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娘娘 第106節(jié)
李肅低下頭,他甚至樂了一下:“你對我說過無數(shù)的狠話,但我知你是個本性善良之人,你還從來沒有這樣惡毒地詛咒過我。因為是張安眠吧,只要涉及到她,你就會變得不像你自己?!?/br> 李肅往旁邊走了兩步:“骨rou至親?血脈相連?我也同意。所以,這滋味不好受吧,被至親至愛背叛的滋味。” 李肅點到了王承柔的痛處,王承柔閉了閉眼,輕輕吐出一句:“李肅,你怎么不去死?!?/br> 李肅本以為,她會鬧會哭嚷,也許也會在懷里拍打他,但都該是因為對張安眠失望而為,他沒想到的是,他唯一一次真心地站在王承柔的立場上無私地為她考慮,換來的竟是她更深的怨怪與恨意。 他心情復(fù)雜,心里難受,這還是第一次覺得在元尊殿里呆不下去,李肅看了王承柔一眼,什么都沒說拂袖離去。 從這天開始,元尊殿就安靜了下來,一起安靜下來的還有圣康殿與華昭宮。 從那日張安眠回到自己的宮殿后,她的母親沒有來看過她,也沒有召她過去。 張安眠覺得這不正常,如果按當(dāng)時母后安慰她時的樣子,她是一定會來看自己的,可母后最后的那番話,又讓張安眠連主動去到元尊殿請安的勇氣都沒有。 而李肅這邊,他也好久沒去元尊殿了,以前無論王承柔如何拒絕他,冷待他,罵他,他好像都不在意,也不會感到羞恥,而現(xiàn)在他好像忽然看重起了自尊,連日常生活中,都在刻意規(guī)避著別人提及皇后。 元尊殿內(nèi),清香正在給娘娘按壓頭部,王承柔近來多了個頭疼的毛病。 清香知道病根是什么,她一邊按著一邊勸著:“要說我差不多也是公主這個年紀到的您身邊,真是什么都不懂,混賬的很。” 王承柔把她的手撥棱開,清香無奈道:“畢竟是孩子,總得給個改正的機會,咱們大人不就是這樣養(yǎng)育孩子的嗎?!?/br> 王承柔看著清香認真的問:“怎么了這是?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嗎?!?/br> 清香一楞,隨即擔(dān)心又進一步:“娘娘,您別嚇我,您有什么話就說出來,別憋心里。” 王承柔扶著額,慢悠悠地道:“清香啊,你覺不覺得老天爺有時是很公平的。我小時候不覺什么,后來大一些才知道,像保帝侯府這種情況是很少見,很難得的?!?/br> 清香重新幫王承柔按起額頭兩側(cè),聽她接著說:“不說出生在貴胄之家,爹娘恩愛,府上連個侍妾都沒有就很難得了。爹娘也沒有因為我是個女兒就怠慢,少了疼愛,現(xiàn)在憶起來,兄長反而是那個受委屈吃虧的?!?/br> 清香感嘆道:“是啊,說句越矩的,咱們府上哪個奴仆不在私下里議論過,都說夫人與小姐上輩子一定是積了大德,才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王承柔輕提了下嘴角:“所以說啊,我可能是把好運道全都用在了出生上,至于夫妻緣子女緣,可能就不該再有所期待了吧?!?/br> “娘娘,不要這樣想,您才多大啊,后面的路還長著呢。” “有多長?要怎么熬?!蓖醭腥彷p喃。 她知道清香是在勸自己,但她目前不想面對,只想逃避。她不是不知道這事不能全怪眠眠,這孩子是被李肅害的。 書上言,子不教父之過,眠眠的父親不在她身邊,那教育她的職責(zé)就落在她這個母親的身上了,可惜她沒有本事,只保證女兒的安危她就費盡了全部的心力,剩下的,在李肅的刻意為之下,她實在是無能為力。 可明白這些道理,也架不住她會傷心會難過會……害怕。她會想,也許她的女兒并不像她想象的那樣,眠眠的性情人品到底為何,王承柔也看不清說不明了。 讓她過不去的一個坎還有,她竟然對著自己年幼的親生女兒耍了心眼,她先是用溫柔讓對方放松了警惕,然后再一點點地套她的話。 這讓王承柔覺得悲哀,因為她在成長的道路上,從來沒有與她的父母這樣過。她一向標榜的真誠至愛的親情,被她自己親手毀了。 比起眠眠,她才是更不該被原諒的。 第123章 皇上看著那道菜已經(jīng)很長時間了, 唐九用眼神暗示布菜的侍女,不要再夾給皇上了。