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刃(5)
二教天臺上。一張被陳憶許扛過來的破書桌,兩把被何泠泠偷偷摸摸搬上來的椅子——其中一把還有點瘸腿。 書桌上是一盞有些昏黃的臺燈,還有……一個毛茸茸的腦袋。 陳憶許拎著在校門口買來的晚餐,何泠泠最愛的川香麻辣燙。 泠泠頭枕著期中考試試卷呼呼大睡。陳憶許看到她嘴角那晶瑩的一串,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然后他掏出紙巾,幫她擦掉。 有風(fēng)吹過來,天臺上沒有遮擋,已是深秋,他看到泠泠縮了縮脖子。 正想著要不要叫醒她去下面吃,某人就聞著香味醒來了。 看到是自己最愛的麻辣燙她趕緊搶過來。打開看到一份兒是多麻多辣多rou多菜,一份兒是骨湯泡著幾根可憐的菜葉。泠泠還沒等挑,陳憶許就把骨湯的那份兒拿到了自己面前。 他一向吃不慣辛辣刺激的東西,事實上,他也不喜歡吃麻辣燙。只是經(jīng)過一段時間的補(bǔ)習(xí)何泠泠期中考試數(shù)學(xué)成績終于及格,他答應(yīng)她要請她吃豪華版。 泠泠那邊就不是這樣想了。她看著自己滿滿登登的一份豪華版晚餐,又看看陳憶許在可憐巴巴地?fù)颇菐赘巳~往嘴里送,心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明明人家才是那個付出更多勞力的人。 過去的一個月他們每天晚自習(xí)逃掉來這里補(bǔ)習(xí),雖然過程是十分艱辛的,但一個月過去了何泠泠一個沒有數(shù)學(xué)腦袋的人終于在陳憶許的提點下慢慢開竅,功夫不負(fù)有心人,她的期中考試終于及格,不用回家再受老爸的數(shù)落! 她高興地一蹦三尺高,那位“小老師”卻很淡定地分析她的失分點。她撒嬌讓他給她放個假。原以為他又要一臉冷漠地說“不可以”,可沒想到他竟然點頭了。 但何泠泠怎么也沒想到陳憶許給她買麻辣燙吃要付出這么多,他這么窮的嗎?不會為了請她吃飯自己要吃清水煮菜吧!她一臉痛心疾首的樣子,迅速地把自己碗里的丸子rou類一股腦全夾到了對面的人碗里。還一臉無私奉獻(xiàn)的樣子,嘴里振振有詞:“你多吃點,你太瘦了,下次我來付錢?!边€抓住他的手真摯地說:“我會養(yǎng)得起咱倆的!” 陳憶許覺得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睛在發(fā)光。所以他鬼使神差地沒有向她說明真相,還忍著不舒服把她夾來的東西全吃光了。 不知道為什么,面對她的時候,很多話都說不出口。 何泠泠在那邊邊吃邊念念叨叨。 “如果我每次考試都能進(jìn)步十分,那我下次考試就是100分,下下次就是110分?!?/br> 她說到這里突然抬起頭:“110分哎陳憶許!我想都不敢想!” “……” “110分證明我也許就能考夠600分,也許就能留在J市讀書……也許還能考上阿言哥哥的大學(xué)!” 那是他第一次聽到“阿言哥哥”這幾個字,他本來全無在意,可是看到了她眼中閃爍的光芒,他怎么也抑制不住心口處的不舒服。 后來他回望這十年歲月,原來橫亙在他們中間的,從來都是“沉言”兩個字。 他永遠(yuǎn)也比不過她心里的阿言哥哥。 日子一日一日過去。 如果不是那件事情的發(fā)生,也許泠泠會忘記杜芬芳曾經(jīng)說的話。 她見到的陳憶許太安靜了,讓她忘記了“陳憶許”三個字是有多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通報名單上。 泠泠那日沒由來地心慌,準(zhǔn)備回寢室午休的路上她看到層層的人水泄不通地圍在籃球場。 她知道陳憶許中午的時候習(xí)慣去打球,所以她抱著去找他玩會兒的心思湊了過去。 