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侄子，三叔問你話恁，恁爹嘞？”

    周紅眼塌著腰，弓著背，厚著臉皮繼續(xù)問。

    周川扒完碗里的飯，一抹嘴，把碗放到了灶房里，然后兄弟倆人扛上鋤頭就出了門。

    走到了門前那棵槐樹下，周川停住了步子，轉(zhuǎn)身對周紅眼這個三叔說，

    “三叔，閨女嫁完就沒有了，不去地里掙工分，遲早還是要餓肚子的?！?/br>
    “這就去，這就去?！?/br>
    周紅眼嘴上說的怪好，下午還是沒見他的影子。

    這種爛泥扶不上墻，周川也懶的管他了。

    ……

    周芳芳依舊還在田地里挖著她的野菜，伺候著兩個娃還有她的男人。

    最近她的男人說要出去闖蕩闖蕩，好讓他丈人，丈母娘看得起他。

    “芳，你在家好好拉扯這兩個小的，等俺在外面掙了大錢，就接你去城里過好日子?！?/br>
    陳耗子背著一個小包袱，把家里最后的十三塊錢給拿走了，臨走的時候，和周芳芳說了一堆的甜言蜜語。

    周芳芳就是為他再挖十年的野菜，都心甘情愿，甚至把家里最厚的那件破棉襖，也硬是塞給他了。

    “你在外面好好闖，要是實(shí)在不行就回來?！?/br>
    周芳芳心里也期盼著她男人能闖出點(diǎn)樣子，讓她在她爹娘，還有兄弟面前好好的長回臉，出口氣。

    她知道自己的爹娘，兄弟都瞧不起自個，嫌棄她窮，嫁的不好……她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男人身上。

    陳耗子在一天早上揣著周芳芳用家里最后一點(diǎn)的豆面給他捏的三個窩窩頭，上了路。

    榕城，

    “干娘，這個水缸快被我倒?jié)M了，家里還有啥活，盡管使喚我干，可別心疼我，我來就是幫您干活的?！?/br>
    劉大寶單方面認(rèn)王翠芬當(dāng)了干娘。

    “大寶啊，你能不能別喊我干娘，我不收干兒子的，要是被旁人聽到，該誤會了。”

    王翠芬已經(jīng)和他說了好幾次不讓這樣叫了。

    “干娘，我只在家里這樣叫你，我在外面，在咱食堂里，還是照老樣子，喊您王師傅?！?/br>
    劉大寶厚著臉皮，硬是要蹭上來，每逢休息天，他招呼也不打的就上門來干活了，攔都攔不住。

    “我見著您，就像見著我親娘一樣，您就認(rèn)下我這個干兒子吧，我也不圖啥，只要讓我在您身邊，端個茶遞個水，就心滿意足了?！?/br>
    “娘，香料給你買回來了……”

    周老二提著一大包的香料走了進(jìn)來，這些做菜的香料，差不多要一個星期準(zhǔn)備一次，在家里按著比例碾壓好，防止弄混。

    周家有很多壇子，壇子上面寫著菜名，這樣一看就知道香料哪個是哪個。

    王翠芬晚上就會把第苡糀二天要做菜用到的香料，全都打包好，裝進(jìn)隨身攜帶的木格子里。

    這種木格子是周老摳專門去找人做的，是個長方形的木條，拉開后，可以看到里面裝的有可以做十余種菜的香料。

    周老二看到劉大寶又來了，和對方打了聲招呼，就把買來的香料拎進(jìn)了屋里，劉大寶的眼神一直盯著那袋子香料。

    王師傅做飯好吃，都多虧了這些香料，只是每次碾壓香料的時候，那個周老二都會關(guān)著門，在屋里碾壓。

    他來了這么多次，連那袋子里都是啥香料都不清楚。

    王翠芬今個中午有人請，她和劉小娥收拾收拾，帶上做飯的香料，就出了家門。

    這正好給了劉大寶機(jī)會，劉大寶把這倆人送出門，原本帶著討好的眼神，立馬變了，他做賊似的，往門口瞅了瞅，見沒啥人，這才輕手輕腳的關(guān)上了大門。

    拿著掃把來到了窗戶旁邊，把食指往嘴里沾了點(diǎn)唾沫，然后慢慢的在報(bào)紙糊的窗戶上，捅開了一個小洞，眼睛貼在了那上面，往屋里瞅著。

    屋里的周向南正在用秤砣稱著磨好的八角粉，他面前擺的都是些瓶瓶罐罐。

    “白芷三錢……”

    隨著周向南的嘟囔聲，劉大寶這才注意到周向南面前的凳子上，放著一本筆記。

    難不成那就是菜譜？？？

    劉大寶頓時激動了起來，齊師傅說的真沒錯，周家真的有菜譜。

    不出意外的話，那本應(yīng)該就是王翠芬公公，那個曾經(jīng)酒樓大師傅留下的菜譜。

    王翠芬就是靠著那本菜譜，才成為了榕城首屈一指的大師傅。

    等周向南從屋里出來的時候，就見劉大寶正在給他們掃院子。

    “大寶兄弟，你歇會，別干了，你總是過來幫我們家干活……都不好意思了……”

    周向南捂著肚子，一臉的不是味。

    “沒事沒事，我就愛干活，干娘每天太辛苦了，我能幫你們干點(diǎn)，心里比啥都高興……

    向南哥，你是不是肚子疼??？”

