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承柔眼神一凜：“我會的。趙公子，日后請多保重?！?/br>
    趙陸什么都沒說，只是深深地給王承柔行了一禮。

    王承柔開門走出來時，第一個見到的人是晴娘，然后就是乖乖等在原地的張安眠。她越過晴娘，拉住張安眠的手：“隨阿娘來?！?/br>
    觀整個婚儀，都透著一股荒誕，最荒誕的是，趙陸出事后，趙家人與他斷得一干二凈，此時被皇上新的旨意震著，趙家人好似從來沒有與趙陸分隔開過，還能笑著祝賀他，雖然那笑又假又尷尬，趙陸的眼盲在此時倒成了慶幸，可以不用看眾人的嘴臉。

    在這場婚儀上，王承柔見到了想見之人，她放心大膽地去接觸。因?yàn)樗舆B地試探李肅，李肅不可能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可他還是讓她來了，讓她帶著眠眠同來。

    他知道了，他默許了，王承柔大方行事的勇氣是李肅給的，此事可成。

    王承柔拉著眠眠介紹眼前之人時，張安眠往后縮了一步，王承柔道：“不怕，這是娘親的朋友，以后眠眠若是在外面遇到了他，可以放心隨著他去?！?/br>
    張安眠袖子里的小手攥地緊緊的，她壓下所有情緒，在她娘親期盼的目光下點(diǎn)了點(diǎn)頭：“兒臣知道了?！?/br>
    回去的路上，王承柔感到由趙陸這場婚儀帶來的郁悶，被順利行事沖淡了不少。不過她的小姑娘一路上很沉默，好像出來時她也是這樣，完全沒有上次去外祖母家時的興奮。

    是今日見到的陌生人太多，讓她有些不適應(yīng)嗎？按說不會啊，眠眠也就是這幾年被關(guān)在了宮中，以前隨她住在容靜居時，她可是從來沒圈著她，任她見人來人往車水馬龍。

    亦或是，女兒長大了，有了小女兒的心事。王承柔想起自己的成長經(jīng)歷，覺得這個解釋最說得通。

    當(dāng)年招貓逗狗，泥里打滾，與男孩子打起架來會扒對方褲子，惹得對方大哭跑開的自己，也是在某一年的某一日忽然就長大了，不再如此行事，甚至有段時間里都不認(rèn)這是她做下的事。

    王承柔想起自己孩童、少女時光，忍不住彎了嘴角，只是再想下去，就是她遇見李肅之初，快樂一下子戛然而止，彎起的嘴角垂了下去。她那一世啊，好運(yùn)氣全部用在了承歡父母膝下的時光里。

    管青山現(xiàn)在匯報的都是華昭宮張安眠的動向，李肅最在意的還是張安眠對王承柔說了什么，而管青山給的答案依然是：“沒有，殿下不曾對娘娘說什么。

    李肅揮了揮手，望著窗外想，張安眠會怎么做呢？最好不是他想的那樣，她若敢來找他，他不介意再殺她一次。

    所有算計王承柔的人，背叛她的人，辜負(fù)她真心的人都不配得到她的誠心相待。他們憑什么？！憑什么可以在這樣對她之后卻不用付出代價，而只有他，不過是錯了一次就永不得翻身。

    他不服，不甘，照著他的意思這些人都是隱患，都不配在這世上活著，殺之而后快。

    可，張安眠身份特殊，她是王承柔的命，李肅知道，哪怕有一日那崽子就算與王承柔刀劍相向，王承柔也不會傷她半分。這才是此事最不好辦的地方。

    所以啊，張安眠，你最好不要來找朕，朕怕控制不住殺心！

    李肅手中毛筆滴落下的墨珠染花了他的畫，他畫的是王承柔院中的一棵樹，樹下石桌上擺有一壺香茶，一柄蒲扇，像是在等著稍稍離去的主人歸來享用。

    此刻，這畫算是毀了。

    第120章

    華昭宮內(nèi), 張安眠最近并不能安眠，她能感覺到母后越來越迫切地要把她送走，恐怕用不了幾日, 可能就在下一次，她出宮后可能就回不來了。

    這樣的擔(dān)驚受怕擾得張安眠心神不寧，夜不能寐。終于，在某一夜她一宿沒睡后, 她做出了決定。

    “稟圣上，公主殿下求見?！碧凭胚M(jìn)殿稟報道。

    李肅從書案上抬起頭來：“宣?！?/br>
    張安眠進(jìn)殿后, 先是規(guī)矩地給李肅行了禮，然后眼眶一紅小嘴一撇沖著李肅就要撲過來：“父皇，”

