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明月 第2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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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燁兒,你昨晚為何又向你皇祖母討白玉湯?”卞云心緊緊攥著他的手,眼底的心疼不似作偽,卻又夾雜著愧疚和懼怕,“你、你前些時日才喝過兩碗,這才隔了幾天又要喝,你……你怎么能如此不愛惜自己的身子?難道你非要連母后都忘了才痛快?” 王滇有些茫然地看著她,“白玉湯?” 什么玩意兒? 卞云心原本假哭,這會兒見他這副樣子倒是真的掉下眼淚來,將頭埋進他手里哽咽道:“你走便走了,做什么還要回來……你為什么非要回來……” 這話倒是聽著耳熟,之前聞宗也對他說過差不多意思的話,問他為何又回了宮。 梁燁之前消失了三個月,竟是打算遠走高飛不再回宮的,那為何又改了主意回來了? 王滇隱約覺得可能跟自己的出現(xiàn)有關(guān)系,但想起梁燁那喜怒無常的性子,又實在沒辦法自視甚高,他在梁燁眼里充其量也就是個逗悶的東西。 “喝了白玉湯……”王滇頓了頓,含糊其辭道:“朕確實想不起一些事情了?!?/br> 卞云心紅著眼睛抬起頭來,卻并沒有反駁,只低聲哭泣。 王滇心下一沉,試探道:“上次朕去皇祖母宮中喝了兩碗?” 卞云心別開頭擦眼淚,大概是以為他喝得太頻繁忘記了,又或者王滇的語氣實在太過溫和,讓她心里愈發(fā)難過起來,“從你八歲起,每月便喝上這么一碗,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讀過的書……什么都記不清,還為此落下了個頭疾……可母后自知護不住你,只能眼睜睜看著你……這般生不如死……” 王滇身上的血驟然變得冷了起來,他想起上次在梁燁從太皇太后宮里回來時,看向他那玩味又陌生的眼神,卻原來是已經(jīng)把他給忘了。 偏偏梁燁這瘋癲的性子讓人很難察覺。 “朕昨晚也喝了?”王滇問她。 卞云心抓得他手生疼,“你頭疾本就難捱,一月喝三碗你是真不想活了么!?” 王滇張了張嘴,沒說話。 梁燁昨晚為什么又要喝?他想忘了什么? 卞云心見他出奇的安靜愣神,愈發(fā)確認了他可能把自己給喝傻了,又哭了一大場,險些昏過去,王滇連忙讓云福把人給送了回去。 好不容易休沐,王滇給云福和毓英也放了假,自己帶了個小太監(jiān)去了御花園。 他坐在亭子前曬太陽,梁燁種的番薯和青豆看著好像長大了一些,周圍除了風(fēng)聲和鳥鳴,幾乎找不出其他聲音。 雖然很不想承認,但梁燁這段時間幾乎同他形影不離,黏黏糊糊的,又時不時犯個病,讓他應(yīng)付起來手忙腳亂,恨得咬牙切齒,但要說他真得多么討厭梁燁,也不至于。 梁燁是另一個世界里的王滇,同他長得一模一樣,喜惡習(xí)慣甚至連那些不經(jīng)意間的小動作相差無幾,又怎么可能真討厭得起來。 只是覺得別扭。 ‘從你八歲起,每月便喝上這么一碗,遇到的人,遇到的事,讀過的書……什么都記不清,還為此落下了個頭疾……這般生不如死……’ ‘那老太婆麻煩得很……在這里等朕回來……’ 王滇使勁揉了揉眉心。 風(fēng)吹得樹葉簌簌作響,他盯著地上的草葉子看了半晌,起身道:“回寢殿?!?/br> 他倒要看看梁燁還記不記得。 充恒打開殿門規(guī)規(guī)矩矩喊了他一聲陛下。 殿門打開又關(guān)上,王滇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轉(zhuǎn)頭問充恒,“梁燁呢?” 充恒道:“主子他說宮里待著悶,出去散心了?!?/br> 王滇愣了一下,“他出宮了?去什么地方了?” “不知道。”充恒語氣生硬道:“主子不許我跟著。” 他從小跟著主子長大,去哪兒都跟著主子,主子忘了誰都沒忘記過他,偏偏這次沒讓他隨身跟著,還非讓他留在宮里看緊王滇……充恒看王滇的目光愈發(fā)不滿起來。 王滇皺了皺眉,“那他說過什么回來嗎?” “沒有。”充恒面色難看道:“主子要是出了什么事,你也別想獨活。” 王滇沒理他的威脅,“那他記得回宮的路嗎?” “主子又不是傻子。”充恒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 王滇勉強放下了一點心,“不如你出宮去找梁燁,我這邊用不著你?!?/br> “我只聽主子一個人的命令?!背浜愫敛华q豫地拒絕了他,“主子要我看著你,我就看著你?!?/br> “…………”王滇扯了扯嘴角,折身回了書房。 