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了一個渴望愛的女孩 1
開始在「坂本家」工作后,我便參與了邀請臺灣youtuber採訪的計畫,和阿鏡分頭詢問了幾位旅游youtuber,卓郎先生決定邀請阿鏡聯(lián)絡(luò)上的洪蘿絲在既定行程中順道來訪。這位洪蘿絲風格搞笑幽默,擁有四十萬追蹤者,我們跟她多番來回討論,終于敲定今天拍攝影片。 我下午一點便到「坂本家」準備,阿鏡跟著卓郎先生開車到飯店接洪蘿絲。 預估他們差不多要到了,我到店門口等著。 沒多久,阿鏡領(lǐng)著洪蘿絲和一位揹著專業(yè)攝影器材的女助理走了進來,卓郎先生墊后。 阿鏡把我介紹給洪蘿絲,「洪小姐,這位服務(wù)員chihiro也是臺灣人?!?/br> 我朝她露出業(yè)務(wù)用微笑,她緊盯著我,「你好,欸,你好面熟喔……我們是不是有見過面?」 我心中警鈴大作! 我很確定我沒見過她!該不會她是知道我丑聞的人吧?我裝出認真思索的模樣,「不好意思,我沒有印象耶……來,這邊請?!?/br> 洪蘿絲和助理坐進佈置最華麗的十二號包廂座位,我屈身奉上熱茶和擦手巾。 阿鏡攤開我們一起翻譯的菜單,「今天要麻煩您介紹的是這個a套餐,廚房已經(jīng)快準備好了,請您稍候一下?!?/br> 阿鏡和卓郎先生到廚房去了,只留我在包廂里接待洪蘿絲。 她拿出筆記本認真提問:「小姐,你們這里會像一般居酒屋那樣,直接送上要收費的那種開胃菜嗎?」 原本低著頭的我,現(xiàn)下也不得不抬起頭來,敬業(yè)地回答:「不會,我們是新式居酒屋,客人點什么,我們就依照菜單上的金額收費,也不會另外收服務(wù)費,這方面不需要擔心?!?/br> 她在筆記本上寫了幾筆,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我,「嗯?我對你的臉很有印象耶,我們真的沒見過面嗎?」 我好想拔腿就逃!但還是用盡全力保持鎮(zhèn)定,「如果我見過像您這么有名的人,我一定會記得的?!?/br> 「??!你該不會是……」她拿出手機不知道在搜尋什么,最后抬起頭惡狠狠地瞪著我,「你是唐芊芊吧?不要以為你換了發(fā)型我就認不出來!」 她在我面前播放那段公審我的影片。 我當場愣住,腦袋停止運轉(zhuǎn)。 她面目猙獰地站起來,用力拍了桌子,發(fā)出一聲巨響,「我們柏如被你害得好慘!」 柏如?林杰的太太賴柏如?洪蘿絲認識賴柏如?! 洪蘿絲推了我一把,「看樣子你這個賤人還記得我們柏如齁?你勾引她老公,害她鬧自殺好幾次,連節(jié)目都主持不了,結(jié)果你居然跑來日本爽爽過日子?有沒有天理啊?」 一旁的助理拉了洪蘿絲一下,不拉則已,洪蘿絲使勁甩開,直接出拳貓上我的肚子,左一拳右一拳,劇痛迅速襲擊了我,「你去死!你以為跑來日本就可以假裝什么都沒發(fā)生過嗎?臭婊子!」 「洪小姐!你再動手我要報警了!」阿鏡邊喊邊衝了過來。 洪蘿絲總算停手,卻沒停下她的嘴:「哼,你也被她騙得團團轉(zhuǎn)了是吧?她是破壞人家家庭的狐貍精,害我閨蜜過得生不如死,影片就在這里,你翻譯給你老闆聽聽,這種下賤員工還是趕快炒魷魚吧,不然都不知道誰會遭殃?!?/br> 腹部一陣痙攣,稍早吃下墊肚子的麵包涌上喉嚨,我強忍著,衝到廁所才吐出來。 洪蘿絲的咒罵聲和卓郎先生的嘶吼聲吵成一團,我跪在馬桶旁,關(guān)上隔間的門,想把這場鬧劇阻絕在外。 賴柏如明明勝訴了,林杰也回到她的身邊,后來卻變得這么悽慘,都是我害的嗎?為什么會這樣?。课乙呀?jīng)失去一切了,果然還是不夠嗎? 身體的疼痛逐漸平復,心靈的疼痛卻越發(fā)劇烈。 一切都毀了,早該知道這里不是真正的異世界,這狼狽的過往當然會像背后靈一樣對我糾纏不休,今后我又該何去何從呢?還有其他地方可以讓我去開展第三人生、第四人生嗎? 外頭的吵鬧聲逐漸平息,但我還是不想出去,只想把廁所當成防空洞躲著,不,其實更像是監(jiān)牢吧? 到底要怎么樣,才能償還自己造的業(yè)呢? 不久后,有人急促地走進廁所,「chihiro,你還好嗎?」 是阿鏡。 我虛脫地把額頭靠在門板上,發(fā)出了輕微的聲響。 他溫柔的聲音傳來:「我知道你在聽。你有受傷嗎?要不要處理一下?」 我摸了摸被打的地方,好痛。 「洪蘿絲她們走了。卓郎是站在你這邊的,他會跟洪蘿絲簽切結(jié)書,我們保留監(jiān)視器影像,但不報警,她也不能張揚你的事,採訪的事就當作沒發(fā)生過。不過,前提是要確認你沒事?!?/br> 怎么可能有這么好的事?他們應(yīng)該要把我當成過街老鼠才對??! 「chihiro,你可以出來一下嗎?」阿鏡的語氣像是在哄小孩一樣,讓我想哭。 隔著門板,我沙啞地開了口,「我沒事……」 「開門讓我確認一下好不好?」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迫切。 