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先生臉色瞬間僵住，仔細看了那男人的臉之后，頭部「嗡」的一聲出現(xiàn)劇烈疼痛。他再次抱著自己的頭，思緒混亂無比。慕子桓到底在說什么，他就是殷凡？

    如果他是殷凡，而殷凡是警察，那剛才出現(xiàn)在他腦中的畫面又是怎么回事？

    殷先生嚥了一口唾沫，伸手指著照片，「他??為什么躺在醫(yī)院里？」

    一想到照片里的人就是自己，殷先生便渾身不對勁，慕子桓彷彿早就料到他的反應，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震驚，換了個姿勢道：「被人突襲，是仿生人。他們最愛派仿生人做骯臟事，反正也不怕被抓?！?/br>
    「仿生人？仿生人干嘛突襲他？」

    慕子桓沉默不語，表情極為陰沉，眼神如冰冷的刀刃般。殷先生倒不覺得有什么，目光一轉，回到照片上，這次適應了不少。在看到男人的臉時，他注意到男人太陽xue上的金屬物體，立刻想起在醫(yī)院時，那個一摸就亮藍光的東西。

    「這個呢？」殷先生指著男人太陽xue的位置。

    慕子桓只看了一秒，嘴邊浮現(xiàn)笑容，「那是『記憶下載器』，戴上它無論多久以前的記憶都能想起來。他們是為了刺激你的腦，讓你早點醒過來吧?！?/br>
    不知怎么的，殷先生總感覺慕子桓語中摻雜著鄙夷。馀光一閃，病床男人的照片被切換成「靈魂伴侶」的公司標志。

    「據(jù)已知的情報來看，你并沒有所謂的『買家』。雖說『靈魂伴侶』做出仿生人主要是為了賺取暴利，但他們也製造功能型的仿生人替他們辦事?！红`魂伴侶』之所以製造你，很可能是為了讓你殺掉黎念。畢竟比起其他仿生人，他對你更沒防備?！?/br>
    殷先生感覺自己的理智線在慕子桓話音落下的同時斷裂了。

    「我怎么可能殺他！哪個腦子有洞的傢伙把腦筋動到小梨子身上，活膩了嗎？」殷先生咬牙切齒，眼白爬上蛛網(wǎng)般的血絲，「怪不得??公開聊天記錄、把我關起來也是他們要你干的吧？」

    「那只是我看不慣你整日黏在黎念身邊。但『靈魂伴侶』想殺黎念倒是真的，因為黎念已經(jīng)有買家了?！?/br>
    殷先生瞪著慕子桓，肩膀隨著用力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很想立刻給慕子桓一個拳頭，可能一百個也不解氣。他難以想像竟然有人能因為「看不慣」而傷害他人，而且還是自己喜歡的人。

    但即使他再怎么生氣，也不會拿黎念的生命開玩笑。若事實真像照慕子桓剛才說的，黎念現(xiàn)在的處境真的非常危險，幾乎是隨時都可能遭人毒手的狀態(tài)。

    殷先生眼中閃過一絲狠戾，「給我名字，我要把他們全斃了?！?/br>
    慕子桓搖搖頭，「查不到，只知道他們已經(jīng)在著手寫黎念的程式，啟動仿生人用的?！?/br>
    「一定有方法吧？不是說百密一疏嗎！」殷先生再也忍不住，抬手就要去揪慕子桓的衣領，手卻被快一步捉住了。慕子桓的力道不小，殷先生被握住的手腕完全無法動彈。

    「安分一點。不想黎念被殺，就聽我說話?！鼓阶踊改樕蠜]什么表情，語氣也不是特別強勢，卻給人一種無法抗拒的壓迫感。殷先生皺起眉，奮力把手抽開，而后重新把身體靠在墻壁上，算是與慕子桓達成了共識。

