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以桑南淮性情，這樣的可能性并不大。

    能令天水閣獨霸蒼棲州這么多年，將羅浮教打壓得抬不起頭來，他的心機城府不言而喻。

    蒼棲州之亂比起前世足足提前了百年不止，桑南淮的實力便也還未衰退太過。

    天邊透著晦暗之色，山林之間安靜異常，連蟲豸之聲也不聞。似乎無邊無際的陣紋蔓延開，燦金流光閃動，令人目眩神迷。

    太上葳蕤闔上眼，像是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山間的風(fēng)突然改了方向，風(fēng)云變幻之間，像是有一場風(fēng)暴正在其中醞釀。

    一只蒼老枯瘦的手在此時強行撕裂開空間，自數(shù)百萬里外襲向陣中。

    太上葳蕤緩緩睜開眼，周遭天地靈氣隨她意志匯聚，繚繞身周，她抬手，對上了自虛空中落下的那一掌。

    靈力碰撞，掀起萬丈風(fēng)波，不斷擴散。風(fēng)波過處，地面陣紋發(fā)出清脆響聲，盡數(shù)破碎開來，化作點點靈光飄散。

    不過短短幾息，在靈光匯聚下，繁復(fù)陣紋得以再現(xiàn)，緩緩轉(zhuǎn)動，為太上葳蕤卸去身上部分來自桑南淮的力量。

    鴉青色的長發(fā)散在風(fēng)中，她運轉(zhuǎn)靈力，將半空中那只枯瘦的手逼退。

    十年前，松溪之內(nèi)，桑南淮撕裂虛空，于數(shù)百萬里之外，只是一掌，便令燕愁余和太上葳蕤重傷。

    而現(xiàn)在，太上葳蕤已經(jīng)能輕易接下他這一掌。

    “小輩，你實力不錯。”

    風(fēng)云中現(xiàn)出一道漩渦，粗糲嘶啞的聲音自其中響起，桑南淮沉聲開口，對于太上葳蕤能接下他這一掌，顯然有些意外。

    太上葳蕤抬眸望向云中，徐徐道：“七年已過，總該有些長進才是?！?/br>
    這句話叫漩渦中傳來的氣息一滯，桑南淮語氣森寒道：“你是誰——”

    “松溪之內(nèi)，龍骨為冢，還未謝過閣主指教。”太上葳蕤再次開口，她唇邊噙著淺淡笑意，素白袍袖翻卷，身形屹然不動。

    天地間的風(fēng)有一瞬停滯，下一刻，堪稱恐怖的威勢驟然爆發(fā)，其中帶著洶涌怒意。

    原來是她！

    七年前，設(shè)局斬殺石鎮(zhèn)岳，令天水閣大肆搜捕而不得的元嬰，原來就是她！

    而今她又在蒼棲州內(nèi)攪動風(fēng)云，令崔意身死，天水閣隕落的兩名渡劫，竟都死在她手中，這讓桑南淮如何不感到震怒。

    不過短短七年，她竟然已經(jīng)晉升渡劫！

    七年前，太上葳蕤只是桑南淮心念一動便能湮滅的元嬰，七年后，她已然有了與之一戰(zhàn)的實力。

    能在七年間從元嬰晉升渡劫的，天下之間，如今不過一人。

    “你是，北域妖尊——”

    北域妖尊，太上葳蕤。

    第188章

    如果說, 五年前小孤山一戰(zhàn)，足以令北域眾妖聞聽妖尊之名，那么金翅大鵬的死, 便足以令此名傳遍天下。

    桑南淮當(dāng)然知道太上葳蕤的名字，不久前，她才覆滅玄陰, 斷絕了天水閣一大財路。

    只是他不曾想到，當(dāng)年僥幸從自己手上逃生的少女，竟在短短七年之間, 成為有資格與自己正面相對的人物。

    “何時輪到北域妖尊來插手我蒼棲州之事！”桑南淮沉聲厲喝, 話音落下，靈氣挾裹著無邊威勢盡數(shù)卷向太上葳蕤。

    裙袂揚起, 這一刻, 她看起來就像洶涌波濤中的一葉孤舟, 似乎隨時都有傾覆的可能。

    但也僅僅是可能罷了。

    無形的風(fēng)變了流向, 在悄無聲息之間便將濃重威勢化解，太上葳蕤站在原地, 鴉青色的長發(fā)在風(fēng)中散開, 自始至終, 身形都未曾動過。

    對于桑南淮的質(zhì)問, 她輕笑一聲, 反問道：“天水閣竊妖族妖丹為引, 以之提升修為時, 又可曾問過北境意見——”

