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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藏于骨(出版書) 第12節(jié)

    她笨拙地蹲下身去收拾被打翻的洗衣盆,那天正好是生理期,觸碰到?jīng)鏊氖窒袷チ烁杏X一樣。洗衣盆里的衣服滴著水,把她的衣服也弄濕了。

    母親一直沒理她,就在廚房里忙活著。

    不知過了多久,生父回來了,看著地上的一片狼籍,大聲問道:“怎么了?”

    母親馬上從廚房出來,語氣輕柔地說:“老師打來電話,說她不知道從哪里弄到了十塊錢,參加春游去公園玩了。你看看你錢包里有沒有少錢?!?/br>
    母親又恢復(fù)到了平日的樣子,仿佛剛才那個歇斯底里的靈魂突然從軀殼里消失了。她聲音很輕,語氣唯唯諾諾的。

    “哦。”生父打開錢包看了看,“沒少啊。那偷的不是我們家里的錢啊,無所謂嘛?!?/br>
    說完生父就打開電視,繼續(xù)拿起了酒瓶。

    什么無所謂?盡管想象中的“訓斥”沒有上演,她卻仿佛陷入了更加陰暗的深淵。

    這時,小腹的疼痛感吸引了她的注意力,想要嘔吐的感覺通過神經(jīng)傳來,她捂著嘴干嘔了起來,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

    那天之后,全世界的人似乎都認定她偷了錢。盡管父母、老師和同學沒有任何一個人丟錢,但大家就是非??隙ǖ卣f她偷錢了。因為她不可能以其他方式獲得十塊錢。

    當然,沒人明著指責她偷了錢,只是所有人都對她指指點點,稍微靠近她就故意做出小心翼翼的樣子。她也終于放棄了解釋。自那之后,她不再參加任何學校組織的集體活動,連不需要交費的活動也不參加了。

    一年后,生父死了。酒后駕車出了車禍,對方出于人道主義賠了一些錢,幸運的是生父在生意還算紅火時買過一次人身意外險。母親靠這些錢還掉了大部分外債。

    生父死后,母親對她的態(tài)度變得柔和了起來。也許是終于不用在那個男人面前唯唯諾諾了,也許是因為終于還清了債務(wù),母親的氣色和情緒都比之前好一些,偶爾還會帶她去公園散步,或者周末給她做一桌豐盛的飯菜。

    因此,她也不責怪母親。有的時候,明明是干凈的東西,一旦放到骯臟的環(huán)境下,就會滋生出丑惡的細菌和病毒。

    宋迎秋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偷偷感謝撞死了生父的司機,如果不是對方的存在,也許自己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一攤爛泥了吧。

    說起來,生父是沒有墳?zāi)沟摹S幸淮?,她看到隨意丟在家中角落的骨灰盒,才突然意識到這件事。當時她還問過母親這個骨灰盒要怎么處理。母親隨口應(yīng)道:“一塊墓地幾萬塊呢,哪有錢買啊,他死了之后欠了一屁股債還是我們還的,死人不該花活人的錢。”

    宋迎秋張了張嘴。生父去世時是她第一次對“死亡”有概念,母親帶她趕到醫(yī)院,卻只讓她遠遠地望了一眼,她什么都沒看清就被其他人推走了。而處理王治國的尸體時她第一次近距離地接觸到了“死亡”,由于過于興奮,她甚至忘記戴手套了。原本她以為會是讓人非常不快的體驗,然而真正實施起來的時候卻并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難以接受。她沒有任何情緒上的波動。