    「想保護黎念就得到『靈魂伴侶』總部把仿生人的程式全部清除，商品無法出售就沒有殺黎念的必要。他們是商人，不做賠本生意。如果黎念無法成為商品，他們也不會想節(jié)外生枝?！?/br>
    「說得倒是挺容易啊?！红`魂伴侶』會沒想過自家絕頂聰明的『商品』來抄家嗎？」殷先生雙臂交抱，一副不看好的樣子。慕子桓沒被殷先生影響，神態(tài)自若地從黑暗中摸出一個指甲大小的銀色隨身碟，捏在指尖向殷先生展示。

    「這東西能駭進『靈魂伴侶』的系統(tǒng)，姑且稱它為萬能鑰匙?！鼓阶踊冈谝笙壬|問前接續(xù)道：「是為了報仇才做的?！?/br>
    「報什么仇？」殷先生警戒道，身體稍稍站直。

    慕子桓輕輕一笑，吸了一口氣后才神秘地說：「你會知道的?！?/br>
    殷先生十分不屑于這種回答，也沒心思和他玩，腦子轉了一圈，眉心蹙起。

    「你都做出這種東西了，干嘛不早點結束那個變態(tài)公司？」

    「我一個人沒辦法，而且──現(xiàn)在時機更好?！?/br>
    殷先生本想問「為什么沒辦法」，卻在話要出口時索性放棄。他學乖了，慕子桓根本不會乖乖回答。

    「好呀，既然如此我要怎么知道你沒唬我？」

    「信不信隨你。」

    殷先生忍不住嘆氣，跟慕子桓說話實在太沒效率了，凈說些模稜兩可的話讓他煩躁，而且繼續(xù)爭辯也不會改變什么。

    不過離開之前，他還有最后一個疑問。

    「為什么幫我？」殷先生瞇眼審視慕子桓，「你可是不久前才把我關在你的破程式里。」

    「我不是為了幫你，也不樂意，但為了黎念只好如此──我喜歡他。」慕子桓抬眸與殷先生對視，兩人之間的空氣如同繃緊的弦，隨時都可能斷裂，殷先生差點抑制不住把對方暴揍一頓的衝動。

    「小梨子不可能喜歡你?！?/br>
    「那也不代表他喜歡你。」慕子桓聳了聳肩，「人類最害怕失去安全感，你讓他失望幾次了？」

    殷先生看不慣慕子桓一副游刃有馀的態(tài)度，站直了身體打算離開這陰暗的鬼地方。打開門時，慕子桓的聲音從背后傳來。

    「明天行動，地點我再告訴你。」

    殷先生猛地回頭，「這么快？」

    「越快越好，你不希望黎念有什么三長兩短吧。」

    殷先生本想回嘴，卻硬生生把話嚥了回去。慕子桓打量了他一會，彷彿看見了什么有趣的東西，嘴角彎起大大的弧度，隨后帶上門。

    樓梯間回歸漆黑，殷先生感到一陣惡寒。他從沒看慕子桓這么笑過，那笑容彷彿是小丑面具剜下來的。

    *

    回程殷先生按著慕子桓說的搭了公車，沿途重新想了一遍關于自己、靈魂伴侶、還有黎念的種種，思緒總算變得清晰。

    他接受了自己在成為仿生人之前是殷凡的事實，心情出乎意料的平靜?？赡苁歉静挥浀眠^去的自己是怎么樣的，缺乏了真實感。正因如此，當慕子桓說『靈魂伴侶』之所以沒有殺死他，是因為確定他再也不會醒來時，他總感覺那不是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事。

    現(xiàn)在的他就是殷先生，是『靈魂伴侶』的產物。

    殷先生望向窗外，夕陽將天空染成一片鮮艷的橘紅。在這片天空下，他原本擁有另一個人生，如果他并沒有被『靈魂伴侶』製作成仿生人，現(xiàn)在會怎么樣呢？

    他想了一會，沒什么頭緒，但有一件事他非常確定。身為「殷凡」的他可能一輩子都不會認識黎念，更大的機率是連彼此的存在都不曉得。

    這么一想，被迫拋棄原先的生活成為仿生人，似乎也不是太糟糕的事，甚至可以說有那么點──

    幸運。

    殷先生并沒有因為突然出現(xiàn)的想法感到意外，黎念的臉在腦海中悄然浮現(xiàn)，笑臉、哭臉，更多的是鄙視又無奈的臉，即使是冷冰冰面無表情的模樣，光是回想都胸口都會升起暖意，彷彿有陽光流過一般。