    陰沉的霧氣在旋渦中翻滾, 恰如桑南淮此刻心情，太上葳蕤說出的，乃是足以動搖天水閣根基的秘密。

    一旦事情泄露, 天水閣便是徹底與北域眾多妖族站在了對立面，就連明鏡天與鳳族所在棲梧桐也會與之共討。

    無論天水閣行事如何暴虐無道，在未曾親受其害的天下修士眼中，至少還是名門正道。此事若是揭露，天水閣便成了徹頭徹尾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誅之，蒼棲州之外的勢力也可名正言順地插手，行大義之事。

    數(shù)百萬里之外，桑南淮心中翻涌著濃重殺意。

    “這世上，知道得太多的人，往往活不長久?！彼宦曢_口，如同陰冷的毒蛇在暗處吐信，伺機而動。

    迎風(fēng)而立，太上葳蕤面上只見一片漠然：“想殺我的人不少，可惜，他們都死了。”

    都死在了她手中。

    “狂妄！”桑南淮聞言，不由冷笑一聲，“你以為，憑你腳下陣法，便有資格在老夫面前叫囂么？！”

    “渡劫初期與渡劫后期之間，乃是天塹！”

    這句話，的確不算錯。

    太上葳蕤清楚這一點，但即便桑南淮有渡劫后期的修為，他如今也尚在天水閣內(nèi)，而非懸陵。

    空間裂隙外，烏云翻滾著形成旋渦，蒼老枯瘦的手自其中探出，攪動風(fēng)云。靈力牽引著在天邊生出蒙昧霧氣，盤旋著凝結(jié)成一頭形貌猙獰的蛟蛇，每一枚鱗片都恍如真實，在天光下折射出冰冷寒芒，讓人只看一眼，便覺不寒而栗。

    蛟蛇吐息之間，墨色霧氣蔓延，幾有遮天蔽日之勢。

    隨著一聲低沉嘶鳴，玄黑蛟蛇咆哮著，張開獠牙，俯沖向太上葳蕤。

    衣袍鼓動，風(fēng)云在她身周匯聚，挾裹著靈力化出龍形，趾爪分明，姿態(tài)昂揚有力。

    太上葳蕤抬手，指尖引動靈力，在白龍盤旋在身側(cè)之際，于空中寫就符文。

    符文成形的靈光刺破上方昏暗霧氣，落向白龍那對無神的雙目。

    不過剎那之間，白龍眼中得以亮起燦金之色，似乎就此活了過來。

    黑白相撞，當(dāng)無邊風(fēng)浪擴散之時，蛟蛇的軀殼寸寸化為虛無，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慘然悲鳴。

    而白龍速度未緩，直直沖向旋渦之中。

    龍吟聲響起，像是要破開一切虛妄無常，白龍撞入旋渦之中，這一刻，此方被烏云遮蔽的天地終于得以重見天光。

    燦金光芒碎開，當(dāng)白龍身形消失之際，桑南淮強行撕破虛空的那只手已是鮮血淋漓，掌心一道傷痕深可見骨。

    他清楚，自己竟還是小覷了太上葳蕤。

    七年時間，對大多數(shù)修士而言，不過轉(zhuǎn)瞬，但太上葳蕤就是在這樣短的時間里，從元嬰一路突破至渡劫，成了天下間舉足輕重的大能。

    濃云匯聚，那道漩渦未曾散去，山巔上，太上葳蕤緩緩擦去嘴角那點血跡，唇邊始終噙著淺淡笑意，顯出幾分放肆張狂。

    兩者無聲對峙。

    “是我小瞧了你?！鄙Ｄ匣闯谅曢_口，“七年前，天水閣不該錯失良機，放虎歸山！”

    他自忖一生少有后悔之事，但沒有在石鎮(zhèn)岳隕落時斬殺太上葳蕤，絕對算得上一樁。

    太上葳蕤的笑意中多了幾許輕嘲之意：“只是七年前么？”

