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藏于骨(出版書) 第5節(jié)
她怎么也想不明白,為什么他們還會邀請自己參加同學聚會呢? 該不會覺得過去十幾年了,自己就會忘記他們那時的所作所為吧?怎么還能裝作沒事人一樣來跟自己說話呢? 還是說,他們都已經不記得“那些事”了? 對于加害者而言,那些可能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但對于受害者來說,那些所謂的“小事”,都是心底角落永遠揮不去的陰影。 上小學時,宋迎秋被班上的同學孤立了。不過也只能算是有意識地“孤立”,并沒有上升到實質性的欺凌,但也正因為此,在他人看來,她似乎不應該去計較這么多年前的“小事”。 當時同學的“孤立行為”甚至沒有具體的理由和起因,也許是因為她平時不愛說話?也許是因為她的校服和頭發(fā)總是臟兮兮的?總之,某一天,兩個男生突然對她搞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惡作劇,之后就有越來越多的男生沒來由地用惡作劇取笑她,接著女生也加入了進來,最后全班人都不和她說話了,走路時都刻意躲著她,就好像她身上帶著傳染病一樣。在短短的半個月內,她就突然被“孤立”了。 同學們并沒有像校園霸凌題材的電影里演的那樣,在她的桌子上寫字,或者將她堵在洗手間打她。他們在用一種更加陰沉的方式進行孤立。比如傳卷子和作業(yè)時故意做出夸張的動作,像是拎著臟東西一樣把她的作業(yè)和卷子甩過去。又比如故意把一些沒人承認的壞事推到她的頭上,因為大家都知道沒人會幫她說話。 她還記得有一次,班長收作業(yè)時不小心將她的作業(yè)本弄丟了,卻堅持和老師說是她沒交作業(yè)。雖然她拼命解釋,但老師最終也不肯相信是班長弄丟了她的作業(yè)本。 “班長怎么可能撒謊呢?” “沒帶作業(yè)就承認唄,居然還推給別人。班長人多好啊。” “家長怎么教育的,冤枉別人,難怪沒人喜歡?!?/br> 班上同學七嘴八舌議論的場景在她回復班長的微信時還能鮮活地重現(xiàn),每一句話都無比清晰地回蕩在耳邊??扇绻F(xiàn)在再回過頭來提起這些事,恐怕所有人都會笑著說:“都這么多年了,你怎么還記在心里?。俊彼麄円矔瘳F(xiàn)在的班長這樣,全然忘了當年把罪過推到她身上的行為,像個沒事人一般叫她去參加同學會。 那時她也向母親求助過??赡赣H還沒聽完,便歪著頭生硬地轉換了話題,她試了幾次都是同樣的結果。當時她還不太理解母親為什么不幫她,長大一些后她才明白,就和洗頭發(fā)那次一樣,母親無法處理這個問題,于是選擇了逃避。 當問題不存在,也許問題就真的不存在了吧。 從那以后,她就再也不和母親說自己的事了,反正母親也只會逃避,說出來又有什么意義呢?自己只需繼續(xù)扮演一個聽話的女兒就好了。 母親一定不敢相信,這個溫和順從的女兒,竟然會殺人吧。 宋迎秋閉上眼睛,淺淺地笑了出來。如果母親知道了她所做的事,會露出怎樣的表情呢? 這時,墻壁那邊傳來一陣低沉的呻吟聲,接著是輕微的撞擊墻壁的聲音。 又開始了……煩死了。 宋迎秋不快地皺起眉頭,戴上了耳機。 第6章 東陽市的南區(qū),是東陽市最老的城區(qū)。過去本地居民大都住在這里,隨著市政府規(guī)劃出來的東區(qū)商業(yè)中心逐步開發(fā),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選擇在東邊買房或者租房,南邊便越來越冷清。大白天的,馬路上也難得見到年輕人的身影,推車賣菜的小攤倒是還持續(xù)著。 南區(qū)的某個居民區(qū)旁邊有一個小公園,公園里有個工人文化活動中心,這顯然也是舊時代的遺留物。附近的老年人早就不去文化活動中心休閑了,不過文化中心頂層的小圖書室還開著。 李準已經在這里工作了十幾年。如今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打掃打掃衛(wèi)生,從書架上找一本書,就著濃茶一直看到下班。 圖書室里的書算不上多,都已經被借閱了無數(shù)次,有的都破破爛爛的了。一走進這間圖書室,便能聞到一股舊書特有的酸腐味。 