    不知道這一點是不是遺傳自那個酒鬼生父呢?那倒是要好好地感謝他。那家伙的骨灰盒后來去哪里了呢?搬家時就沒看到那個盒子了,也許是被母親丟進垃圾箱了……

    第12章

    馬雪瑩的不在場證明很快便得到了證實。

    七月十日晚,馬雪瑩和“花語”的兩位總監(jiān)陪合作公司的兩位領(lǐng)導在東陽市內(nèi)的一家私房菜飯館吃飯。是會議結(jié)束后一起開車去的,到達飯館時已經(jīng)是晚上八點了。一行人邊聊天邊吃飯,散場時已近晚上十一點。飯后馬雪瑩用打車app叫了一輛出租車回家,到家時是十一點四十五分左右。警方也調(diào)查了那輛出租車的行進路線,她中途沒去過其他地方。

    馬雪瑩當天沒開自己的車,除了回家時使用了叫車app外,其他行程全都是用的公司里的車,并且有公司司機陪同。開會和飯局期間她都沒有離開過眾人的視線。

    也就是說,馬雪瑩當天沒有外出做案的時間。

    警方發(fā)現(xiàn)王治國來東陽市是找馬雪瑩后,曾一度認為案情有了重要轉(zhuǎn)機。而且當年宋遠成收到的勒索信上的筆跡與王治國的筆跡一致,因此,很有可能是王治國綁架了宋遠成的女兒宋小春,并且在拿到贖金后撕票。幾年后,他對宋遠成進行了第二次勒索,又或者是宋遠成發(fā)現(xiàn)了真相和他對峙。最終王治國殺死了宋遠成,并且將尸體埋在了當初處理宋小春尸體的地方。

    那么,殺死王治國的又是誰呢?

    王治國來東陽尋找馬雪瑩,索要五十萬,他很有可能握著馬雪瑩的把柄,想以此進行敲詐。然后可能在某種情況下被馬雪瑩殺死了。

    然而,馬雪瑩擁有鐵壁般牢固的不在場證明。警方的調(diào)查又陷入了迷霧之中。

    至于為什么王治國的尸體被丟棄到了宋遠成和宋小春的尸體之上,也是一個未解之謎。

    現(xiàn)在周宇面前有兩條線索可以追查。第一是找到王治國的被害現(xiàn)場。因此,周宇安排警員調(diào)取并觀看王治國租住的小區(qū)門口的攝像頭拍到的監(jiān)控畫面,同時征得出租車公司的配合,詢問是否有司機載過王治國。

    另一條線索是繼續(xù)調(diào)查宋遠成、宋小春失蹤案。這兩起舊案的真相也許與王治國被害有關(guān)。但宋小春和宋遠成失蹤案時隔太久,人證物證都極少。除非有新線索出現(xiàn),否則破案難度較大。

    專案會議上,周宇又被陳局長抓著耳提面命了一番進度問題。盡管目前調(diào)查已經(jīng)有了一些進展,但對于上面來說,不管過程如何,重要的還是拿出結(jié)果。

    周宇覺得有點郁悶,這案子不是沒有線索,而是線頭太雜。

    從會議室回到辦公室,他發(fā)現(xiàn)桌子上多了袋包子,自己的保溫杯卻不見了。

    怪了。難道是把保溫杯忘在會議室了?可剛才明明沒帶保溫杯去開會啊。

    他正納悶?zāi)?,方紋拎著他的保溫杯回來了,往桌上一放。

    “我看你這個杯子里有點茶漬,拿去給你洗了一下?!?/br>
    周宇拿起杯子看了看,發(fā)現(xiàn)杯子里滿滿的,但不是茶水。

    “這什么???怎么感覺有點奇怪。”

    上次方紋拿來一小包咖啡,說是一百多塊錢一份,非要讓他嘗,結(jié)果他嘗了一口,苦得直翻白眼,一問才知道是什么“貓屎咖啡”。后來他看方紋又把剩下的咖啡粉神神秘秘地收到了桌子上的收納盒里,該不會是……

    “豆?jié){啊,不至于嚇成這樣吧?!狈郊y看了他一眼,又晃了晃自己的杯子,“剩下的貓屎咖啡在我這兒呢?!?/br>
    “豆?jié){啊……”周宇喝了一口,這才終于放下心,不是什么奇怪的東西。

    “和包子一起買的,趕緊吃點吧。”方紋邊說邊擦起了桌子。她在隊里沒有辦公桌,就把周宇桌子對面放雜物的地方收拾出來了一小塊放電腦。

    她一邊擦一邊意味深長地偷瞟了周宇一眼。

    “該不會是……挨批了吧?”

