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在天道功德之中，太上葳蕤闔著雙眸，從云中墜落，龍吟聲響起，玄影閃過，有人接住了她。

    “燕愁余。”太上葳蕤喃喃喚了一聲。

    “我在?！彼缡堑?。

    滅世而生，救世而死，天道欠燕愁余一條命，而今，祂將他還給太上葳蕤。

    龍雎十年九月二十七，妖尊登臨中域天衍宗，補(bǔ)界壁，全法則，天道復(fù)蘇，神諭之禍得解。

    第263章 番外一

    燕愁余第一次遇見太上葳蕤時, 她還叫少虞。

    她是刺客，他是看客。

    緋紅裙袂翻飛，金線繡出的牡丹在天光下折射出奪目光芒，絲竹聲中, 有殺機(jī)乍現(xiàn)。

    燕愁余與那被刺殺的西門家主算不上熟識, 但既然喝了他的酒, 此時便不好坐視不理。

    拂手?jǐn)嚅_絲弦, 他對上一雙清冷漠然的眼。

    逼退刺客，燕愁余謝絕了西門家主請他多留幾日的盛情，繼續(xù)游歷。

    在山洞中再遇太上葳蕤, 著實(shí)是個燕愁余未曾料到的意外, 也是因此, 他在再度交手中察覺了她體內(nèi)的天乾燃血蠱。

    戮人者必自戮, 燕愁余對于玄陰刺客難懷悲憫，但天乾燃血蠱的存在終究令他出手管了閑事。

    這世上許多人, 或許從來沒有選擇的余地, 不應(yīng)求全責(zé)備。

    即便是以燕愁余當(dāng)時修為, 要解天乾燃血蠱也并非易事，也多虧他交游廣闊，才能在三月余便集齊所需材料。

    天乾燃血蠱祛除那日，燕愁余接到宗門傳訊, 太上皇族向天衍宗發(fā)難, 已然陳兵沂蒙山下。

    他匆匆別過太上葳蕤，趕赴中域。

    而為敗退皇朝鐵騎，燕愁余體內(nèi)封印松動，幾日后煞氣復(fù)蘇，若非他七位師父聯(lián)手壓制, 他險些釀成大禍。

    那時燕愁余才知，天道生他，是為滅世。

    此后，為壓制煞氣，燕愁余入心魔幻境歷練，最終以秘法在體內(nèi)結(jié)成禁制，將這道屬于自身本源的力量完全封禁。

    飛霜現(xiàn)處，光耀昭昭，世人眼中的飛霜君光風(fēng)霽月，渡盡天下人，卻不知他唯獨(dú)不能渡的，是自己。

    他生而有罪，只要活著一日，這樣的罪孽便無法消解。

    戰(zhàn)死于沂蒙山巔時，他心中其實(shí)是有幾分解脫的。

    至少，他不曾辱沒天衍宗的聲名，不曾辜負(fù)七位師父的期望，不曾順應(yīng)所謂天命。

    燕愁余不曾想到，在他隕落后，那個曾經(jīng)被他無意救下的女子，會踏著鮮血與白骨，一步步走入已經(jīng)淪為人間煉獄的中域，為他入殮。

    燕愁余本不該知道這一切。

    鋪天蓋地的神諭族涌來，他撐著飛霜劍，半跪下身，看著最后一抹天光被虛空吞沒，他以為，過往種種已是至此終結(jié)。

    但或許是因?yàn)轶w內(nèi)那股被封禁的本源力量，燕愁余的意識并未就此消散，反而被存留在了這具身體中。

    于是他看到人身蛇尾的女子走上皚皚雪山，帶著他的尸體，自無數(shù)神諭族的圍剿中殺出一條血路。

    燕愁余還是認(rèn)出了太上葳蕤，雖然那時她已是妖非人。

    回到北域，太上葳蕤以一副冰棺，將燕愁余葬在了無妄海海底。

    數(shù)年后，神諭族謀劃將成，天道垂死，為替治下生靈謀得一點(diǎn)生機(jī)，太上葳蕤以自身妖丹為陣眼，借上古魔族殘軀形成一道大陣，隕落于無妄海上。

    天道爆發(fā)出最后的力量，生與死的法則交匯，令時光回溯。

    這一次，燕愁余提前了許多年，在松溪劍派遇見了太上葳蕤。

    許多事變了，而許多事，卻還是注定會發(fā)生。

    為了攔下神諭族主力，為中域修士爭得撤離之機(jī)，燕愁余強(qiáng)行破除了體內(nèi)九重封印。

    他來不及為太上葳蕤留下一句話，只是深深望了她最后一眼，而后義無反顧地迎向了幾乎遮天蔽日的神諭族。

    風(fēng)雪之中，浴血的黑龍長嘯一聲，于力竭之際自爆妖丹。

    飛霜劍破體而出，帶著燕愁余破碎的神魂飛向太上葳蕤。在她因神魂彌合陷入沉睡之時，一直是飛霜護(hù)持左右。

    當(dāng)此界法則得以補(bǔ)全，因果輪回，燕愁余破碎的神魂在功德金光中修復(fù)，覆滿鱗甲的龍身寸寸凝實(shí)。

    所有的記憶都在燕愁余體內(nèi)復(fù)蘇，他穿過云層，接住了墜下的太上葳蕤。

    “燕愁余?！彼p聲喚了一句。

    “我在?！?/br>
    我在。

    燕愁余緊緊將她擁入懷中，好像失而復(fù)得的是他一般。

    誰也不知，他心中是如何慶幸。

    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她卻從一開始就選擇擋在他面前。

    這一生，能遇見她，他何其有幸。

    燕愁余的眉目落入太上葳蕤眼中時，朝陽從云后躍出，身后已是霞光漫天，她看著他：“你好像離開了很久?！?/br>
    燕愁余與她額頭相抵，輕聲道：“對不起。”