    李肅：“站住, 父皇在忙公務(wù), 你也是大孩子了?！?/br>
    張安眠一楞，父皇從來沒有這樣對待過她，她當(dāng)然知道她的父皇是位威嚴(yán)的帝王，所有奴婢都怕他怕得要死，但張安眠不怕, 因?yàn)樗?xí)慣了父皇對她的縱容與寵愛。

    可現(xiàn)在, 她的撒嬌扮弱還沒開始就被父皇制止，且是用了她從沒見過的極其嚴(yán)肅的態(tài)度。張安眠一時有點(diǎn)懵。

    李肅：“九宇有什么事嗎？”

    張安眠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但卻是把眼淚憋了回去，只弱弱道：“父皇，兒臣害怕。怕到好幾日都睡不好做惡夢?！?/br>
    李肅深深地看著她，聲音很輕：“怎么了？”

    張安眠醞釀的情緒在李肅這種淡然的敷衍下, 始終提不上來, 半上不上很是不得勁, 有種硬著頭皮回話的感覺：“兒臣那日聽到母后說，要把我送走，要讓那些我不認(rèn)識的人把我?guī)ё?，兒臣很害怕，也不敢問，兒臣除了父皇母后身邊哪里也不想去，兒臣求父皇不要趕走兒臣。眠眠以后一定會更聽話的。”

    該來的還是來了，她果然是個自私自利的小鬼，連她母親都可以出賣。

    李肅心中怒意裹著殺意，他看向張安眠的目光漸漸掩飾不住，張安眠是個敏感的孩子，李肅的目光嚇到了她，她其實(shí)還有很多話想說，但她慢慢地閉上了嘴。

    她不說了輪到李肅了，他問：“你可有去問你的母后為什么要這樣做？”

    張安眠一楞，然后搖頭，李肅又問：“你知道這樣私下來找朕，對你母后意味著什么，你要把你母后置于何地？”

    “我，兒臣沒有，”

    李肅的聲音越發(fā)的嚴(yán)厲：“你想得到什么樣的結(jié)果？天子震怒徹查到底，然后懲戒你的母后？”

    “不，不，我沒有，我沒有要父皇懲戒母后的意思！”

    “可你做的正是這樣的事情，該讓朕怎么想呢，公主?！?/br>
    李肅從來沒叫過張安眠公主，她還小的時候，他叫過她眠眠，大一些，李肅就一直叫她的封號了。這還是頭一次，他用嚴(yán)厲的語氣稱呼她為公主，這聲公主聽到張安眠耳朵里，可不含什么寵愛的意味，而是責(zé)難與質(zhì)問。

    “你就沒有想過，你母后這樣做是為了什么，你認(rèn)為她會害你嗎？”比起語氣上的嚴(yán)厲，李肅實(shí)則把聲音壓得很低，但每一個字都能清晰無比地傳到張安眠的耳中，字字刺骨。

    張安眠心跳如雷搗，一些她自以為牢固的東西排山倒海般地塌陷起來，不安與驚疑圍困著她。

    她畢竟還是個孩子，面對李肅這樣的咄咄逼人，她說不出話來。

    “你為什么不愿意聽從你母后的意愿，就這樣去了呢?！边@句話像是李肅在自言自語，但張安眠還是聽得無比清楚。

    “孩子，今日父皇就再教你一件事，你得明白，你所得到的一切皆因你是你母后的孩子?！?/br>
    轟隆，心中的城墻倚靠就這樣倒了，原來那不過是場海市蜃樓。

    張安眠覺得她必須得抓住點(diǎn)什么，她道：“我不要離開皇宮，我不想離開父皇母后有錯嗎，為什么沒有人問問我的意見。”

    李肅點(diǎn)頭：“朕知道你素來是個有主見的孩子，但這沒用，朕在意的從來不是你的想法?！?/br>
    所以，先前為了她罰戒了母后都是假的？大人之間復(fù)雜的相處模式第一次展示在張安眠面前，只這片刻功夫，她一下子學(xué)了到了很多東西，被迫著快速地成長起來。