可是面前的一幕卻讓她愣在了原地。 她從來沒見過這樣的陳憶許,他眼中幾乎是帶了殺意,他的嘴角、拳頭,上全部是汩汩外流的鮮血,而被他按在身下的人更是十分可怖,白色的衣服全被染成紅色,連話都說不出來一句。 圍觀的人山人海,卻沒有一個敢上前拉住他。 突然,陳憶許仿佛感應(yīng)到了什么,精準(zhǔn)地朝她的方向看去。 他從她的眼睛看到了恐懼。 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情況下,他停手了,可是額上的血還汩汩外涌,流到他的淚痣上。 有老師跑過來,然后是警笛響聲。 被打的男生已被送到了醫(yī)院,辦公室里是校長,級部主任,高二一班班主任,連同民警以及男生的mama,還有陳憶許。 所有人都嚴(yán)肅地站著,陳憶許斜倚在墻上。 他臉上、身上的傷口都沒有處理,樣子十分嚇人。 男生的mama不同意私了,說自己兒子在醫(yī)院生死未卜,指著陳憶許說絕不能放過這個作惡多端的學(xué)生,老師們在旁邊陪笑勸解。 剛剛那個學(xué)生確實看著嚇人了點,但誰都能看出來他不過受的皮外傷。哪里到生死未卜的地步? 女人身材肥胖,一身廉價的玫紅色閃片裙,叉腰大罵“家長呢?讓他家長來談!” 陳憶許的眸子暗了暗。校長輕按住女人的手臂,試圖安撫她的情緒,又被她甩開。 “要多少錢?”他低低開口。 屋子里的人都靜了一瞬。 那個女人跳起來罵:“你小子看不起誰呢!我的寶貝兒子被你打傷……” “三十萬。” 一個能讓所有人閉嘴的數(shù)字。 在J市一個高級白領(lǐng)一年得不到的工資。 所有人面面相覷,女人抱著不信的態(tài)度,他飛速寫下一串?dāng)?shù)字。告訴她打給這個人,錢今天就會到賬。然后轉(zhuǎn)身推門離開。 女人要追上去,她怎么能讓這小子幾句話就把她打發(fā)了,誰知道他說的是真是假,小小年紀(jì)就口出狂言……可她還沒邁開步就被屋子里的警察制止了腳步。 她偷偷摸摸開個小發(fā)廊,平日偷稅漏稅,最怕警察,只好撇嘴縮縮脖子。立馬掏出了手機(jī)求證。 那個警察朝校長老師搖搖頭,示意此事就算這樣了了。 他是認(rèn)識這個男孩兒的。 大約一年前,也是因為打架,他被人送進(jìn)了局子里。 對付這樣不好好讀書打架斗毆的小混混他們最有辦法,在里面關(guān)上兩天,出來毛都順了。 那天剛好是他值班,他只覺得面前的男孩子生得清秀漂亮,身上的氣質(zhì)不像是這樣的小地方養(yǎng)出來的孩子。 他問他為什么進(jìn)來。他不說話,旁邊的同事告訴他他把人腿打斷了。 他嗤笑一聲,看起來瘦瘦弱弱的還挺有戰(zhàn)斗力。那男孩子聽見他的笑聲抬眼看了他一眼,剛喝進(jìn)嘴的茶水差點沒把他嗆住。他竟然覺得,他沒接住一個孩子的目光。 他后來去想那日幸好是他多嘴問了一句,沒把他立馬關(guān)進(jìn)看守所。那幾乎拯救了他下半輩子。 因為就在下一秒,處長親自進(jìn)來把男孩兒請了出去。 對,就是請。他還從沒見過那個勢力眼的處長對誰這么客氣過。 更何況,那還是個孩子。 他不知道處長也幾乎認(rèn)為自己要斷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他看著來人身上的軍裝和肩章,只覺手腳冰涼,暗暗心驚。 后來上網(wǎng)去查了資料,更是久久難以平復(fù)。他怎么能想到,一個小小的派出所,能迎來南方軍區(qū)總司令。 他看著房間里一老一少相像的兩張臉,弓著腰掩上了門。門外是兩名同樣穿著軍裝的人,他笑著奉茶,兩個人神情嚴(yán)肅地守在門邊,沒接。 沒有人看見,響亮的一巴掌,萬俟泊甩在男孩兒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