    對不起……他重復(fù)著這三個字，一遍又一遍。

    “葳蕤……”燕愁余近乎虔誠吻上她的臉，動作小心翼翼。

    太上葳蕤抬頭看著他，指尖從他眉目間拂過，面上現(xiàn)出一點(diǎn)淺淡笑意：“燕愁余。”

    朝陽緩緩升起，被虛空籠罩，許多時日未能得見天光的天地終于重見光明。

    “天亮了。”她輕聲道。

    “天總會亮的。”燕愁余溫聲回答。

    太上葳蕤微微一怔，對上他的目光。

    燕愁余眼底倒映出她的面容，不必她問，已然主動開口：“時光回溯前的事，依稀都記了起來?！?/br>
    “我看到，你來了天衍宗?！?/br>
    太上葳蕤眼睫顫動一瞬，時光回溯之前，她只來過天衍宗一次，為的是替燕愁余入殮。

    但那時候，他分明已經(jīng)隕落。

    “當(dāng)時我尚還有意識殘存體內(nèi)。”

    所以后來發(fā)生過什么，他都知道。

    天地間忽然安靜下來，到了這個時候，許多話不必說，便已經(jīng)了然于心。

    燕愁余低頭，吻上了太上葳蕤的唇。

    這一刻，過往如何再無須介懷，此后歲歲年年，終會有人并肩。

    *

    神諭族雖然潰敗，但這場大禍留下的痕跡卻不會立時消退，好在法則完善之后，此間天地將逐漸復(fù)蘇，一切都在好轉(zhuǎn)。

    樓閣殿宇在天衍宗的廢墟上拔地而起，夜色中仍可見無數(shù)修士來來往往，很是忙碌。

    聽說天衍宗要重建之時，許多修士便自發(fā)前來相助，短短數(shù)日之內(nèi)，其山門已經(jīng)得以重建大半。

    孤月高懸，太上葳蕤獨(dú)自坐在斷崖上，手中握著一壇酒，徐徐啜飲。月色溫柔地落在她身上，如朦朧薄紗。

    為補(bǔ)全法則，她力量耗盡，為此沉睡數(shù)日，如今不過是她醒轉(zhuǎn)來的第二日。

    燕愁余自后方行來，在她身旁坐下，溫聲問道：“斛將軍離開了？”

    太上葳蕤淡淡應(yīng)了聲，眉眼間帶著幾許醉意：“拿了塊石頭，卷走了大半你釀的酒。”

    石頭？

    燕愁余的目光落在了一旁印璽之上，立時便明白了什么。

    太上皇朝帝王印璽，實(shí)在是這天下最貴的一塊石頭了。

    太上非玦臨死前，曾將帝璽交給斛律，但彼時太上葳蕤下落不明，斛律便也沒有機(jī)會將璽印交給她。

    “是景帝的吩咐？”燕愁余有些意外。

    太上葳蕤也不曾想到，太上非玦會在臨死前做出這樣決定。他和太上葳蕤只是因太上霄云才有了名義上的聯(lián)系，而太上非玦最看重的幼弟和唯一的兒子，可以說都是因她而死。

    在見到帝璽時，燕愁余也就對斛律此番來的目的了然了。

    侵入此界的神諭族覆滅，眾多幸存的太上皇族族人與朝臣便也陸陸續(xù)續(xù)趕回上京。

    此番無論是太上皇族，還是皇朝二十八氏族都受了重創(chuàng)，但這并不妨礙他們在局面穩(wěn)定后，為自身利益籌謀布局。

    如今帝位空懸，廢帝太上殷留下的兒女無不想借此機(jī)會上位，幾方勢力明里暗里相爭。

    身為天武衛(wèi)大將，斛律自然是被無數(shù)人拉攏的存在，但他卻不曾表露過任何立場。

    無人知曉，失蹤的帝璽原來就在他手中。

    相比扶持一個傀儡來掌控局面，斛律還是選擇將帝璽交給太上葳蕤。

    如今的中域，也只有妖尊執(zhí)掌權(quán)柄，才能令皇朝在最短時間內(nèi)渡過動蕩，重歸太平。否則權(quán)力交接間，必定會生出無盡爭斗，不知何時才能平息。

    比起自身權(quán)勢，斛律更看重的，是太上皇朝的安定。

    他同太上葳蕤講了許多從前的事，大都是關(guān)于太上霄云，她在太上葳蕤心中單薄的形象終于鮮活了許多。

    “你答應(yīng)了斛將軍？”燕愁余問道。

    “他將話說到如此，便很難拒絕?！碧陷谵ㄏ蛩e了舉酒壇，不經(jīng)意地抬眸，讓人覺出驚心動魄的美感?！昂螞r，有些權(quán)力，握在自己手中，總比交給旁人好。”

    燕愁余心中清楚，太上葳蕤有這樣的選擇，也是為護(hù)持天衍宗。

    天衍宗雖然化為廢墟，門□□法典籍，靈石礦脈等卻因?yàn)樯裰I族未曾刻意破壞，得以保存。

    而以其門下弟子寥落的情形，定然會引來無數(shù)覬覦。

    財帛動人心，這話便是放在修真界，也并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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