    李肅閉了閉眼，輕輕道：“你既然在你母后與朕之間選擇了朕，那從今天起，就不要再拿此事叨擾你母后，這件事朕會處理。利用這段時間你也可以再想一想，皇宮是否真的是一個好的歸宿，南邊也許會有另一番光景也說不定?！?/br>
    父皇這話為什么有一種把她往南邊推的感覺，像是有意如她母后的心愿一般。她能按受父皇愛母后超過她，但不能接受父皇有了拋棄她的想法。

    她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她道：“兒臣想的很清楚了，皇宮就是兒臣的家，南邊再好我也不去?！?/br>
    李肅：“知道了，只要你乖乖地，不去你母后面前亂說話，會如你愿的，出去吧?！?/br>
    這算是答應(yīng)她了吧，是不是不用再怕被送到南邊去了。張安眠明明達(dá)到了她的目的，但她卻一點(diǎn)都高興不起來，她渾渾噩噩地行了禮，渾渾噩噩地出了殿。

    此時她還小，若是過個幾年，她肯定會早些看清事情的本質(zhì)，看清李肅，不過現(xiàn)在也不晚，至少她開始醒了，雖然是被敲醒的，很疼，但好過一直沉浸在美夢中。

    張安眠離開后，李肅慢慢松開緊咬的后牙，他對這個孩子早就動了殺心，此刻最甚。這個孩子一點(diǎn)都沒有遺傳到她母親的性格，倒是全身都帶有她親生父親的影子。

    李肅后悔了，當(dāng)初他不該射那一箭，他該讓張憲空得逞，帶走這個孩子。他身邊扣住的王承柔在乎的人并不少，并不是非要這個孩子不可。

    如今，這個小崽子超過了他的預(yù)期，成了一個充滿變數(shù)的不安定的棋子。

    李肅剛才最后對張安眠說的那句話，是他在深思熟慮后做的決定，所以他才恨啊，也不知是不聽話的棋子之過還是他自己作繭自縛，如今這個苦果只能他自己來咽。

    李肅想過什么都不做，與張安眠合伙演一出戲，在王承柔自認(rèn)計劃快要成功時，由她的親生女兒給予她最后一擊。那樣的話，他不費(fèi)什么力，就會讓這對母女的感情再也回不到從前，李肅先前對張安眠所有用心的目的自然也就達(dá)到了。屆時他又成功去掉了王承柔心里的一個重要比重，他該是快樂的。

    但李肅發(fā)現(xiàn)，只是想一想那個場面，他別說是快樂了，他難受到心都疼了起來。

    尤其是想到，那雙拉住他的柔軟小手是那樣的無力與嬌弱，他就受不了，心里是翻江倒海的難過。

    所以，李肅不能因?yàn)榧刀视腥苏剂送醭腥岬男?，就給她致命的打擊，他知道對方是張安眠，王承柔會受不了的。他不能在這一世犯上一世的錯誤，摧毀用來支撐王承柔的意志，那無異于再逼死她一回。

    李肅縱然自私，縱然狠絕，但這一回他退縮了，讓步了。他不會告訴王承柔張安眠早就知道了她的計劃，且在背后向他告了密，他會把這一切都攬下來，全當(dāng)是他自己發(fā)現(xiàn)了她的計劃，并阻止了她。

    李肅不會不知道，這樣一來，王承柔必將認(rèn)為是他還想用張安眠來脅迫她，而不放她女兒走，二人之間剛剛緩和下來的關(guān)系，會再次破裂緊張起來。不，事關(guān)她的女兒，恐怕到時劍拔弩張都是輕的，她會恨死他的。

    這些糾結(jié)，早在張安眠來找他之前，李肅就想清楚了，他只是恨為什么要讓張安眠提前察覺，否則的話，他這邊配合著順順利利地把人送走不是很好嗎。

    王承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他也送走了一個眼中釘，說不定這還能成為王承柔原諒他的契機(jī)?？涩F(xiàn)在一切都搞砸了，張安眠被他騙得太苦了，如他之愿的對他動了父女情，如今反倒成了他的掣肘。

    李肅唯一的心愿就是，希望張安眠真的把聰明用對地方，明白這里并不利于她的成長，按她娘親所計劃地離開這里，去找她的親生父親去，對她來說才是光明的未來。

    李肅把一切都想好了，各種情況各種后果，只等著那一天的到來。他不是沒為王承柔牲犧過一些東西，但舍掉的是自己的利益這還是第一次，可他寧愿她誤會，他也不希望她傷心絕望。