    “十年前，清溪鏡明宗內(nèi)，你就不該讓本尊有離開的機會。”

    十年前，清溪鏡明宗。

    在偌大蒼棲州之內(nèi)，處于西南邊陲的清溪向來寂寂無名，如果不是鏡明宗隨羅浮教舉起反旗，清溪二字也不會這樣響亮。

    對于桑南淮這樣的存在，十年前，無論是清溪郡，還是鏡明宗，都沒有值得他多看一眼的價值。

    在短暫失神后，桑南淮想起了一件事。便是這件事，讓號稱渡劫以下第一人的應(yīng)如是，親上天水閣，一刀見風(fēng)雪，令他不得不閉關(guān)至今。

    似乎有一雙眼穿過數(shù)百萬里山河，將冰冷徹骨的目光投在了太上葳蕤身上。

    “鏡明宗棄徒，容少虞?！?/br>
    太上葳蕤不置可否，她負手而立，唇邊笑意更深。

    “十年前，瓊花玉露樓上，斬殺桑庭是本尊。”

    “七年前，松溪之內(nèi)，以上古洞府為局，謀算天水閣桑云楚一干人等，計殺石鎮(zhèn)岳，是本尊?！?/br>
    “幾月前，覆滅玄陰，令桑墨長埋地下的，是本尊?！?/br>
    “數(shù)日前，青魚之內(nèi)，剝離崔意血脈，令天水閣再失渡劫的，亦是本尊?！?/br>
    “不知桑閣主對如此厚禮，可還滿意？”太上葳蕤含笑反問。

    在她話音落下之際，桑南淮的怒意幾乎要化作實質(zhì)，牽連著周遭靈氣陷入混亂，入目可及似乎都因此有些扭曲。

    無形氣旋在太上葳蕤身周炸裂開來，卻又盡數(shù)為法陣力量消弭。

    方才那番話，本就是太上葳蕤刻意為之，為的便是激怒桑南淮。

    有時候，怒火足以沖昏人的頭腦，讓人忘了自己本該做些什么。

    半空中旋渦翻滾，像是在醞釀著什么。

    天地間的風(fēng)忽然變得更急，漩渦后，被強行撕裂的縫隙似有擴大之勢，從其中泄露出堪稱可怖的氣息。

    坤輿山河陣陣紋閃爍著，隱隱能聽見其不堪重負的悲鳴。

    這一刻，天地變色，風(fēng)云詭譎。

    終于，在裂隙擴大之時，地面陣紋像是不堪重負一般，寸寸碎裂。

    靈力從太上葳蕤體內(nèi)緩緩漾開，修補著陣法，陣中草木生靈一呼一吸似乎都暗合天地法則，助大陣運轉(zhuǎn)。

    若是此時與桑南淮當(dāng)面對峙，太上葳蕤并無勝他的把握，可惜，而今不是。

    當(dāng)磅礴靈力傾瀉而下時，繁復(fù)的燦金陣紋以令人眼花繚亂的速度旋轉(zhuǎn)，太上葳蕤抬起手，將體內(nèi)靈力同樣傾瀉而出。

    兩人都未曾再用術(shù)法，而是以最極致純粹的靈力相對。

    靈力碰撞之時，這片天地中的時間好像也因此慢了下來。

    赤紅披風(fēng)現(xiàn)在太上葳蕤肩上，靈光流轉(zhuǎn)，護持住她的身體。幾聲脆響之后，披風(fēng)上的禁制紋路因為承受過量靈力損毀，金線也由此黯淡下來。

    靈力在太上葳蕤身上割裂出道道傷口，她臉上卻是笑著的：“桑閣主，懸陵之事，便不勞你費心了?！?/br>
    綿延十三郡城的陣紋在這一擊中瞬息破碎開來，太上葳蕤的靈力得以追溯著被桑南淮撕裂的空間，傾瀉而下。

    天水閣內(nèi)，桑南淮被逼得后退數(shù)步，幾乎要穩(wěn)不住身形。

    在聽到太上葳蕤這句話時，他體內(nèi)不由氣血翻滾，怒急攻心之下，竟是猛地噴出一口鮮血來。如此傷勢，至少五日之內(nèi)，他已無余力插手懸陵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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