俊說他也不清楚。 姜哲的年紀比他們長了四歲,從小到大念的都是貴族學校,大抵不可能和周奐在學生時期就認識,而姜哲出事那年二十一歲,也就是周奐和徐俊十七歲的時候。 十七歲,正是周奐失去音訊的那年。 十七歲那時,他名叫周煥。 至于為什么把名字改了,徐俊問過,但周奐沒說。 周奐不喜歡旁人談?wù)撟约?,每一回向徐俊問起,顧懷之總覺得自己在做賊,總得把握周奐在遠處忙碌的時機,徐俊甚至還警告過她,絕不能說溜嘴,否則他們都完了。 周奐曾經(jīng)是周煥。 每一個名字背后都是有故事的,但無論是什么,她都喜歡他。 「周奐?!诡檻阎p喊,自身后抱住了站在鏡臺前刮鬍子的男人?!覆挥锰氐厝ベI早餐了,冰箱里不是有三明治嗎?吃那個就好?!?/br> 周奐不語,只是盯著鏡面,上頭只有他的倒影。 沒有她。 顧懷之個頭嬌小,褪去跟鞋以后,他只要張臂就能把她整個人收在懷里,和他并肩時,她總得仰高腦袋才能看著他的眼睛說話,他若不彎腰,她沒辦法好好吻他。 他不介意遷就,卻不樂意看見她為了配合他而委屈自己。 「周奐?」 偶爾,顧懷之會害怕周奐的沉默。 每當他陷入沉思,都像一種預兆,預告著未來的路并不好走。 他們之間的差異太多,觀念也不相同,周奐一味地對她好,卻總排斥她的付出,她說的話他照單全收,卻從不提自己的想法,也不和她說任何心里話。 他們之間至今仍是只有身體是靠近的。 但她想和他走得更遠,想和他在一起很久,想給他更多的愛。 她還有很多時間能努力。 「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