每個月李準也會用不多的經費訂幾本雜志和新書,偶爾也會有老人來這里看看,所以他都會訂一些養(yǎng)生、健康類的書籍和雜志。不過大部分時間,這間圖書室里都只有他一個人。 剛來這里的時候,他午睡時經常會做夢。在夢里,他又回到了剛進警隊的那段時間,天天跟著隊長一起走訪。有時候他也會夢到受傷的那次,歹徒用刀子捅了他一下,他看著自己胳膊上的血,發(fā)現(xiàn)一點也不疼。醫(yī)生給他包扎好,沖他笑了笑,說:“回去歇半個月就沒事啦?!?/br> 在活動中心的圖書室干了一年多以后,他就漸漸地不做那些夢了。他還在這里認識了也在社區(qū)工作的妻子,兩人婚后很快生了個兒子?,F(xiàn)在的大部分時間,他腦子里裝的都是兒子的成績單和每天晚上要為老婆孩子準備什么飯菜,過去那些事已經漸漸從他的大腦中抹去了。 但是昨天晚上,他又沒來由得夢到了過去的案子。 那起案子發(fā)生在冬天,李準剛參加工作沒多久?,F(xiàn)在還能記得宋遠成來報案時的樣子。 宋遠成來時穿著一件棉大衣,臉上的胡子像是好幾天沒刮過了,他哆哆嗦嗦地說女兒被人綁架了,按綁匪的要求交付了贖金之后,就再也沒音訊了。 綁架案發(fā)生在幾天前。當天下午,宋遠成的母親,也就是宋小春的奶奶,帶著只有一歲的宋小春,去附近的公園曬太陽?;貋淼穆飞夏棠叹晚樎穾е⒆尤ナ袌鲑I菜,菜市場里人很多,她買菜講價的工夫,一回頭孩子就不見了。奶奶在菜市場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孩子,只得回家。 第二天早上,宋遠成在自家門口的報箱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信封,打開來里面有一張字條,上面只有一句話,指示他何時將贖金送至某地。除此之外里面還有一小塊從宋小春失蹤那天穿的衣服上剪下來的布料,以及一小撮嬰兒的頭發(fā)。綁匪要求的贖金是五萬元,當時宋遠成手里正好有一筆錢,他準備用這筆錢在學校附近盤一個正規(guī)店鋪做生意的。他沒有選擇報警,而是將這筆錢取了出來,按照信上的要求送到了指定地點。之后宋遠成在家里等了兩天,也沒收到進一步的聯(lián)系,這才去報了警。 在宋遠成選擇自己交付贖金的時候,就已經失去了抓獲嫌疑人的最佳時機。 這起綁架案的線索很少,信上的指紋非常混亂,沒提取出任何有用的信息。當時警方重點關注宋遠成的社會關系,因為從作案手法來看,綁匪對宋遠成的家庭情況非常了解。宋遠成家庭條件一般,全家都靠他擺攤養(yǎng)活,遠不是綁匪會選擇的目標。因此,警方一開始就將嫌疑人鎖定在了宋遠成的熟人之中。 然而,排查了宋遠成的社會關系之后,卻未能得到任何結果。最終,這起案子就被封存在了幾卷檔案之中。 李準也沒想到,竟然就成了二十多年未破的懸案。 李準把周宇和方紋請到了圖書室的“閱覽區(qū)”。這個區(qū)域不大,只有兩張桌子,平時極少有人光顧,只有在文化中心玩累了的老人偶爾會過來翻翻最新的養(yǎng)生雜志。 李準先將案情向周宇和方紋做了一番介紹。連他自己都有些意外,時隔這么久,自己竟然還記得那么多細節(jié)。 說完之后他問道:“這么說,現(xiàn)在可以證明,當年的被綁架女童已經死了,是嗎?” 周宇點了點頭?!盎究梢源_定了?!?/br> 李準嘆了口氣。“當時我就隱約覺得那孩子已經不在這世上了。不過后來宋遠成還一直在找這孩子……” “當時有沒有發(fā)現(xiàn)什么疑點呢?”周宇沒有接下老刑警的感慨,而是馬上提出了問題。他還沒有孩子,倒也不是不能理解這種行為,只是不太有深層的共鳴。這種情緒上的缺失讓他有的時候多少顯得有些“無情”。 方紋在旁邊,拿著筆記本。 李準收回似乎已飄向記憶深處的目光,認真地說道:“有好幾個疑點。首先,宋遠成只是個擺攤的,家里沒多少存款,如果綁匪的主要目的在于要錢,為何會盯上他呢?去綁架有錢人家的孩子不是更保險?第二,當時宋遠成手里剛好有五萬塊錢,綁匪索要的贖金也恰好是這個金額,就好像早就知道他有這么多錢似的。第三,宋遠成按要求交了贖金,孩子卻活不見人死不見尸了。退一萬步說,就算綁匪是為了報復才實施綁架的,那不是更應該讓宋遠成知道孩子死了,他才會更痛苦嗎?” 