    殷先生把手掌按在左胸口，嘴角噙著笑意。此刻他感受到的，應該就是「真實的情感」吧？

    *

    回到學校已是晚上六點，黎念的手機定位顯示他還在心理系館里，這讓殷先生松了一口氣，但他找遍了所有黎念可能出現(xiàn)的地方卻沒見到人。就在他不抱希望地來到頂樓時，發(fā)現(xiàn)黎念就趴在女兒墻邊。

    「哎呀，你害我找得好苦??！都把整個學校翻遍了。」

    殷先生說著從背后抱住黎念，卻被他掙脫開來，雖然錯愕，殷先生也只好摸摸鼻子放下手臂。

    「你剛才去哪了？」黎念冷聲問，兩眼緊緊盯著殷先生，像一隻生氣的小白兔，沒什么威嚴。

    「哦哦！小梨子這么問，有種吃醋小情人的既視感哦。」

    「廢話少說，我看到你和慕子桓在一起了。大前天晚上你也出門了吧？你到底瞞了我什么？」黎念越說越急，一張清秀的臉皺了起來，「我討厭被蒙在鼓里，所以告訴我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什么接受不了的事了。」

    最后一句話戳痛了殷先生的心，一個小小的人兒到底經(jīng)歷了多少才會說出這種話呢？他本就不打算告訴黎念，現(xiàn)在不說的想法更加堅定了。光是被困在程式里的惡夢就足以嚇著離念，要是說有人想殺他，并讓他以仿生人的型態(tài)活下去，他一定會假裝不在意，心里卻怕得不得了吧。

    面對黎念迫切的眼神，殷先生深吸一口氣，開口道：「我去找那傢伙是為了跟他算帳，他也是仿生人。要不是物理方法難以殺死，我早就把他滅了。誰叫他公開聊天紀錄，還把我關在程式里?！?/br>
    他只是沒有全盤托出，不算說謊。之所以選擇說出慕子桓的身份純屬私心，他不希望黎念對那傢伙抱有任何憧憬。

    「我是造了什么孽得跟那傢伙同類？」殷先生自言自語，擺出氣呼呼的模樣。

    黎念啞口無言，他無法想像慕子桓和殷先生一樣，也是仿生人。他更無法想像，那個關心他有沒有吃飯、擔心他身體、還向他告白的慕子桓，會是從背后刺傷他的人。

    他真的無法相信，更準確地說，是不愿意相信。

    許久，他才吐出一句「為什么」，眉心依然沒有松開。

    「嫉妒啊！嫉妒我和你之間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的感情?！挂笙壬岣咭袅?，輕哼一聲接著道，「那傢伙竟然以為你會相信聊天紀錄是我公開的，怎么可能嘛──」

    殷先生注意到黎念表情里出現(xiàn)的細微變化后，整個人瞬間石化，「該不會信了吧？」

    黎念沒有應聲，只是抿起下唇，對殷先生而言形同默認。

    「啊，天啊，真是──」殷先生單手扶額，呼吸都不順了，「要是我再晚一點回來，你是不是就要把我註銷了？」

    為了不與殷先生對上視線，黎念把頭低了下來。

    「你是小梨子不是傻梨子，怎么認為我會做出傷害你的事呢？」

    「我不知道?！估枘罴毬暤?，聲音小得像是不小心說出來的。正當殷先生想進一步詢問時，黎念倏地抬眼，眼底透出薄薄水氣。

    「我不知道你下次什么時候又會突然消失，也不知道你會不會再回來?！估枘盥牫鲎约旱穆曇粼陬澏叮肝沂裁??都不知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