湊到向亮耳邊抱怨的知臣順著向亮的手勢看去，原本滔滔不絕的怨言變成一句單純的驚嘆。他跟向亮面面相覷，雙唇張闔數(shù)次后默契十足的說出同一個詞。

    「「美國林務局?！埂?/br>
    兩人同時一愣，指著彼此鼻尖。

    「你還記得！」

    「廢話，那很抖耶。」

    美國林務局，全名『我是個美國林務局的山難搜救員』，原先是美國知名論壇的恐怖系列文，在兩人大學時代被鄉(xiāng)民翻譯并轉(zhuǎn)載于ptt飄版，引起空前絕后的討論熱潮，自然不會被飄版忠實觀眾知臣錯過。平鋪直敘的文筆敘述著在美國森林里一則則讓人細思極恐的小故事。由于太過寫實、讓人發(fā)毛，被知臣強制推坑的曉陽跟向亮讀完后合力抨擊知臣，不同的是曉陽是用嘴損他，向亮直接物理上毆了他一拳。

    其中最有名的橋段是樓梯。彷彿從實際建筑物上把樓梯切下、運來，原封不動置于森林深處。不能接近、不能好奇、不能探究，一旦與樓梯接觸，一定會發(fā)生壞事。

    兩人眼前看到的不是樓梯，是張沙發(fā)，位于前方一百公尺左右。

    孤零零的紅色雙人座沙發(fā)滿是補釘，耗損嚴重卻也看得出來是被細心呵護的。

    「比、比樓梯好一點……？」

    「用你那縮放自如的眼球仔細看，向，那張沙發(fā)超眼熟。」

    「什么鬼，我眼睛沒有放大鏡功能?！乖掚m如此，向亮的確也感覺到汗水自頸部滑下。

    臟紅色的沙發(fā)、斑駁的金穗，被重新修整的扶手呈現(xiàn)詭異的弧度，上面用紫色顏料畫滿了說不上來是什么圖案的花紋。

    那是系上交誼廳里的老沙發(fā)，大學時期三人課堂間的空間最愛窩著的地方。那扶手就是知臣不小心踩斷后向亮想盡辦法親自釘回去的，曉陽興致高昂地畫了很多莫名的符號并宣稱是骨頭，不容他倆的出聲質(zhì)疑。

    就算臺東山區(qū)里出現(xiàn)沙發(fā)，也不可能是這張；若世界上有第二張一模一樣的沙發(fā)，向亮跟知臣愿意請全臺灣人吃雞排。

    向亮踉蹌地往后退了一步。他一直都知道情況詭譎，但沙發(fā)的出現(xiàn)把事實血淋淋地塞到向亮鼻子底下。

    他們遇到魔神仔了。

    「可能就是張長很像的棄置沙發(fā)。」知臣迅速恢復冷靜，抓住向亮手臂。人的體溫讓向亮腦子一醒。

    知臣不著痕跡的再度確認向亮手腕上的御守后丟下背包。

    「我去看看?！怪汲练€(wěn)的下令?！割櫤?，在原地等我?！?/br>
    「臣──」

    「沒事，我不會太靠近，或觸碰。」知臣保證的語音尚未落地，人已走遠。向亮只好幾度深呼吸，平復心跳后他卻發(fā)現(xiàn)眼前景物迅速模糊──

    起霧了。

    知臣氣急敗壞地走上前，自懷里抽出咒紙夾于食指與中指之間，以確保不會被向亮看見的角度持符逼向憑空出現(xiàn)的沙發(fā)。

    「再說一次，衝著我來。」

    無論是對日本的神妖，還是臺灣的鬼怪而言，化形都是雕蟲小技。但讀取人的記憶、進一步動搖人的化形，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不是隨隨便便辦得到的事情。

    「不要搞這種小把戲，會降低您格調(diào)。」

    在離沙發(fā)三步之外知臣駐足，壓低嗓音朝著空無一人的地方威脅道。

    「直接出來?，F(xiàn)階段還可以談?！?/br>
    馀光中氤氳頓起，知臣二話不說射出了符咒，白色的長方形紙條順著知臣的手勢直接沒入了沙發(fā)滿是坑洞的絨布上。

    有那么一兩秒知臣懷疑老闆給他的咒是否失效，說時遲那時快高頻的慘叫聲劃破空氣，大霧漫生，紅色的沙發(fā)化作一灘混沌的泥水后持續(xù)尖叫著，為了避開符咒，污濁的泥水分裂成無數(shù)塊后四處逃散。

    有點弱，逃走還要先起霧??知臣習慣性點了懷中的咒紙數(shù)量?？磥砩嘲l(fā)充其量只是警告，對方還沒使出真功夫──彼此彼此就是了。

    暫時化解了危機，知臣回頭，打算先回到向亮身邊。

    一片迷茫中突然竄出的知臣還是讓精神緊繃的向亮心臟狂跳，同時也安心下來。

    「這霧也起太快。沙發(fā)到底？」

    「已處理?！怪季o盯著向亮，那雙烏溜的眼在白霧中閃閃發(fā)亮。

    「處里？how？」

    「不重要，我們走。」知臣有些心急地想抓住向亮手腕卻被閃開。

    「走？這霧能見度不到一公尺，太危險了?！瓜蛄劣芍钥咕?。

    「再不走，來不及?！?/br>
    「或許這霧起得快，散得快?！瓜蛄翂阂种鵁┰镌噲D說服知臣?！肝覀兌贾溃愠３Ｒ驗樘敝聸Q定而壞事?！?/br>
    知臣聽不進去。

    「求求你，跟我走?！钩龊跸蛄烈饬现猓季谷贿x擇軟下聲音、迅速放低姿態(tài)。

    「拜託你。」

    或許知臣有他的考量。按捺住恐懼，向亮微微頷首，背起登山包要跟上知臣的背影。

    見狀知臣臉上迸出欣喜的笑容，快步向前，然而能見度極低、完全不知道地形的情況，向亮不敢也不打算跟上知臣的速度，卻又不能被拋下，頓時左右為難。

    「快一點?！怪荚趲撞角巴Ｏ?，焦急地踱步，向亮勉強看得到知臣反覆來回的剪影。

    「我知道不能讓你客戶等，臣，但──」

    「來不及?！怪即笫忠簧欤苯永∠蛄磷笫滞蟀阉懊统?，害向亮一個不穩(wěn)差點跌倒，知臣卻驚天動地地慘叫起來，著實嚇壞向亮。

    「你的手。你的手。」知臣痛嚎著捧著自己冒煙的右手掌?！甘鞘裁矗　?/br>
    手？向亮注意到自己左腕處散發(fā)著難以察覺的金色光輝──那是知臣給的御守。今早也強行綁上了他的左腕。

    向亮突然懂了。

    對上「知臣」那雙空洞無神的眼，向亮不由自主地渾身發(fā)抖，吞了吞口水，想盡辦法保持鎮(zhèn)定要拉開距離。「知臣」眼見事跡敗露，歪頭咧嘴，那毫無血色的唇間透著一片黝黑。

    「你不是知臣?！?/br>
    這是調(diào)虎離山計。

    然而，除了冷靜下來外，向亮完全不知道這時候該怎么辦。

    喬裝成知臣的什么收斂起笑容，再度靠近向亮。向亮退一步，「知臣」就往前兩小步。

    「拜託你?！?/br>
    「──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