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鏡不在的日子，我打起精神寫了一封信給mama。

    「親愛的mama：

    我的聯(lián)絡(luò)可能讓您很痛苦，真的很對不起。

    一直以來沒發(fā)現(xiàn)您的痛苦，自顧自地求您原諒我，真的很對不起。

    我不成熟地犯下大錯，讓您不得不痛恨自己的女兒，陷入孤身一人的狀態(tài)，真的很對不起。

    您討厭我是理所當(dāng)然的。雖然我仍然希望您能原諒我，雖然我仍然希望我們繼續(xù)當(dāng)母女，互相關(guān)心、一起分享生活大小事，但是，如果我的關(guān)心只帶給您痛苦，那么請您不理會我也無所謂。

    mama，我很愛您，只希望您過得平安健康。

    謝謝您生下我，照顧我長大，我會珍惜您給我的生命，好好活下去。」

    一樣是道歉，但這封信和我從前那些哭訴求和的信截然不同，因為我終于發(fā)現(xiàn)，請求mama原諒我，等于是在勉強她否定自己的生存之道，太殘忍了。

    我將信連同禮物一起寄回臺灣。

    母親節(jié)前的星期五早上，小乖幫我找了一位協(xié)商專家，假扮客戶去mama的公司找她，當(dāng)面跟她談?wù)勎业氖?。如果mama愿意的話，我還可以跟她視訊。

    前一晚緊張到半夜三四點才睡，但我還是早上九點就起來等著，頭腦微微發(fā)脹。手機響起，我立刻接起，是那位協(xié)商專家。

    「抱歉，唐玉貞女士還是不愿意跟您聯(lián)系。」

    「我知道了……」雖然已經(jīng)做好心理準(zhǔn)備，但還是有點難過，頭暈更嚴(yán)重了。

    「但我已經(jīng)將您的信件和禮物轉(zhuǎn)交給她，也把信里大部分的內(nèi)容告訴她，她看起來有些動搖，聽一聽還泛淚?！?/br>
    「真的嗎？」

    「是，目前看起來，她不像您之前說的那么抗拒，建議您之后每隔一陣子就聯(lián)絡(luò)她，讓她知道您的心意。如果有需要，也歡迎再找我們幫忙?！?/br>
    「好的，真是謝謝您！」

    掛上電話，稍微為這小小的進展開心了一會兒，頭又痛了起來，我倒回床上睡覺。

    叮咚！

    門鈴響起，我睡得迷迷糊糊，翻個身繼續(xù)睡。

    叮咚！

    門鈴又響了一次，我才想起比嘉前兩天搬去和小娟同居了，「櫻之宿」代理管理人的責(zé)任也落到我身上，得起來應(yīng)門才行。

    腦袋昏昏沉沉，我勉強抬起手腳下了床，打開房門。

    叮咚！

    我太慢了，門鈴催促著。我有氣無力地拖著腳步來到玄關(guān)，打開大門。

    映入眼簾的是，我朝思暮想的人，揹著行李袋站在外面。

    「芊芊，好久不見……」阿鏡一臉難為情。

    「這是夢嗎……」我雙膝一軟，跪坐地上。

    「不是夢，是我本人。」他蹲下來看著我。

    「是阿鏡本人……你回來了！」喜悅的淚水不停滾落。

    「嗯，我回來了。」

    「太好了，我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我都已經(jīng)做好最壞的打算了……」

    「抱歉，讓你擔(dān)心了，我那天──當(dāng)時太緊急了，不小心把手機忘在遠(yuǎn)藤車上，完全不知道該怎么聯(lián)絡(luò)你……」

    「原來是這樣?！刮夷ㄈツ樕系臏I水。

    「那時我爸在加護病房治療，我沒有馀力照顧別的事，打電話到店里也沒問你的聯(lián)絡(luò)方式，對不起。」

    「沒事，你爸爸還好嗎？」

    「他平安出院了。我們站起來說吧?！顾鹞业氖?，臉色大變，「你發(fā)燒了！」

    「有嗎？」

    「這邊有體溫計嗎？」

    阿鏡攙著我進到客廳，讓我坐在沙發(fā)上，找出醫(yī)藥箱，幫我量了體溫，攝氏三十八度，「你要去看醫(yī)生，還是先吃藥觀察看看？」

    「吃藥好了。」

    「你吃過飯了嗎？」

    「還沒……」

    他從行李袋里掏出了六罐八寶粥、三包麻粩以及其他臺灣零食，「要吃嗎？還是我去買別的？」

    「我要吃八寶粥?！顾尤贿€記得！

    我吃著懷念已久的八寶粥，目不轉(zhuǎn)睛地覷著他。他消瘦了一些，但眼神看起來不像以前那么深邃復(fù)雜了，變得清朗許多。他把臉轉(zhuǎn)向我，我不合時宜地掛記起他身穿和服的婀娜姿態(tài)，「阿鏡，那天在嵐山──」