    劉大寶關(guān)心的問道。

    “對，肯定是今天早上吃了昨個晚上的隔夜飯吃的了。

    不行，不行了，大寶兄弟，你幫我看著家，我去下廁所?！?/br>
    周向南捂著肚子，急匆匆的出了家門。

    “你放心，家里有我哪?！?/br>
    劉大寶見他真的走了，這才扔下了手里的掃把，然后跑進(jìn)了剛剛周向南待的那間屋子里。

    見板凳上已經(jīng)沒有那本菜譜了，他臉色立馬變了，在屋里翻箱倒柜的找了起來，最后在床鋪下面找到了那本周家的菜譜。

    “這就是周老爺子留下來的菜譜啊……！??！”

    劉大寶興奮的舔了下自個的牙花子，翻開看了幾頁，見上面確實(shí)有王翠芬經(jīng)常做的幾道菜。

    上面有做菜的步驟，還有都用啥香料，幾錢幾錢的上上面寫的清清楚楚。

    劉大寶想也不想的就把菜譜塞進(jìn)了自己的懷里，他在周家各種當(dāng)孫子，當(dāng)長工，為的就是這本菜譜。

    他趁著周向南還沒有回來，帶著菜譜跑到了院子里，又拐回來，把今個早上拎過來的香蕉，又給拎走了。

    他先回自個的家，把本子上的菜譜抄錄里一遍，才拿著從周家偷來的菜譜去找齊大柱了。

    自打鋼鐵廠降低了齊大柱的工資和待遇，榕城其他的廠子就像都商量好的似的。

    排不上王翠芬那的，又急著搞招待的，才會降而求其次的找他，只肯給三塊錢，多的不不愿意拿。

    并且中午只管一頓飯，就連吃剩下的菜都不讓拿了，來請他的時候，更是空著兩個爪子。

    齊大柱剛開始還挺有傲氣，說啥都不愿意去，可鋼鐵廠的工資低了，他和媳婦吳蓉又吃慣了好東西的。

    如今想吃rou，只能拿著街道每個月固定發(fā)的那幾斤rou票，和錢，去供銷社排隊(duì)買rou。

    還要花錢是其次，最主要的是倆個人一個月的rou票加起來，也就幾斤rou，這咋夠吃的??？

    再說了，只能買到豬rou，以前他給人家做飯，往家里拿著不要錢不要票的魚啊，雞啊，有的時候還能拿回來一小塊的牛rou。

    她們兩口子幾乎沒有短過嘴，這沒有票買不到了，天天在家吃青菜豆腐。

    日子長了，別說吳蓉受不了，就連齊大柱都受不了，旁人來請的時候，也不往外趕了，做頓飯，還能跟著吃點(diǎn)rou啥的解解饞。

    不過這就苦了吳蓉了，人家連剩菜都不讓帶回來，吳蓉只能繼續(xù)在家吃白豆腐。

    齊大柱覺得自己是在臥薪嘗膽，等劉大寶把王翠芬公公留下來的菜譜偷回來，他就能恢復(fù)以前的樣子了。

    他要讓這些刁難過他的廠子，在他面前，給他賠禮道歉。

    他要重新奪回屬于自己榕城第一大師傅的位置。

    關(guān)于菜譜的事，是齊大柱猜的。

    王翠芬公公以前是酒樓大師傅的事，即使有燈泡廠的給她打掩護(hù)，可時間長了還是沒有瞞住。

    齊大柱也當(dāng)過大師傅，凡是這當(dāng)大師傅的，都有自己的菜譜，因?yàn)橛行┎四X子記不住，就記在菜譜上。

    王翠芬一個鄉(xiāng)下種地的，能在榕城這么風(fēng)光，不用想也知道她手里肯定有她公公留下來的菜譜之類的東西。

    “這真是你從周家偷來的菜譜？”

    齊大柱把手往自己的衣裳上蹭了蹭，這才寶貝似的，接過菜譜，迫不及待的翻了起來。

    對于一個做飯的大師傅來說，對他最寶貴的東西，就莫過于這種菜譜了，這上面凝聚了一個大師傅一輩子做菜的心得。

    對于周老太爺那種級別的大師傅，是齊大柱這種人望塵莫及的。

    也不是望塵莫及，只是有的師傅注重菜的味道，有的大師傅注重精湛的刀工。

    對于食客來說，他們更喜歡前者那樣的大師傅。

    齊大柱不巧，當(dāng)年拜師學(xué)藝，跟的就是一個靠刀工揚(yáng)名的大師傅。

    現(xiàn)在有了周老太爺這本菜譜，齊大柱如獲至寶一般。

    當(dāng)即讓吳蓉去給劉大寶取錢，當(dāng)初他們說好的，劉大寶只要能把王翠芬的菜譜給他偷出來，齊大柱不僅給他三百塊錢，還收他當(dāng)關(guān)門弟子。

    把他那身的廚藝傳給他。

    有了這本菜譜，再加上他的刀工，他甚至覺得榕城這個小地方已經(jīng)裝不下他了。

    不配他在這待了，還盡受那些人的鳥氣。

    他要去更大的地方，否則就對不起他的廚藝。

    “師傅，這還能有假，我親眼看著周向南照著這上面的方子在屋里配香料，我趁他去廁所的時候，從床底下把菜譜找到，偷出來的?！?/br>
    王師傅啊王師傅，誰讓你當(dāng)初不收下我當(dāng)徒弟哪。

    他那樣佩服她，是誠心誠意想拜師，拜干娘的，只要她愿意教他做菜。

    可她就是不愿意，防他像防賊似的，那香料從來不讓他經(jīng)手。

    他在周家，壓根不敢表現(xiàn)出一點(diǎn)對香料，對她廚藝感興趣的樣子，這才讓她們對他稍稍松懈了一點(diǎn)。

    這剛松懈，就被他瞅準(zhǔn)機(jī)會了。

    真不虧他給周家白干了這么多天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