周宇緊皺眉頭,問道:“贖金的金額確實很可疑,那當時排查宋遠成的社會關系后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可疑人員嗎?” “最后都排除了。宋遠成就是個擺煎餅攤的,跟人沒仇沒怨,來往的親戚不多,但都處得還行,鄰里朋友間也都互相照應,挺和諧的?!?/br> “不是有一封信嗎?和他周圍人的筆跡比對過嗎?”方紋突然插嘴問道。 “比對過,沒有字跡吻合的。”李準敲了敲桌子,嘆道,“要是宋遠成在收到信的時候就報案,這案子可能就破了。關鍵就是錯過了破案的最佳時機?!?/br> 的確,根據(jù)目前的信息來看,熟人作案的概率很大,如果當初宋遠成早一些報警,也許孩子就找到了。那么,是不是也就不會有后續(xù)的一連串案子了呢? 正是宋遠成當初的一念之差,導致了后續(xù)的連鎖反應。大概他也曾經在事后無數(shù)次地后悔過,如果當初自己沒有看過那則名人綁架案撕票的新聞,或者如果自己再堅定一點,是否一切都會不一樣呢? “對了,”李準突然想起來什么一樣,抬頭看了看二人,“后來宋遠成也失蹤了是吧?當時負責這事的刑警還找過我,想了解一下這兩起案件是否有關聯(lián)性?!?/br> “那您怎么認為呢?” “不好說。小孩子有被綁架、被拐賣的可能,宋遠成一個中年男人,怎么會平白無故失蹤了呢?哦對,有個事情,宋遠成擺煎餅攤的時候遇到城管,曾起了點小沖突,把腿給摔骨折了,還做了個小手術。據(jù)說他性格比較老實,從來不會跟別人起這種沖突,那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就上了頭??赡芘畠菏й櫟氖聦λ驌敉Υ蟮?,有人懷疑他是腦子出了點問題,自己想不開,離家出走了。” 回到局里之后,周宇和方紋跑了一趟證物科,調取了宋小春和宋遠成兩起失蹤案的物證。有一卷當年的監(jiān)控錄像,記錄下了宋遠成失蹤前最后的影像。 是一個街心公園門口的攝像頭拍攝下的畫面。不過當時設備條件有限,畫面的顆粒感非常嚴重。 晚上七點四十五分,宋遠成穿著一件羽絨外套,戴著頂毛線帽,一瘸一拐地走進了公園。他臉上的表情非常平靜,看不出任何異常。然后八點十五分,宋遠成從公園里出來了。監(jiān)控拍到他走出公園,一直走到對面的馬路上,再然后就消失在了畫面中。 “他的腿,是因為跟城管發(fā)生沖突時弄的吧?”方紋看著錄像問道。 周宇翻了翻檔案,說:“對,就在失蹤案發(fā)生前不久……” 說到這里,周宇突然心里動了一下。他想到了一種可能性,這種可能性或許可以解釋宋遠成失蹤的一部分真相。但是,真的會是那樣嗎? 還不能確定。不過,就算真是那樣,也對目前的調查幾乎毫無幫助。 接下來,周宇又拿起了另一份物證,那是宋小春綁架案中的唯一物證——那封被塞進宋遠成家門口報箱里的信。這是信的原件。 外面是一個相當普通的黃色信封,二十年前,在任何一家小商店都能買到。信封上面沒有寫字。 信封里有一塊花花綠綠的布料,應該是從孩子的衣服上剪下來的,還有一小撮頭發(fā),想來是綁匪用來證明孩子在自己手上的東西。此外,信封里還塞著一張字條,像是從筆記本上撕下的,有些泛黃。上面用黑色的筆簡簡單單地寫著一行字。 周六晚九點把五萬元放在西丁路郵局前的長椅下面不要報警。 之前在李婉家中見過這張字條的復印件,但當時方紋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感觸。此時接觸到這份原始證物的時候,她才覺得渾身發(fā)冷。 這種直接與犯罪事件相關的證物,似乎本身就帶有一股令人膽寒的氣息。特別是在她知道這名被綁架的孩子已經死亡的前提下,更是覺得這份證物隱隱散發(fā)出某種恐怖的陰氣,仿佛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一個模糊而可怖的身影,正在實施著犯罪行為…… 她搖了搖頭,試圖將那詭異而可怕的場景從大腦中清除出去。然而,不知道是否因為這種異常的緊張感刺激了她的思緒,某個之前一直忽略了的場景此時在她的腦海中復蘇了。 “你怎么了?”周宇看出她有些不對勁,在她眼前揮了揮手。 “我好像想起來……”方紋小聲嘀咕著。其實上次在李婉家看到復印件時她就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但是始終沒弄明白到底是哪里讓她覺得奇怪。