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他要追他
第一縷晨光穿過薄霧,從飯店的窗子里照了進來,龔諱翻了個身,被生理時鐘叫醒,頭沉沉的,眼前也有些重影。 他打算起身拉上窗簾,卻發(fā)現(xiàn)自己腰上擱著一隻手,轉頭一看,頓時默了,憑著對自己睡姿的認知,他大概能猜出前因后果。 龔諱沒直接叫醒俞韜,他撫過他耳際凌亂的散發(fā),晨光熹微,柔和了少年人的稜角,使俞韜渾身給人的那種帶刺感褪去不少。 龔諱想,俞韜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初見時覺得他冷漠、不好親近,熟悉后卻又會從這人身上發(fā)現(xiàn)很多很多驚喜。 他其實是個害羞而愛笑的男孩子,心腸軟、喜歡可愛的東西,但是打起架來卻又毫不留情,他對外人有多狠,對朋友便有多體貼。 他倆才認識不到一個禮拜,但龔諱卻覺得俞韜比周遭的任何一個人都要特別,可能就是因為他這份不經(jīng)意的溫柔吧。 龔諱戳了戳俞韜的臉頰,在心里暗暗下了個決定: 他要追他! 俞韜醒來時,下意識地摸了摸身側,發(fā)現(xiàn)昨晚那隻八爪章魚已經(jīng)不見了,他笑了一聲,彷彿能看到龔諱起床時那張驚訝又尷尬的臉。 俞韜從浴室里洗漱完走出來的時候,龔諱也正好端著早餐進門。 「你起來晚了,我不知道你愛吃什么,就把我愛吃的拿上來了,」龔諱將早餐放到桌上,說道:「這樣如果你不吃,食物也不會浪費?!?/br> 龔諱沒說完的是:如果他又餓了,也正好可以從俞韜那兒扒拉一些。 「你有沒有什么不愛吃的???」 追男朋友的第一天,就要從了解他的好惡開始。 俞韜原本要答不愛吃炸的,但看見滿桌的炸雞薯條,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什么都吃。」 「那有沒有什么愛吃的?。俊?/br> 俞韜拿起里頭最清淡的果菜沙拉和蘑菇濃湯,啜了一口,「甜的吧?!?/br> 喲,韜哥還真少女心。 不過這句話龔諱沒說出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嘴欠,所以要從現(xiàn)在起給俞韜樹立一個好的印象。 但是又不能做的太明顯、太刻意,龔諱要的,是潛移默化他在俞韜心中的形象,而不是一下子嚇跑對方,他都還沒確定這小孩兒是直是彎呢。 不過就算是直的也不代表不能和男的談戀愛啊,這是龔諱頭一回對男孩子感興趣,他以前交的可都是女朋友,所以嚴格說來他也不彎。 龔諱拿著一根薯條,不斷地把那根薯條掰彎又拉直拉直又掰彎,表情糾結得好像在思考人生大事般。 俞韜咬著珍奶的吸管,莫名其妙地瞅著龔諱,心想該不會昨天晚上那一砸給他砸出病了吧? 觀察了一會兒,發(fā)現(xiàn)龔諱好像真的有點不正常,于是俞韜便傾過身,伸出手摸了摸龔諱的后腦勺。 「還真的腫了啊……」俞韜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噥著,隨后有些心虛地拿起冰飲,往他后腦勺的包貼了上去。 「哎?你干嘛?」后腦勺冰冰涼涼的,龔諱下意識抓住了俞韜的手,兩人頓時不謀而合地將視線投向對方,雙方都從彼此的眼中看見了映在其間的自己。 龔諱是萬年學渣,沒什么文采,但當下一個很唯美的詞兒卻衝進了腦海: 一眼萬年。 許擎從來沒這么長時間不在線過,手癢心更癢,每每經(jīng)過電腦就總想撲上去開機,但他又不知道該怎么面對不負相思意。 許擎從小到大遇到事情便只會逃避,沒想到逃到高中了還在逃,他拿著手機,看著俞韜的微信頭像發(fā)呆,很想跟發(fā)小聊聊心事,但這樣感覺跟姑娘家一樣,有夠娘們。 