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離開公司以后，他們往公車站去，本來她等的公車來了，他接下來應(yīng)該會跟她道別說拜拜，然后目送她離去。但她搭上公車后，他竟然也走上車內(nèi)。

    薛槿荷滿是迷惑和驚異。

    可是楊嘉凡卻彷彿沒覺得自己有多不可思議，一上車就往后走：「最后面還有位置可以坐?！?/br>
    因為他率先走過去，薛槿荷也只好跟過去。

    乘客不算多，不過空座位也只剩最后一排。

    楊嘉凡到達位置后停住步伐。

    薛槿荷于是也停下步。

    他道：「坐里面?！?/br>
    她聽了，小心鑽進里頭座位，他才坐上來──位于她鄰座。雖然他沒說，她卻覺得這么做的理由，很可能是基于安全，像他們第一次一起搭公車那樣，將直桿讓給她扶?！改憬裉旃ぷ鞫甲鐾炅藛幔靠梢詼?zhǔn)點下班？」

    他靜幾秒，坦承道：「其實還沒有?！?/br>
    薛槿荷見他表情，似乎不用再問，也能知道他做出這番行動的原因：她不知道該不該按照他的話下班。

    「看你可能會繼續(xù)坐下來工作。我只是想，如果我也說要下班，你應(yīng)該會松口氣跟著我。這樣至少你不會繼續(xù)留下來?！顾运M到辦公室并看見她猶豫的姿態(tài)，他才急忙收拾提包，關(guān)上電腦，心里只有一個念頭。

    必須馬上拉著她離開公司。

    這是身先士卒嗎？

    薛槿荷忍不住暗想。

    「可是你工作不是還沒做完？已經(jīng)計畫過的工作步調(diào)，忽然被打亂。之后要再追上可能會很困難?！褂绕洚?dāng)時無法做的那種不得已，會讓人覺得混亂與彆扭。她自己也是，所以她知道。

    「是很困難，但值得就好?！?/br>
    簡單明瞭。

    但這樣的簡單及明瞭，反倒讓薛槿荷深閉上嘴，不知道該說什么。馀光中有楊嘉凡定定的凝望，然后，他忽然微微笑了。

    究竟要她說什么……

    薛槿荷糾結(jié)一陣，終于想到話題：「你和上頭談什么？沒談到我這幾天做不完的資料的話，是討論公司最近的事？」

    他思索，語氣很一般：「只是了解一下最近公司的動向。大約準(zhǔn)備進行的、正在進行的，還有考慮要進行正在規(guī)劃中的。」

    「突然去找上頭問？」

    「只是單純問一下?！?/br>
    雖然從他嘴里說出單純，但她聽了，怎么有些不單純?！竼栔?，要做什么？」她停了聲，才補充說：「我知道我不過是一名小職員，管理階層的決議跟我根本沒有太大關(guān)聯(lián)。不過……」

    她單純想知道他為什么──她也只是基于「單純」。

    楊嘉凡滿臉不在乎她口中的小職員，反而誠實回：「這樣我才能知道上面交給你，說要急著處理的文件，究竟是不是真的需要緊急處理；能區(qū)分出哪個先做，哪個放慢點也沒關(guān)係?！?/br>
    他說完這句話，好像也把繞著圈探問上頭的目的性給用盡。

    薛槿荷微睜眼。

    他這么做，都是為了她？

    不想讓她繼續(xù)莫名其妙加班下去？

    薛槿荷唇微閉，回視凝著她的他。雖然和他討論過工作量倍增的問題，分析過原因，卻料想不到他會真的跑到上頭那里。楊嘉凡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他原來是會去做對自己上司打探，并且想方設(shè)法暗暗抵制的事？

    還是，也是「單純」為她？因為是他珍惜的人？

    「那……」薛槿荷語尾拉得很長，探詢問：「你不回家嗎？」

    不清楚她的話題是怎么跳的。

    楊嘉凡正要開口，眼卻往窗外晃。他半起身壓下車鈴，扳正身姿站直?！讣业搅?。你的家。」

    薛槿荷聞聲，恍然反應(yīng)過來，自己居然忘記要下車。

    其實沒注意到要下車，不過是件不怎么特別的事，可是他這時臉上溫和的笑意，印進她眼里，卻有種令她羞憤到某種極端境界，無法抑止都想要閉上眼的強烈衝動。

    怎么會忘記下車呢？

    薛槿荷裝起若無其事，見他率先從座位上下來，讓出空間，她才慢慢走在狹窄通道。車門打開了，她跟他后頭，也付出公車費然后下車。

    他們走往她家路上。

    腦袋被夜風(fēng)吹拂一陣，好像稍微變得清醒，可是當(dāng)薛槿荷醒神過來，發(fā)現(xiàn)明明是往她家去，卻是他走前面，像為她領(lǐng)路。

    走進小巷，她家已近在眼前。

    薛槿荷看著他的背影，他卻好像完全沒有要走。

    她半疑惑，從包包里拿出鑰匙，更快越過他，佇立公寓大門前開門，「我上去了?！?/br>
    楊嘉凡也停至門前，對她的話沒有異議：「馬上躺下來休息。先睡飽覺，之后的事再好好想?！?/br>
    「我雖然很累，可是沒有過那么早睡。」她為難。

    「是為了讓你好好休息，才希望你今天不要加班，準(zhǔn)時下班回家?！?/br>
    「可是我覺得現(xiàn)在要我睡，我也睡不著。我沒有那習(xí)慣?！?/br>
    「如果我在，你會睡得著？」

    她微怔住。

    他問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楊嘉凡很日常的語氣道：「上樓了?！?/br>
    但聽進她耳里，卻有種不可思議。