    而張安眠這邊，不得不說她是個聰明的小孩，在圣康殿里她雖是懵的，但回到華昭宮想了一天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一直都知道李肅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她只是覺得父皇對她好，在她心里如山一樣的可靠，況且他還是皇上，天下至尊之人，試問誰不想有一個疼愛自己而又權(quán)力滔天的父親。

    所以，無論她母親說什么，她只信父皇的話，因?yàn)楦富室恢痹趯λf，她就是他的女兒，唯一的女兒。

    可是，在她與母親意見不一致時，她如山的父皇卻毫不猶豫地選擇站在了她母后一邊，甚至還在責(zé)怪她為什么就不能聽母后的話，乖乖地去往南邊呢。

    父皇這是不要她了嗎，想把她還給她的親生父親了嗎？

    張安眠想明白了又沒徹底想明白，她明白了終歸不是親生的，若她是父皇的親生女兒，當(dāng)之無愧的公主，父皇不會不考慮她的感受，而一頭向著母后的。

    而沒想明白的是，她明知道父皇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但還是投入了感情，把他當(dāng)成親生父親一樣來敬仰與喜愛，為什么父皇就做不到呢？她一向乖巧聽話，事事以父皇為先，連母親要帶她去外祖母家，她都要問過父皇有沒有答應(yīng)，難道她做得還不夠嗎，她還不夠孝順嗎。

    以張安眠的年紀(jì)，她只經(jīng)歷過親情，對于大人間的愛情她是無法理解與共情的，所以她看不透，她不明白。

    李肅還是高看她了，張安眠只看透了父皇比起自己更愛母后這個事實(shí)，卻不知道李肅不僅不疼愛她，還時不時地想要除掉她。這樣的情況下，張安眠自然不可能配合著去往南邊，她是一定要阻止王承柔的計劃的。

    李肅、王承柔以及張安眠，每一個人都在等待著計劃開啟那日的到來，只不過每一個人的心境皆不相同。

    在這樣的等待中，在王承柔第五次帶張安眠出宮時，終于，她開始露出她的真實(shí)目的，她不同于往常那樣，在規(guī)定的時間進(jìn)到保帝侯府，而是找了個理由支開了管青山，帶著張安眠朝侯府所在的另一個方向而去。

    第121章

    在看到管青山輕輕松松地被母后支走后, 張安眠開始緊張起來，父皇的人到底在干什么，難道這就是他的計劃嗎？

    “母后, ”張安眠感到自己的手被她母后攥得有些緊, 她小聲喚了一聲。

    “眠眠，”王承柔一把板正張安眠的身子看著她, 欲說之言最終還是咽了下去, 她有好多話想囑咐女兒, 也想解釋她為什么要這樣做，但她最后什么都沒有說。

    她只是把女兒摟在懷里, 輕輕地拍著她的背, 像小時候哄她睡覺一般：“我的眠眠, 我的寶貝，你要好好的, 以后都要好好的。”

    張安眠差一點(diǎn)就沒忍住, 她想大聲地問, 為什么不問她的意見就執(zhí)意送她到陌生的地方, 見不到母親見不到她所熟悉的親人，甚至連身邊伺候她的人都將不在身邊, 這樣的日子她可怎么過。

    可她同樣什么都沒有說, 因?yàn)楦富实木? 她那小小的心思里明白, 若她不聽話，壞了父皇的計劃，他有可能就不幫她了。

    馬車一路平穩(wěn)地行駛著, 終于它停了下來。明明與坐在外面的清心說好, 如果一切順利, 就由她來掀開馬車的簾子接她們下去。可現(xiàn)在馬車已經(jīng)停了一會兒了，清心并沒有過來，也沒有聽到外面有任何動靜。

    此時王承柔放開了張安眠，她與車內(nèi)的清香對視了一眼，又等了一會兒還是不見清心不聞其聲。清香輕輕地試探地叫了一聲：“清心?！?/br>
    王承柔對她搖了搖頭，心里知道外面是出事了。但她并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明明李肅一直都在配合著她的計劃，她送眠眠走這事幾乎等同于在李肅眼皮子底下明著來的，況且剛才若不是李肅的默認(rèn)，管青山怎么可能被她隨隨便便就支走。

    所以，王承柔還抱了一絲希望，希望變故不是出在李肅身上。

    清香道：“娘娘與殿下先不要下車，奴婢先去看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