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靜謐一片，午后特別無聲，無人說話，除了短暫講電話的聲音，只剩下敲鍵盤、椅輪滑動、旋轉辦公椅，還有湯匙攪拌而碰到杯壁的細響。

    薛槿荷有點昏昏欲睡。

    雙手不停在鍵盤上飛舞，眼盯著螢幕里剛打出來的文字和數字，可是思緒空白，所有時間好像都停留在這一刻。薛槿荷勉力振奮精神，深深呼吸。突然間，有腳步聲闖進這塊世外桃源。

    她抬頭。

    來人盛怒大喊：「誰負責我們這組的資料搜集？」

    一時之間，原本寧靜的辦公室變得烽火連天。許多知情同事朝她指來，也有人朝她看來。

    薛槿荷頓時站起身，面對那張盛怒的臉孔：「按原先日程，我們后天早上會放到你們辦公桌上?！?/br>
    「后天？我不是特別說過，今天下午三點就要先拿過來嗎？」

    「下午三點？」她確認般瞄一眼電腦上時間。上頭顯示現(xiàn)在是午后四點。

    「我等了一個小時，什么也沒收到?！?/br>
    「不是，我們確實是以之前提交過的進度來做?！?/br>
    「之前是之前，我們這邊臨時需要這份資料?！?/br>
    「可是你沒有通知──」

    「我上午打過電話，告訴過你們我下午三點就要拿到，還希望你們把其他不重要的工作往后延，先緊急處理我們的?！?/br>
    可是她什么都沒聽到過。

    薛槿荷擰了眉隱隱半側身探詢杜盈青，杜盈青卻像完全不關心一樣仍悠間坐著，撥弄桌上紙頁。

    「應該不會是……」杜盈青接到電話？

    她不敢亂想，要是誤會了杜盈青？

    「現(xiàn)在你要怎么解決？讓我拿不到資料佐證只能空口說白話，我主管都不會饒過我！」

    「對不起。」

    「我主管可不是我說句對不起就可以解決！」

    薛槿荷什么也不能做，只能低頭道歉：「真的很對不起。」

    可是火冒三丈的人完全不甘諒解：「既然接了我的電話，就應該按時處理。不然我電話白打的嗎？」

    「電話……」她真的沒有接到。應該闡明，卻無法說。

    「你們做事就這么隨便嗎？」來人明顯還沒發(fā)洩完怒氣?！肝也粫從??！箯脑镜摹改銈儭棺兂伞改恪?，只有「她」而已。

    薛槿荷抑了抑有話想說的衝動，十足誠懇抬起臉：「這件事情我會負責，還請你給我一些時間，我盡可能在今天結束，讓你明天上班一進公司就能看到資料?！?/br>
    她的話似乎暫時奏效了。

    來人撇過頭重踩步伐，往來時路去。

    大鬧過后的辦公室殘留煙硝味。薛槿荷墜坐椅上，不自覺旋晃辦公椅，思考后轉身看杜盈青。

    杜盈青恰巧抬起臉，目光嚴肅，不語半晌，「電話好像是我接的。」

    說什么──

    薛槿荷慍怒頓竄，差點想不顧后果大聲質問杜盈青。她緩了緩情緒，「我放到你桌上的那些資料，你已經『有空』在作了？」

    杜盈青慢搖頭，「我還沒有空。」

    「那請問你什么時候……」

    「什么時候有空？」杜盈青插話自問自答：「我今天下班后要跟男朋友約會?！拐f得那么理所當然。

    「今天必須結束掉，明天早上對方要看到?！?/br>
    「我今天要約會。」杜盈青不停聲明，反覆睨她。

    薛槿荷想再說點什么，都說不出口。最后，她站起身，走到杜盈青桌前：「我來做?！蛊疵肿￠_口質問的衝動，她才能無事走回自己座位，并且拿回那些紙頁──早上才請杜盈青作后續(xù)工作的資料。

    玻璃隔窗外的人或許不會想到，自己所經歷的事情都被他看盡了。楊嘉凡瞧薛槿荷不吭一聲坐回辦公椅，翻開資料cao作滑鼠開始工作，于是轉身進門，回到辦公室。

    關上門，腳步頓停。可是下意識側身，他隔著玻璃窗望她。

    剛剛外頭發(fā)生什么事，他自然留意到了。別部門男同事的憤怒怪責，導致她明明疑惑卻依舊道歉的身影，像一團蒙上委屈又必須萬事忍讓的存在，悄悄縈繞他心里──不只是眼前。