又讓他擔心了……我咬了咬嘴唇,下定決心,站了起來。 喀地一聲,我緩緩打開了門。 阿鏡就蹲在隔間門外,緊繃的臉瞬間放松,「要去看醫(yī)生嗎?」 「不用,我很好?!?/br> 「你確定?」他看進我眼里,像是想從中辨別實情。 「我真的沒事?!刮覠o奈地扭扭腰腹,以茲證明。 他又盯著我一會兒,然后拿手機出來,撥了通電話,『卓郎,嗯,她沒事。嗯,我知道了?!?/br> 阿鏡把手機收進口袋,「一切都會沒事的,你可以放心地繼續(xù)在這里上班?!?/br>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他。 他非常輕柔地問:「你愿意跟我聊聊嗎?」 整件事都被揭穿了,我還要說些什么呢? 「或者,可不可以告訴我,要怎么樣才能讓你好過一點呢?」 我咬著嘴唇,內(nèi)心掙扎不已。 「如果你不愿意就──」 我把心一橫,毅然決然地望著他,「我就跟你說吧。」 我往廁所外走去,卓郎先生和主廚不見蹤影,阿鏡一直跟著我走到了陰暗無人的樓梯間,窗外不知何時下起了滂沱大雨,雨聲淅淅瀝瀝,正好適合講我那陰暗的故事。 既然都這樣了,我就什么都說了,從我和林杰的初識、交往、露餡說到被公審、被離職、被趕出家門,還有來到日本的原委,想到什么就說什么。 我的三國志故事。 阿鏡很有耐心,沒有插嘴或提任何問題,但在我擔心他是不是不耐煩時,他又會適時地問「然后呢?」 「……所以我把名字換成chihiro,來到了這里?!拐f完了,我沉默地看著地面,彷彿去警察局自首,即將被繩之以法,失去所有被愛的資格。 「芊芊,你說完了嗎?」 他第一次呼喚我的本名,把我的心揪得疼痛無比。 「嗯。對不起,一直瞞著你?!?/br> 「為什么要道歉呢?」 「我沒告訴大家我做了這么悖德的事,讓你們誤以為我跟一般善良百姓一樣?!?/br> 「那真的是那么悖德的事嗎?」 「當然?!?/br> 「我看得出你很介意這件事,但并不是每個人都會因為這件事給你貼標籤──」 他溫柔而認真的語氣讓我煩躁不已,「別說了!你不懂!」 「我還是要說!你那個叫小乖的朋友不就站在你這邊嗎?我也是啊。但你還是以為大家都不能接受你,一直把我們推開,你、你……一定很寂寞吧?」 ──寂寞。真的好寂寞。像是獨自背負著不定時炸彈在薄冰上前進,橫豎都是得死。我強忍的情緒像被戳破般涌上,豆大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滴落。 「你經(jīng)歷過的事很艱難,我大概沒辦法完全理解你的痛苦,但我感覺得到你很受傷、很自責?!顾脑捳Z竟然也染上鼻音,「我們都是那種太在意別人的人,很難逃離別人的看法。但我還是想告訴你,不管那個賴柏如怎么了,她的人生都由她自己決定,你不用替她的人生負責,都不是你的錯?!?/br> 「是我的錯!」 「你也說了,你就是不知道啊?!?/br> 「我其實知道!」 「你知道什么呢?」 「林杰他……週末老是說要照顧父母,不能陪我,又不讓我跟,我早就懷疑他可能是腳踏兩條船,但為了得到他的愛,我還是假裝沒發(fā)現(xiàn),也沒有去確認,我就是這么卑鄙!所以這是罪有應(yīng)得!」我不顧一切地吼出一直埋藏在我心里的丑陋真相,眼淚淹沒我的視線。 阿鏡突然抱住了我,讓我的頭靠在他的胸膛上,任由我的淚水濕透他的上衣。 他為什么沒有把我推開,而是把我抱住了呢? 他溫厚的嗓音從我頭頂傳來,「你明明就不知道啊?!?/br> 我淚流不止,「不……我明明就知道可能會傷害別人,但還是跳進陷阱里……我明知故犯還裝無辜!」 「很多事本來就是明知故犯。如果可以當大家眼中的好人,誰想要當壞人?明知故犯的人也是不得已的,不管是為了什么?!?/br> 他在說什么? 「我不知道你看著那時候的自己,看到了什么,但我看到了一個渴望愛的女孩,冒險在一個男人身上下了賭注,最后什么都賠光了,好多人都罵她做得不對,所以她非常委屈、非常傷心,卻也跟著別人一起責怪自己,我覺得……很捨不得她?!?/br> 他的一字一句都敲在我的心上,竟敲出海量的酸楚,逼得我像個小嬰兒一樣嚎啕大哭。 事情都已經(jīng)過了十個月,我真不知道這股酸楚是從哪里來的,卻哭了好久好久才終于消停,阿鏡一直擁抱著我。 情緒稍緩,我輕輕推開阿鏡,身體一陣虛脫,整個人往后倒,他迅速扶住我,「你沒事吧?」 看到他胸前沾滿了我的淚水,我困窘地低下頭,「對不起……」 「沒事。你要試著原諒自己啊。」 「你說什么?」我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沒有辦法再思考了。 「你累了吧?先回家休息,明天再繼續(xù)聊吧。」 「明天?」 「嗯,你明天記得要來上班?!?/br> 「我……還是離職比較好吧?!?/br> 「那你去跟卓郎說吧?!顾p推著我的背,回到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