許擎想了想,把頁面切換成昨天遇到的那位大少爺?shù)奈⑿?,發(fā)了訊息過去。 一柱擎天:余哥,有空嗎?想去你那兒蹭飯。 余晟正在公司開會,放在桌上的手機突然震了震,顯示出他給許擎的備註名。 小羔羊。 當初原本是要打小高一的,奈何自動選字作祟,不過他看著倒挺合適的,索性將錯就錯。 他是心懷不軌的大野狼,而許擎是待宰而不自知的小羔羊。 余晟一把摸過手機,面無表情地當著眾人的面開小差,興許是他的表情過于嚴肅,抑或是他在公司雷厲風行的表現(xiàn),以致于在場高層都以為他在辦公事。 年年有魚:幾點? 一柱擎天:我餓了,現(xiàn)在就想吃。 余晟原本已經(jīng)把「我現(xiàn)在有點忙」打上一半了,看到許擎的訊息后,他頓了頓,將那行字刪掉,重新打了另一句話上去。 年年有魚:我很有空,你現(xiàn)在就來吧。 確定訊息傳出去后,他便將手機放進兜里,站起身來,揚手打斷了臺上負責人對新產(chǎn)品的解說,「我有點急事,等會有什么需要我親自決策的嗎?」 他環(huán)視了眾人一圈,見沒人應聲,淡淡說了聲少陪,便快步出了會議室。 余晟的那棟獨棟別墅實在惹眼,許擎方向感雖然不怎么好,但只要稍微問路人幾句,便能輕易到達。 余晟原本在廚房里炒飯,一聽見門鈴聲,他便趕緊熄了爐火,連圍裙都沒來得及解,匆匆去開了門,急得跟會情人似的。 許擎正瞅著余晟門前的蘭博基尼,一聽到開門聲,他便轉身朝余晟嗨了一聲,說道:「沒打擾到你吧?」 「沒,」余晟睜眼說瞎話,也不知道是誰剛剛從公司會議里早退,「最近挺間的,整天待在家里,巴不得有人能來陪我聊聊呢?!?/br> 「曾哥呢?」許擎脫掉鞋子走了進去,一眼便看見余晟身上那件和他氣質格格不入的大花圍裙,心下頓時冒出了個詞兒:賢妻良母。 「他忒煩了,不如不來,」余晟笑道,接著走回廚房打開爐子,繼續(xù)翻炒著鍋里的飯,「時間有點趕,就做了炒飯給你,下回有時間再給你整一桌滿漢全席。」 「沒事兒,」許擎看著余晟熟練的動作,發(fā)自真心地道:「你真厲害,我有一個發(fā)小,上回我病了他打算煎顆蛋給我配粥,結果他最后能把蛋從鍋里煎到自個兒手上?!?/br> 余晟將炒鍋里的炒飯倒進盤子里,心想這發(fā)小該不會是這小高一上回給他說喜歡男生的那位吧? 他覺得他有必要好好認識一下這位同胞。 「你這發(fā)小和你很好吧?」余晟支著頜,看著許擎狼吞虎嚥地吃著炒飯,心里頓時涌起滿滿的成就感,「哎吃慢點,小心噎著?!?/br> 養(yǎng)成什么的,實在太誘人了。 「很好啊,」許擎笑道:「余哥,你手藝真好,我媽要能像你這樣我就不至于跑來蹭飯了?!?/br> 「你喜歡就好,」余晟走向飲水機,盛了一杯水,放到許擎旁邊,「你能給我講講你那發(fā)小嗎?」 「行啊,」許擎拿起水杯一口灌下,隨即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我那發(fā)小長得很好看,奈何個性太惹人嫌,不然早該后宮佳麗三千了?!?/br> 余晟在心里輕嘶了一聲,長得很好看?他好像發(fā)現(xiàn)了許擎身邊的潛在敵人,「你那發(fā)小有女朋友嗎?」 「沒有,」許擎擺了擺手,一臉糾結,「他前幾天發(fā)給我一條訊息,說他對他同桌挺有興趣的,他同桌是個爺們,我合理懷疑他是彎的?!?/br> 不到一分鐘,俞韜身上莫名其妙被打上的潛在情敵標籤,便徹底消失。 原來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啊。余晟滿意地笑著,繼續(xù)問道:「那你發(fā)小是怎么個惹人嫌法?」 