    薛槿荷端坐辦公椅，雙眼盯電腦許久。慢慢的，她肩背逐漸垂縮，偶爾還會痠疼般聳起肩，扭著僵硬脖頸。

    楊嘉凡只是稍抬眼，就能夠看見她。抬一次，看見一次，抬兩次，看見兩次。行經通道且短暫遮住她的同事，也隨時間逝去快速來來回回。

    天色逐漸變暗，同事們紛紛下班，室內飄起幾近無人的幽寧。

    楊嘉凡最后一次從玻璃隔窗望向薛槿荷。然后他關掉電腦，拿起外套和提包準備下班，打開門邁步的時候不禁停住。

    「薛槿荷?！顾麊尽?/br>
    她應該是聽到了，所以轉頭看他。但似乎想一氣呵成避免輸入中斷，馬上又看回電腦螢幕。楊嘉凡沒有再說話，重新邁步離開。這種時候，她大概也不清楚身為上司的他想對她說什么。

    只是下午那齣火爆戲碼驚天動地，恐怕上司的他也清楚看見；她不會認為他不知道。所以他必須做點其他事。

    步伐一路從辦公室來到別處。

    然后從別處再回到辦公室時，他手里拿兩罐罐裝飲品。

    而且駐足門邊時，能看到還坐在桌前的薛槿荷。她閉著唇，滿身疲累，挪動辦公椅，也顯得很難無動于衷繼續(xù)坐下去。她雙手放上鍵盤，彷彿必須集中精神。楊嘉凡邁起步。除了她及他外，辦公室內已無人的安靜中響起他的足音，然后，將一罐罐裝咖啡放到薛槿荷桌上。

    薛槿荷怔了怔，循咖啡罐看向他。這時的她或許毫不設防。

    「跟公司的咖啡不同。公司的喝久了，偶爾可以換不一樣的品味看看?！顾苷?。

    她面露不明白。「品味？」

    「其實是想過，換喝另一種咖啡，可能比較有提神效果?！箺罴畏舱f得不是很肯定。只是見她滿臉疑問，他也不得不解釋。

    薛槿荷慢慢從他手中接過來，遲疑應：「謝謝?！乖捖?，她拿住熱咖啡，微扳身將手伸往皮包，傾頭間眼神閃爍猶豫，還特別煩惱。

    「咖啡我請你。」楊嘉凡及時說。

    以免真的讓薛槿荷煩惱是不是該給他罐裝咖啡的錢。

    薛槿荷收起顧慮，挪開手專注揣著咖啡。

    「雖然不知道對你能不能產生作用?！顾蛔⌒Α?/br>
    她打開易開罐仰頭灌幾口，深深呼吸，就好像想向他證明咖啡的有用。并且，放下罐裝咖啡，努力提振、集中精神。

    楊嘉凡拉開她鄰座辦公椅坐下：「下午的事我看見了?！乖捳Z未盡，他審慎說詞，必須深談：「我覺得你不清楚事情始末。那么，為什么一肩挑起責任？」

    薛槿荷深凝，唇緊閉，滿臉懷疑：「總是要有人負責。事情推來推去不會有任何進展?！?/br>
    「話是這樣說，但結果卻變成你一個人的錯。」

    「因為只變成我一個人的錯，所以您要扣我薪水？」

    她這問題問得好突然，卻又非常認真。楊嘉凡定定看她，怎么瞧也瞧不出她在說笑。所以他只是禁不住笑了。當然，他沒有嘲笑或鄙視的意思。下秒，她眼里的憂心轉變?yōu)樾液谩?/br>
    「薪水和獎金的部分不是我的工作范圍，就算我不滿意你，人事部也不會因為這點就減少你的薪水?！?/br>
    薛槿荷很正經無語?？床怀鏊胂袷裁?。

    楊嘉凡不由自主將罐裝咖啡由右至左手包握，再度深問：「我是想知道，你為什么不就事實據理力爭?！挂驗樗髅魑瑓s萬事忍讓，他想知道為什么。

    「沒有什么好爭?！顾Z氣平靜。

    「接通知電話，還有沒早點完成工作的人，都不是你?！?/br>
    「我沒有做到隨時注意，也有責任?！?/br>
    「一般人應該很難作到完全不在意?！?/br>
    「我沒有很在意?！寡﹂群蓮目炀o閉的牙關里蹦出這句話。

    楊嘉凡定看她，靜默半晌，好像才說出準備許久的話：「如果我面臨同樣的狀況，我不會沉默，還自己一肩承擔。所以我也不希望部門內有任何一個人，承負不應該有的重擔?！?/br>
    薛槿荷沉默，神情中全是有什么在認知里漸漸清晰。

    「我不想看你們受傷害。已經努力了，卻仍然受傷害?！?/br>
    「你……」薛槿荷開口，卻沒有接著應，只是再度靜聲。

    他沒有繼續(xù)說；該說的想說的都說了，并且包含著不允許，以及他所有的決心。站起身，楊嘉凡不再打擾她，慢起身姿挪回椅子，一步不留地往外走。離開有薛槿荷在的空間，他腳步停在樓梯前。頓了頓，仰臉望。

    然后，終于決定──

    踏出步伐，往樓上部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