直到剛才那一刻。她看著周宇,認真地說道:“我在哪里見過這個筆跡。” 周宇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什么?真的嗎?可這封信是二十多年前寫的了,那會兒你才多大?”周宇一臉不相信的表情,然而他剛說完,就也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之處。 他低頭盯著那張紙上的字,明明之前看到復印件的時候沒什么感覺,不知為什么,今天卻突然像是產生了某種靈感一樣。周宇也覺得對這筆跡眼熟,可是……是在哪里見到的呢? “我知道了!是這個字!”方紋突然拿過字條,指著最后幾個字說道,“這個‘下面’的‘面’字!你看,這個‘面’字,里面應該是兩橫,但是這個‘面’卻是三橫……我肯定在哪里見過類似的寫法……” 周宇仔細一看,還真是,字條上的“面”字的確像是有三橫。大概是寫的人對這個字的寫法有誤解吧。 “也就是說,你曾在哪里看到過這個‘面’字……”這時,剛才劃過腦海的那一點靈感突然與字條上的這個字聯(lián)系了起來,“啊,是一號死者身上的那份購物清單?!?/br> 一號死者身上有一張手寫的購物清單,上面有“牛rou面”三個字,其中的那個“面”字似乎也是這么寫的。 很快,經過筆跡專家鑒定,證實至今仍未查明身份的一號死者身上的購物清單上的筆跡,與宋遠成當年收到的勒索信上的筆跡一致。 不久后,一號死者的身份也查清了。 家住東陽市平安小區(qū)的一位市民報警稱,一個叫王治國的男子租下了自己的房子,但最近失蹤了。警方初步判斷,這位房東所說的王治國與死者的特征基本吻合。 王治國,男,在位于東陽市東南邊的東安鎮(zhèn)經營一家小超市。一個多月前他離開了東安鎮(zhèn),超市門上至今還貼著“有事外出暫停營業(yè)”的紙條。警方調查后發(fā)現(xiàn)他乘大巴來到了東陽市,目前尚未查明王治國與宋遠成有何聯(lián)系。 第7章 秦思明收到了第二份快遞。依然是丟在他租住的房子門口。距離他收到上一份快遞僅僅過了幾天時間。 頭一天晚上,秦思明寫論文到凌晨三點半。東陽大學的研究生課程并不緊張,平日里文科院系的學生們總是悠閑度日,只有臨近期末這段時間,才會臨時抱佛腳似的趕工。 以往秦思明都是在截止日期前兩天就完成論文了,但最近他的時間都花在調查前幾天收到的神秘快遞上了。他先是去了一趟東陽市圖書館,按照之前肖磊推理出的年份,檢索查閱了一遍本地的報紙?;苏麅商鞎r間,終于找到了那篇報道的原本。 報道刊登在一九九七年的《東陽晚報》上。據(jù)此可以確定,這起“女童綁架案”發(fā)生于二十三年前。也就是他三歲那年。 不過能調查到的東西也就僅止于此了。 為了保護當事人,新聞中使用了化名,也就是說,難以通過報紙獲取到案件相關人員的具體信息。 除了報紙以外,還有可能報道過此案的,也就只有本地的電視臺或者廣播電臺。然而這些資料并不能從圖書館里查到。 查了幾天,秦思明才想起期末論文還沒完成,再不抓緊時間,恐怕是要麻煩了。 這一天,他起床時已經快到中午了,原本打算洗漱一下出門去樓下買點吃的和咖啡,下午繼續(xù)寫論文,沒想到剛一開門,就發(fā)現(xiàn)地上又躺著一個快遞袋。 這份快遞也和上一份一樣,沒有快遞貼條,也沒有寄件人信息。只是袋子上有簽字筆寫的他的名字。 秦思明拿起快遞,馬上回到屋里,把門關上,站在門口就拆了起來。此時的他已經全然忘記剛才出門的目的是要買午飯。 撕開快遞袋的時候他突然有種異樣感,仿佛正被什么人注視著。他也說不上來視線來自哪里,只是覺得自己正被什么人盯著。 他租的這套房子的客廳里有一扇落地窗,窗戶正對著一條小馬路,馬路對面是另一個小區(qū)的樓。秦思明住在六層,如果真有人從外面監(jiān)視的話,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從對面的樓上了吧? 秦思明打開窗戶,瞇起眼睛仔細地觀察著。不過對面的小區(qū)和他所住的這棟樓離得并不近,以這個距離,用rou眼觀察實在是什么都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