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空氣中充滿著憤怒的氣息，同時也不斷地在俐栩的腦海里響盪。俐栩無法阻止那個聲音，也無法控制自己的呼吸變得愈加困難，強烈的風(fēng)中，她裸露在外的肌膚都刺痛不已，視線也逐漸模糊了起來。

    她癱坐在地上，此刻的她已經(jīng)聽不見津梁的聲音，只能茫然地注視著前方。

    津梁也已經(jīng)注意到空氣中不對勁的氣息，他決定要先帶俐栩離開，就在他伸手要抱起俐栩的時候，忽然一道聲音從旁響起：

    「勸你不要在這時候動她?！?/br>
    津梁抬眼望去，見到一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坐在旁邊的樹枝上，那人神情悠然，若有所思地注視著他們，是一個他在達拉也完全沒看過的人。

    雖然驚訝自己竟然沒察覺到對方的接近，但津梁還是很快進入狀況，戒備著對方，隨時做好抽刀的準(zhǔn)備。

    「你是津梁吧。」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后，那人手撐著下巴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你長大了呢?！?/br>
    對方似乎認(rèn)識他們。津梁觀察起對方，那人的年紀(jì)大概比他大上幾歲，身上穿著的也的確是達拉也的服裝，雖然看起來有些陳舊，但維護得很好，看不出有任何破損，整個人也很乾凈，隨意搭在肩上的外套倒像是城市才有的款式。

    「您是什么人？」津梁謹(jǐn)慎地問著，那人卻像是沒聽到一般，只是撐著臉看著他笑。

    然后，那人咻地從樹上跳了下來，雖然與地面有一段距離，但落地時沒有發(fā)出半點聲音。見到津梁反射地護在俐栩身前，那人也不怎么在乎，只是繞著他看了看癱坐在那里的俐栩。

    「小俐栩，這樣好嗎？」那人果然也認(rèn)識俐栩，熟絡(luò)的叫著她的名字。見她沒有反應(yīng)，那人露出了深意的眼神，「這樣下去，這次真的會死喔?！?/br>
    津梁沉默無語地望著那人，讓他意外的是，俐栩緩緩地低下了頭，茫然失焦的眼神稍微回來了一些，然后，她的嘴邊浮現(xiàn)了苦笑，她伸出手撐著旁邊的樹干緩緩地站了起來。

    為什么還要回來？

    那個聲音又再度響起，問著她同樣的問題。雖然還是很虛弱，但她的神情變得寧靜了。

    「我，從來沒有想過要拋棄達拉也?！?/br>
    津梁想去扶她，卻瞥見那人對著他深意的笑著，讓他停下了動作。

    「我只是想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來保護達拉也?！估蚶^續(xù)對著空曠的前方說話，事實上她的視線模糊，眼里早看不見任何東西，即使心里有著不安，但想到津梁就在旁邊，她就有了勇氣。

    那個聲音靜寂了一會兒，重新響起時憤怒已經(jīng)淡去，只剩下了濃厚的悲傷跟寂寞。

    但你會死，你的身體已經(jīng)不行了。

    俐栩，你很快就會死去。

    「人總是難逃一死?！估蚵曇羯硢≈?，想起什么而眼眶泛紅了起來，「但我……確實不想要這么早離開。」

    腦袋一陣暈眩，俐栩吐出的氣息微弱起來，但她知道津梁在看著她，所以還是努力露出了笑容，「我想要再多為達拉也做點什么，我想要能夠……與在乎我的人們，再相處一些時間──雖然我的生命在這個世界上如此微不足道，我也想要活下去。不知道您能滿足我小小的心愿嗎？」

    風(fēng)再度揚起，卻不再是刺骨的寒風(fēng)。在百籟俱寂間，微風(fēng)溫柔的拂過萬物，輕撫著俐栩的臉頰，就像是某人的輕嘆。

    我明白了。

    俐栩的眼淚驀地掉了出來，她全身發(fā)軟的扶著樹干蹲坐下來，眼淚撲簌簌地掉個不停。

    爺爺生前曾經(jīng)跟她說過：俐栩，你要知道，你注定是達拉也的人，你的生命是達拉也孕育的，你絕對不能離開達拉也。

    這陣微風(fēng)也吹過了津梁，這次津梁也隱約聽見了那個聲音：

    俐栩很溫柔、很善良，你一定要好好珍惜她。

    于是，津梁緊繃的肩膀也總算是稍微放松下來，他走向前，低下身來緊緊抱住了哭泣的俐栩。

    曾經(jīng)，他也向著達拉神祈禱，祈禱著祂不要帶走俐栩。原來，達拉神一直都在，是祂守護著俐栩。

    一旁的那人見到這一幕，臉上的神情也相當(dāng)欣慰。

    「小俐栩，這輩子你就做為盧文家的孩子，好好活下去吧。」

    津梁跟俐栩轉(zhuǎn)過頭來，俐栩望著那人，苦笑著點了頭。

    一直到回到達拉也聚落，俐栩才坦白告訴了津梁，那個人是達拉也消失多年的盧文家長孫，俐栩血親的堂兄，也就是──本來更應(yīng)該要成為頭目的一號人物。

    津梁回想著那人看俐栩的眼神，確實與俐栩有些相像。臨別時，幫著俐栩上了津梁背上后，那人還特地指著他對俐栩說：「眼光還不錯?！?/br>
    趴在津梁背上的俐栩，整個人早已精疲力竭，即使如此，她還是撐起沉重的眼皮，對著那人笑說：「清纆很不甘心呢?！?/br>
    「喔？為什么？」

    俐栩本來想說什么，但最后還是笑著搖了頭。

    「是嗎。那傢伙性子是有點古怪，不過你們還是得好好相處。」那人轉(zhuǎn)而看向津梁，瞇起眼來笑著，「如果你想跟小俐栩走更長遠的路。」

    「那么，兩位還請多保重?！拐缒侨饲那牡貋?，走也悄悄地走了，在一轉(zhuǎn)眼的時間，那人的身影就再度從兩人面前消失。

    在那天之后，津梁就再沒看過那個人，俐栩也不再提起那人的事。

    那個人的存在，儼然是盧文家一個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過，這倒也無所謂。

    對他來說最重要的，終究是俐栩的生命得以延續(xù)了這件事。既然她回到了他身邊，那他這次一定要守護住。

    然后，俐栩終于答應(yīng)，要擔(dān)任達拉祭的主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