    “你怎么知道的?”周宇好奇地看著方紋。

    “猜的?!狈郊y擦完了桌子,開始歸置東西,“我跟你說,我猜得可準了?!?/br>
    “你這是純瞎猜?”

    “那你說我猜對了沒有?”

    周宇本來心情挺郁悶的,這么一說倒把他逗樂了。

    “我們辦案,講究的是證據(jù),你以為是看美劇呢,觀察幾個面部微表情就推理上了。”

    “那我說得對不對嘛?!狈郊y眨了眨眼。

    “對,但也不是全對。首先,我沒挨批啊。其次,復(fù)雜的案件,進度出現(xiàn)停頓也是正?,F(xiàn)象。都是很正常的?!?/br>
    “哦,那就是猜對了?!?/br>
    周宇笑了出來?!翱床怀鰜砟氵€挺有本事,你這是天生的?”

    “當然不是?!狈郊y驕傲地揚了揚頭,“從小我家就經(jīng)常來各種人,我看得多了,我爸有時候也會給我和我弟講怎么看人,算是跟我爸學的吧?!?/br>
    方紋每次提起家里人,都帶著比較復(fù)雜的情緒,有時驕傲,有時又似乎有些無奈。

    “那你爸是想培養(yǎng)你做生意吧,怎么跑來當警察了?”

    “因為……”方紋低下了頭,“我高中的時候,我爸跟我說,以后家里的公司是要交給我弟的。所以我高考填報志愿的時候就賭氣報了一個我爸最不想讓我學的專業(yè)?!?/br>
    周宇有些理解方紋情緒中的無奈是怎么回事了。

    “行了行了,該干活了?!彼恢涝撛趺磩裎?,只能強行換了話題。

    “干活干活?,F(xiàn)在怎么辦?接下來查什么?”方紋把自己的椅子拖到周宇旁邊,一聽是和案子有關(guān)的事,她剛才的郁悶情緒就瞬間消散了。

    “我想去查一下王治國的銀行賬戶。如果說他確實是當年綁架宋小春的人,那么那五萬現(xiàn)金他會怎么處理呢?如果能查到銀行記錄,也許能證實點什么。不過現(xiàn)在的問題是,時間隔得太久了,銀行那邊不一定能處理……”

    “哦……”方紋想了想,“哪個銀行啊?”

    周宇翻了翻本子上的記錄,答道:“王治國生前只在東安銀行開過戶?!?/br>
    “東安銀行啊,那好辦?!狈郊y輕快地眨了眨眼,然后掏出了手機。

    周宇還在納悶?zāi)兀郊y的電話已經(jīng)接通了。

    “喂,王叔叔,我是紋紋……我爸最近挺好的,我啊,我在刑警隊實習呢……對,就是有個事想麻煩您,我們最近在調(diào)查……”

    過了一會兒,方紋掛了電話。

    “我找了銀行的副行長叔叔,他說盡量今天下午給我們結(jié)果,最晚明天。”

    周宇還想說點什么的時候他的電話響了。

    是宋迎秋打來的。

    宋迎秋就職的公司在東陽市東區(qū)的一家創(chuàng)意園內(nèi)。創(chuàng)意園里沒有高聳的寫字樓,而是各種建筑風格充滿藝術(shù)感的獨立小樓。園區(qū)里入駐的大部分是文化創(chuàng)意行業(yè)的公司,四處裝飾著普通人無法理解,但又讓人產(chǎn)生“肅然起敬”之感的造型古怪的雕塑。