    他一聽到關(guān)鍵字就打斷我，「啊，我去裝水給你喝，杯子在哪邊？」

    他想先當(dāng)作我們不曾在嵐山巧遇嗎？我知道了。

    阿鏡替我倒水，盯我吃藥，看顧我上床休息，說他會一直在床邊陪著我，彷彿我們真的成了家人一樣。

    或許我也不必執(zhí)著于他剛剛逃避的那個問題了，只要他現(xiàn)在愿意陪在我身邊就好了。

    在藥效作用下，我一下子就入睡了。

    再次睜眼，阿鏡溫柔地喚著我，「芊芊，你好多了嗎？」

    「嗯……」我坐了起來，揉揉眼睛，「現(xiàn)在幾點了？」

    「四點二十?！?/br>
    我急忙掀開被子，「上班要遲到了！」

    他把我的被子蓋回身上，「你還有點燒，再休息一下吧?！?/br>
    「可是──」

    「我?guī)湍阏埣倭?，等一下會去幫你代班，你好好休息吧?！?/br>
    「對不起，這樣麻煩你?！?/br>
    「你要是真的覺得對不起，以后就好好照顧自己啊，別這樣讓我擔(dān)心。」他抿起嘴唇，「但這次我也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們就算扯平了?！?/br>
    我該怎么理解他的話呢？我對他而言很重要，而且會一直重要下去？他也知道他對我而言很重要，所以對于無法與我聯(lián)絡(luò)感到抱歉？

    「時間差不多了，我走了，你有什么事就聯(lián)絡(luò)我，或者直接打去店里，不要自己硬撐。」

    他拿起行李袋，我被莫名的恐懼襲擊，伸手拉住他的上衣下襬，他回頭看我，「怎么了？」

    「明、明天還可以見到你嗎？」

    他輕柔地握住我的手，彷彿明瞭我的恐懼，「放心吧，我已經(jīng)培養(yǎng)好勇氣，不會再逃走了?！?/br>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br>
    我回握他節(jié)骨分明的手掌，與他四目相交，他的眼神澄澈純粹，閃閃發(fā)亮。

    好好休息了一晚，身體幾乎沒有任何癥狀了。

    早上起床，手機里裝著阿鏡的訊息：「你今天好點了嗎？還需要代班嗎？」

    前一晚也有收到這樣暖心的問候，雖然只是簡單的三言兩語，但光是可以再次收到他的訊息，我就有種安心甜蜜的感覺。

    我敲下回覆：「我想，今天可以正常出勤了?！?/br>
    他秒回：「等一下去找你方便嗎？」

    「可以啊。」

    不久后，他出現(xiàn)在「櫻之宿」，仔細(xì)覷著我的臉，舉起手中的熱食店大袋子，「太好了，你看起來真的好多了，多吃些營養(yǎng)的吧。」

    「這也太多了吧。」那袋子真的不是普通的大。

    「吃不完就先冰著嘛?！?/br>
    雞蛋粥、燉蔬菜、馬鈴薯沙拉、果凍、運動飲料……營養(yǎng)又容易入口的食物擺滿餐桌，還沒開動就覺得飽足。

    我吃著飯，跟他聊天，感覺人生已然圓滿。

    吃飽后，他幫我把剩下的食物放進冰箱，「如果你明天中午有空的話，要不要去我家坐坐？」

    他終于愿意衝破那道無形的銅墻鐵壁，把他的故事告訴我了嗎？

    「要我現(xiàn)在立刻去也可以?！?/br>
    「可惜我等一下要上課?！?/br>
    「那我明天去?！?/br>
    「我們就約一點在五條站八號出口見面吧。」

    「沒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