梁燁不在正好,他還樂得清凈。 他拿了本書握在手里看,那些繁體字挨著擠在一塊兒,看著就讓人喘不上氣來,梁燁昨天晚上也緊緊抱著他,差點勒得他背過氣去…… 他媽的到底是什么蛇蝎心腸能讓個八歲的小孩兒喝什么狗屁白玉湯!一個月喝一碗連著喝十幾年不把人喝瘋才怪!看人人記不住看書書背不過,昨天說了的事情今天就忘干凈了他當(dāng)個屁的皇帝! 王滇黑著臉盯著書上親親熱熱挨得一起的字,吐出了口濁氣。 旁邊侍奉的小太監(jiān)小心翼翼地站在旁邊,衣擺下的腿不受控制地在打哆嗦,他幾乎抱著必死的決心開口道:“陛下,該、該用晚膳了。” 陛下沒回答他,只是手里的書攥得死緊,眼神好像要殺人。 他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王滇面無表情地轉(zhuǎn)頭看了他一眼。 小太監(jiān)趴在地上瑟瑟發(fā)抖。 “下去吧,朕自己待會兒。”王滇語氣溫和道。 小太監(jiān)頓時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地出了書房。 王滇仰頭靠在了椅子上,抬手用書蓋住了臉,所有的憤怒和不解混著莫名的情緒,統(tǒng)統(tǒng)化作了一個問題: 昨晚梁燁為什么要喝白玉湯? 找不到合理的解釋。 不過喝成傻子正好,省得再來煩他。 風(fēng)吹得窗戶輕微地吱呀了一聲,王滇拿著書的手微頓,拿開臉上的書直起身子往窗戶前看了過去,不確定地喊了一聲:“梁燁?” 充恒抱著劍從窗戶前倒掛下來,盯了他半晌才幽幽開口,“主子還說了,興慶宮送來的任何東西都不準吃,不然你就等著被他收拾吧?!?/br> “你之前怎么不說?”王滇發(fā)現(xiàn)是他,興致缺缺地將手里的書往桌子上隨手一扔。 “我剛想起來?!背浜憧雌饋碛悬c郁悶,“主子說話東一句西一句,我能全部記住都是我腦子好?!?/br> “問你個事兒。”王滇笑瞇瞇地沖他招手,示意他進來。 充恒警惕地看著他,“你休想再套我的話。” “放心,不是套話?!蓖醯岷V定道:“我一個人無聊,進來陪我說說話,再說你掛那兒腦子不發(fā)懵么,進來。” 充恒將信將疑地翻身進來。 “你今年多大了?”王滇問他。 “十七?!背浜慊卮稹?/br> “你跟了梁燁多久?”王滇又問,“十年?十二三年?好像也不是很久?!?/br> “我剛出生就被主子從亂葬崗撿回來了?!背浜悴环獾溃骸爸髯影盐茵B(yǎng)大的!” “哦,那確實挺久的?!蓖醯豳澩攸c了點頭,“不過那時候梁燁才十歲,他去亂葬崗干什么?找刺激玩吧?!?/br> “主子是被人丟在那里的!”充恒生氣地反駁他,“好不容易才活下來!” 王滇笑道:“別生氣,我隨便猜的?!?/br> 充恒冷哼了一聲。 “你沒事喜歡干什么?”王滇哄孩子似的換了個話題。 誰知道充恒那張白嫩的小臉忽然漲紅,“我不告訴你?!?/br> 王滇眉梢微動,打趣道:“難不成看中了哪個小宮女?” 充恒像被蝎子蟄了一下從椅子上跳起來,惡狠狠盯著他道:“主子說你jian詐狡猾,我不跟你聊天了!” 說完,就跑到窗戶邊上一個鷂子翻身跑了。 王滇百無聊賴地拿起書來繼續(xù)看,偌大的書殿中只有他一人,偶爾會有風(fēng)聲從沒關(guān)緊的窗戶吹進來,吹得燭火晃動。 他看了一會兒,起身去關(guān)窗戶,抬頭便望見了一輪皎潔的明月。 月朗星稀,蟲聲唧唧,他腦海里忽然又浮現(xiàn)出昨晚梁燁抱著他時那雙帶著茫然和瘋癲的眼睛,聲音沙啞又興奮地問: ‘怎么不咬了?’ 咬你大爺。 王滇煩躁地將窗戶一巴掌拍了個嚴實。 第25章 紅塵 大都郊外三十里的亂葬崗,狗都不愿意來。 白天時好像蒙了層陰森森的霧,風(fēng)在林間呼嘯,恍若數(shù)不清的冤魂哀泣,晚上就更安靜了,靜地不像是在人間,鬼都不敢哭。 高高的樹枝輕微地晃動,月光打下來,在空中剪出個瀟灑的人影,靠著樹屈著膝拎著酒,看起來十分快樂。 梁燁數(shù)了數(shù)周圍的尸體,不算爛到土里的,堪堪兩百二十一,還有個八九歲的小孩兒,他在高處跟小孩兒大眼瞪小眼有兩炷香,小孩兒不情不愿地斷了氣。 亂葬崗嘛,葬的是沒人要的人,死了也要變成孤魂野鬼的。 梁燁慢吞吞地把酒咽下去,盯著天上那輪月亮,那冷淡的光刺得他微微瞇起了眼睛。 他來這兒干什么? 想不起來。 他來之前在干什么? 想不起來。 已經(jīng)入夏,這里的味道實在是令人作嘔,但他也提不起勁來離開。 來都來了。 他在這兒數(shù)了幾天的尸體,兩壇子酒喝得見了底,臨走時突發(fā)奇想,覺得這地兒實在太臭,蹲在樹枝上,一手拎著酒壇子,一手往懷里摸了摸,摸出來了個火折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