    薛槿荷還沒作出反應(yīng)，楊嘉凡已經(jīng)走入門內(nèi)，放慢關(guān)門的舉動。這下子，他和她都身在公寓里，彷彿即將順其自然上樓。她有點被半推半究，頻頻回頭看他，腳步習(xí)慣性往樓上去。

    她住家門口到了，現(xiàn)在是要讓他進門嗎？

    薛槿荷猶疑，轉(zhuǎn)開門鎖，然后打開門。那刻，她反轉(zhuǎn)身對他說：「我整理一下東西。你五分鐘后再進來。」她想了想，解釋：「因為我一個人住，平時雖然會安排打掃，但跟有人進來那種整潔程度又不太一樣……」

    所以，可以等等她嗎？

    楊嘉凡沒有刻意去打量她家。在薛槿荷進門前，他忙應(yīng)：「不用整理了?？蛷d燈先別開，我不會去看。本來是要讓你有時間休息，如果反而要花時間整理，會有點本末倒置……」

    于是，薛槿荷硬生生斷了要迅速整理的念頭。

    「呼。」幸好?！改侵苯舆M房間吧──」

    應(yīng)該是很自然順接的句子，可是真的說出來怎么別有深意？

    薛槿荷清咳一聲，努力若無其事：「房間在那邊?！?/br>
    她邁起步，往里頭走。因為她一逕埋頭，所以沒注意到楊嘉凡的表情，可是總感覺，這刻他臉上肯定有溫和笑意。耳邊響起關(guān)門聲。大概是他關(guān)上門了，跟著她步伐在她家里黑漆漆走動。

    薛槿荷進到房間后，立刻將包包放在椅子上，本來出于習(xí)慣要去打開電腦，但一聽到隨后進來的腳步聲，還有他出現(xiàn)的身影，她頓時停在桌邊不動。

    「電腦我就先不開了?！?/br>
    畢竟他是讓她去休息。

    楊嘉凡一進房，立刻望向她頓止的動作。「你怎么好像，在看我眼色？」

    「不是看你眼色，我是不知道……」不知道要怎么正?？创坷镉兴??！肝乙呀?jīng)到家了，你會馬上回去嗎？」

    「差不多就會回去?！?/br>
    差不多？什么樣的差不多？

    楊嘉凡同樣不刻意打量她──屬于一個女人私密的房間。他置身其中，并沒有給她一種不自在，但她突然間在意起，現(xiàn)在這秒，他會想些什么？會因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而有某種必須轉(zhuǎn)移注意力的不由自主嗎？

    都是她在亂想。

    幾乎要搖晃起自己頭。

    他坐下來，靜睨她：「如果不能馬上睡著，眼睛至少要休息，頭腦也要休息。」眼移下，望她雙手?！甘忠惨菹?。連續(xù)加班這幾天，你在鍵盤上敲打的手早就過度負(fù)荷?！?/br>
    薛槿荷拿開互碰的兩手，聽得很明白，可是不知道怎么回應(yīng)他。她只能坐下來，在桌前的椅子上。

    「這里坐。」楊嘉凡忽然道──在她還沒碰到椅子的時候。

    他從床緣起身，滿副讓位給她的神情。而這時候，他每一個動作每一個表情每一句話語，都那么正直，雖然地點有些超過，不過她心里，確實沒有遭受壓迫，也沒察覺出他有任何不良心思。

    薛槿荷悄邁出步，就往床邊坐。

    距離他剛剛坐過的位置，只有短短幾公分。她手往兩側(cè)摸抵，甚至能摸到微溫的熱度。她重新抬起臉，問他：「你呢？你不是也很累？」

    楊嘉凡改而駐足桌邊：「下班的路上差不多休息過了?！?/br>
    「我們是一起搭公車回來的，那我也應(yīng)該差不多休息過了。」

    「你已經(jīng)連續(xù)加班，累積起來的傷害和疲勞，不是坐一趟車就能恢復(fù)原狀。」

    雖然她連續(xù)加班幾乎沒有時間休息，這個事實是沒有錯。她想了想，無話反駁，「你會餓嗎？」

    「還不會?！?/br>
    「是真的不會，還是為了讓我早點休息，才說不會？」

    楊嘉凡沒有思考，心里有答案，只是沒有馬上回答?？墒钱?dāng)他微抬眼，對視上她似乎能推測他答案的臉龐時，他沒來由笑。

    而薛槿荷，確實知道他心底的答案了。

    她雙腳收進床面，「我現(xiàn)在上床休息之后，你就會回家？就可以不再監(jiān)督我，能夠放心離開吃飯去？我不想你餓到頭暈?zāi)垦?。?/br>
    「你休息之后，我就會回去?！?/br>
    他的確定答案一落，薛槿荷立刻側(cè)身倒躺，拉開被子蓋，用微微斜仰的角度凝望有高低差的他。

    楊嘉凡沒有說話，確認(rèn)她闔眼休息沒，那樣地凝著。

    薛槿荷原本要闔上眼，但腦袋里依舊轉(zhuǎn)著事情?！肝沂亲隽耸裁醋屔项^不高興嗎？」沉映珊聽說，也幫她揣測了。

    楊嘉凡沒有回答，可是或許他也不能肯定她說的是錯，不能完全否定上頭的性情。「為什么這樣問？」

    「不管是考驗，還是我惹上頭不高興，這幾天我真的一直連續(xù)加班?！?/br>
    「之后這種情況可能不會緩解或停止，只要你盡力就好，不要一直勉強自己?！?/br>
    「所以我真的被上頭整……了嗎？」她十分不確定。「真相到底是什么？」

    「真相……」楊嘉凡語頓地凝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