許擎趴在桌上,「也不算惹人嫌吧……就是……說話悶了點,人也冷冷淡淡的,」 他想了想,努力組織著語句,從記憶中搜羅出俞韜寥寥可數(shù)的優(yōu)點,「不過其實他挺體貼的,沒跟他深交還發(fā)現(xiàn)不出來,他原本也很開朗愛笑,只是……」 許擎遲疑了一會兒,瞅著余晟,說道:「接下來是他的私事,你別出去亂講啊?!?/br> 余晟笑了一聲,「放心,你繼續(xù)吧。」他看起來像是那種人嗎,這話應該是要跟曾子留那大嘴巴講吧。 「他爸媽在他十二歲的時候車禍死了,是在趕去看他的音樂表演的途中出意外的,」許擎低聲說著,語氣悶悶的,「從那以后,他就越來越安靜,原本他很喜歡彈鋼琴,也彈得很好,但當天回去,我親眼看著他把他那架視若性命的琴砸爛?!?/br> 余晟沒說話,只是靜靜地聽著,彷彿能從許擎的話里看見一個樂觀而有音樂天份的男孩子,如何一步步將自己的心房鎖得密不透風。 「他這些年依然在練琴,但他也不在人前彈了?!?/br> 「不過,他在遇到他同桌后,好像變了一些,我感覺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搖搖欲墜,」許擎瞅著余晟,突然問道:「你看過霸總小說嗎?」 余晟猝不及防被他問了這么一句,怔了怔,「以前看過一些,怎么了?」 「我覺得他這情況,就跟霸總小說里面的一句必備臺詞差不多,」許擎笑了笑,學著書里管家的語氣,「好久沒看見少爺這么笑了……」 余晟也笑了,說道:「看來是真愛啊?!?/br> 「我等會就要去車站接那對真愛,你要來嗎?」許擎沒經(jīng)過大腦思索便說了這么一句,但他隨即又想到余晟跟俞韜他們又不熟,見面不知道會不會尷尬…… 余晟見許擎不安地瞅著自己,心想這小高一,心里想什么都掛在臉上了。 「行啊,」余晟應道:「我有車,車站離這兒挺遠的,搭公車不舒服?!?/br> 「是門口那輛蘭博基尼嗎?」許擎興奮地道:「我還沒坐過名車呢!」 余晟心想你如果從了爺,不只能坐,還能隨便你開。 已經(jīng)搭上火車的俞韜,接到了許擎一則半挑釁的訊息。 一柱擎天:韜兒,你什么時候到?等會給你坐坐我朋友的車,蘭博基尼,坐沒坐過?龔大少爺有嗎??? 俞韜默了數(shù)秒,想說許擎從哪生出來這么個富豪朋友,接著他將手機扔給龔諱,淡淡道:「龔大少爺,處理一下?!?/br> 龔諱抱著白虎娃娃,瞅了瞅手機上的訊息,一看樂了,提出和俞韜一樣的問題,「你家發(fā)小這是傍大款了???」 說完,他便動手打上了一行字發(fā)出去。 。:啊,我不只有蘭博基尼,還有藍寶堅尼。 龔諱將手機扔回給俞韜,順口道:「咱倆加個微信唄!」 隨后,俞韜便在手機上看到了一則交友邀請,完全不給他拒絕的空間。 俞韜頓了頓,同意了交友邀請,順便給龔諱打了個備註名: 八爪章魚。 另一邊,許擎瞪著龔諱這句傷害性不高,侮辱性卻極強的訊息,哼了一聲,朝余晟加油添醋地告狀道:「我發(fā)小他同桌說蘭博基尼算什么,他分分鐘搞來十輛還附贈一輛藍寶堅尼!」 余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他才幾歲,開什么名車,怕不是吹的吧?」 「他好像還挺有錢的,你們有錢人的圈子不是都不大?他叫龔諱,你認識嗎?」許擎說道:「上次我去他家,被那間別墅環(huán)繞著的銅臭味熏得可眼紅了,萬惡的資本主義?!?/br> 他們的圈子的確不大,余晟想了想,便知道小高一他發(fā)小的同桌是何方妖孽。 龔家的小屁孩啊……他對龔諱倒是只聞其名而不識其人,不過他家公司不是倒了個乾乾凈凈了嗎?哪來的錢? 余晟輕輕摩挲著方向盤,心想回去得好好查查這龔諱,「沒事,他家別墅有比我的大嗎?」 