    這一天天氣依舊炎熱,園區(qū)里的知了像是不知疲倦般地鳴叫著,更是讓人莫名焦躁。一從開著冷氣的車子里出來,令人窒息的熱氣就透過皮膚滲進身體。

    令周宇難以理解的是,園區(qū)里有的人似乎并不覺得熱。盡管這一天是工作日,卻還是有不少年輕女生在擺造型拍照,她們化著濃妝,穿著繁復(fù)的衣裙,擺出各種各樣的姿勢。

    宋迎秋指定的地點,是園區(qū)內(nèi)的一家書店兼咖啡館。她說可以利用午休時間出來和他們見面。

    周宇和方紋到的時候宋迎秋已經(jīng)在店里了。她穿著一件深色的襯衫和黑色長褲,旁邊放著一個帆布包,沒有化妝。她的樣子很普通,就是那種大學校園里隨處可見的樸素女生,不會讓人特別記在心里。

    但是周宇馬上產(chǎn)生了一種“熟悉感”,這個年輕女孩身上有與李婉相似的地方。并不是相貌上的相似,而是感覺上。都有一種或許是出于害怕而與周圍環(huán)境的“疏離感”。

    咖啡館里人不算多,有一半的空座。有很多獨自坐著的人,要么玩著手機,要么面前擺著個筆記本電腦在敲敲打打。

    只有宋迎秋不同,她手里拿著一本書,正專心地看著。

    直到周宇和方紋走到她面前,她才從書本上抬起頭。

    三人彼此點頭致意,兩位警察坐下了。方紋有點感興趣地問:“你在看什么書?”

    宋迎秋合上書,推到方紋面前。

    是一本從封面設(shè)計就能猜出書中內(nèi)容的通俗小說。方紋也知道這本書,她在一些讀書推薦號上見過這本書的名字。

    “我從書架上隨便拿的。這書還挺好看的?!彼斡锵袷强闯隽怂南敕ㄒ粯?,冷冷地說道。

    方紋看向一邊,才發(fā)現(xiàn)桌子邊的書架上的確放著一些書,應(yīng)該是供來這里喝咖啡的人翻看的。從書本的新舊程度可以看出,被翻得最多的是成功學和經(jīng)管類圖書。另外還有幾本名字很熟的小說,看起來很新,恐怕一直無人問津。

    “你喜歡看這類小說?”

    “倒不是,我什么書都看??葱≌f只是我偶爾放松大腦的方式。看太嚴肅的東西,腦袋就更累了,所以我喜歡看看娛樂小說,來放松心情?!彼斡锖茏匀坏亟忉屃似饋?。

    周宇對小說沒什么興趣,他甚至很少看書。這時他突然發(fā)現(xiàn)宋迎秋面前的咖啡杯里正冒著熱氣。

    “宋小姐,這么熱的天,你喝熱的???”

    宋迎秋下意識地摸了一下咖啡杯。

    “嗯,我挺怕冷的,再說這里的空調(diào)開得太低了?!?/br>
    周宇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宋迎秋喝了一口咖啡,擺出一副“開始談?wù)掳伞钡臉幼?,說道:“二位警官要是不點咖啡的話,咱們就開始吧。我午休時間有限。”

    方紋說了一聲“那我去買吧”,就利落地起身了。周宇則看著宋迎秋,道:“你在電話里說突然想起了一些宋遠成失蹤時的事情?”

    宋迎秋舔了舔嘴唇,開口道:“是的。其實……案發(fā)時我就有一點懷疑,但是因為那時還小,很多事情都不懂,所以沒有特別在意。這么多年過去了,我也一直沒忘記,最近父親的遺體被發(fā)現(xiàn),我就又好好地回憶了一番,越想越覺得不對?!?/br>
    “你說的父親,指的是養(yǎng)父宋遠成,沒錯吧?”周宇插嘴確認道。

    “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