「還真的比較大……」許擎下意識道,不過隨即他又趕緊補了一句:「不過他家別墅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忒舊了,你的比他新?!?/br> 看來是龔家的老房子,不過當年龔孝行欠了這么多錢,房子早該賣了,龔家的小子眼下不過高一吧?就有能力把它買回來? 余晟腦中千般思緒轉過,嘴上仍舊和許擎聊著,「沒事,以后送你更新更大的?!?/br> 許擎雖然笨,但也沒笨到將這話當真,只笑了笑,沒接話。 雖說余晟的別墅離車站有些距離,但那是對走路及搭公車而言,有他這么一臺名車跑著,許擎感覺他們聊沒多久就看到車站了,雖然也可能是聊得太盡興而沒注意到時間流逝。 龔諱和俞韜知道許擎要坐朋友的車顯擺給他倆看,索性直接到停車場等著,一看到從停車場入口駛來的蘭博基尼,他們心下不約而同地想說許擎這玩意兒還真沒瞎吹。 蘭博基尼停下后,一大一小便從里頭開門走了出來,俞韜心道許擎這朋友到底從哪兒認來的?倆人站一起活像在帶小孩。 俞韜只朝余晟點了點頭便當作打過招呼了,隨后他將目光轉向許擎,道:「一天不見,變更傻了?!?/br> 「更傻了!」鸚鵡跟個復讀機似的,拍著翅膀朝許擎大喊。 「喲,」許擎蹲下來端詳著鸚鵡,「這伴手禮真別致?!?/br> 「手別伸進去,你瞧龔諱那豬蹄,就是手賤的下場?!褂犴w將鳥籠拿遠了些,避免許擎也手賤被咬,許擎怕疼,真這么咬下去估計等會一路上都不得安寧。 「看屁!老子把你下鍋炸了吃!」鸚鵡瞪著許擎,大有再靠近一步便把你狗頭擰下來下酒的意味。 「果然別致,」許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朝俞韜說道:「別致得讓我想嚐嚐炸鸚鵡?!?/br> 這邊兩個小孩兒相處得相當和諧,讓咱們把鏡頭轉到有錢大少們那兒。 「幸會,」龔諱伸出手,和余晟握手致意,「余總?!?/br> 余晟禮貌地笑了笑,說道:「龔少見識不少,怎么?打算重建銳泰?」 銳泰是龔家倒閉的那家公司。 龔諱意味深長地看著余晟,「余總要幫我?為什么?」 為了和小高一的親友團打好關係。龔諱好俞韜便好,俞韜好了小高一也會好,何樂而不為呢? 心里雖然這么想,但他自然不會說出口,況且他也有其它考量,因而只淡淡地道:「龔少定非池中之物?!?/br> 「路還長著呢,」龔諱搖了搖頭,笑道:「況且我不打算重建銳泰,我自有其它主張?!?/br> 余晟自兜中掏出名片,放到龔諱手里,「有任何需要,都能來找我,龔少固然不凡,但如果有人能幫襯一二,這路自然會順些。」 龔諱沒說什么,但還是將余晟的名片收了下來,多一條人脈,便是多一個機會。 余晟反而間著也是間著,便將龔諱和俞韜一個個都送回了家,電燈泡扔下車了,他也能更好地攻略許擎。 可惜還沒等電燈泡下車,小高一就不爭氣地睡著了。 據(jù)他醒來后表示是因為名車睡起來太舒服了,比家里那硌人的床板還舒服上百倍。 是夜。 俞韜剛從浴室中出來,頭發(fā)還濕漉漉的,他走回房間,進門時目光習慣性地往房里的鋼琴看了一眼。 身隨心動,他走向鋼琴,修長的手指撫過上頭冰冷的琴鍵,鼻間彷彿又充滿著醫(yī)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心頭驟然涌上許多紛雜的情緒,俞韜輕輕按下幾個音,樂音在寂靜的房間里分外明顯,悠揚而孤獨。 最后,那些無法與旁人訴說的苦楚,都在濃墨般沉重而又陰鬱的夜色下化為一聲嘆息。 睡前,手機收到了一則訊息。 你諱哥還是你諱哥:晚安。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