小侍女哪明白圣上的心,圣上多看幾眼不是因為自己喜歡吃, 而是因為這是皇后娘娘喜歡吃的東西。 唉,圣上近日很反常,以前與娘娘鬧別扭時,都能看得出來他時常在暗自生氣, 雖不至于拿他們這些奴婢撒氣, 但對犯了錯的奴婢不太容忍,容易起急確是有的。 但這一次,自打那日皇上從娘娘那里回來, 整個人就開始沮喪,做什么都提不起精神, 還總愛走神。就像現(xiàn)在,他看著那盤菜已經(jīng)出神了很久。 李肅早就知道自己沒救了,否則他這一世也不會費那么大心力來得到王承柔, 把她困在身邊。如今哪怕知道她不在意,他還是想賭氣一把不理她,但還沒等人家有什么反應(yīng),他自己就快要崩不住了。 就像現(xiàn)在這樣, 看到一盤菜想到的首先是給她送過去, 還有寫字時,會想起她的字體。她雖然已在盡力避免, 但還是能看到自己對她走筆的影響,還有還有, 讀書時, 下棋時…… 就連偶爾抬頭看眼窗外的植物, 也會聯(lián)想起元尊殿里的,雖控制著雙腳不去見她,但控制不住想她。無時無刻不在想,一天比一天想,真是無藥可救。 李肅覺得自己快要到極限了,終于在某一天,在又一次相思泛濫之際,他想到,無論自己在暗處如何百轉(zhuǎn)牽腸,對方根本不知道,甚至一絲都不在意,他又何必還要繼續(xù)著這場他一個人的獨角戲。 于是,李肅在時隔九天后,終于崩不住,再次踏入元尊殿。 王承柔見他來了后,臉上露出明晃晃的嘲諷,李肅是有些臊的,但他這幾日受的是什么罪只有他自己最清楚。他有時也不明白,為什么上一世他沒有現(xiàn)在這樣注重情感,可能是因為一直是王承柔在主動吧,他心里篤定她跑不了,只要他轉(zhuǎn)身就能看到她。 上一世被她閃了一下,從此跌入深淵,這一世再來,他長了教訓(xùn)才變成現(xiàn)在這樣。所以,被嘲諷了又如何,他可以學(xué)著臉皮厚一點,這里又沒有別 人。 王承柔臉上的嘲諷也沒掛多久就變成了苦笑,她就知道這幾日的清靜不會長久,這不,李肅還是來了。 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才能讓他被刺激到再也不想見到她?王承柔沒有答案。但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與李肅虛與委蛇,經(jīng)歷了親生女兒的背叛后,王承柔內(nèi)心又塌了一塊,上一次這樣還是因為張憲空。 那一次她病倒了,差點要了她的命,而這一次,她表面只是頭疼,人并沒有倒下??桑B清香都看得出來,皇后娘娘與以前不太一樣了。變成什么樣了呢?就像現(xiàn)在,清香憂心重重地看著娘娘從清冷灰心的狀態(tài)一下子變得凌厲刻薄起來。 “你怎么過來了,上次沒捱夠打,捱夠罵?”語氣上揚,尾音拉長,聽到李肅耳中很是陰陽怪氣。 但他把這些都忽略掉,只注意到了一點,她在不罵他的情況下,不再對他使用尊稱敬語,李肅心底隱秘地快樂了一小下。他知道這可能就是王承柔順嘴一說,但他還是不由得把這往親密無間上想。 李肅:“都出去?!?/br> 王承柔一改往日沉默,針鋒相對道:“做什么?怕我當(dāng)著她們的面下皇上的面子?那還是都出去吧,省得被遷怒?!?/br> 李肅嘖了一聲,她以前嘴也不饒人,但跟現(xiàn)在這樣又有很大區(qū)別,現(xiàn)在她的不饒人體現(xiàn)出一股戾氣,這種東西在王承柔身上從來沒出現(xiàn)過,哪怕是上一世,李肅也能肯定,哪怕她與皇后斗得正酣之時,在最后丟棄生命之時,她都沒有這么大的戾氣。 待人出去后,李肅坐了下來,他欲拉起王承柔的手,被她“啪”地一下打開:“你有話就說,不要做這些讓人不適的舉動?!?/br> 李肅忍了忍,腆著臉道:“還生氣呢,你這樣對我不公平,你好好想想,這件事里我是最無辜的。我們打開天窗說亮話,我知道了你的企圖后,一直都在配合,你認為把公主送走對她更好,你更能安心,那我就如你的愿。可那日你也聽到了,是她自己偷聽到你們談話,也是她深思熟慮后自己來找我的,我還勸她,” “李肅,可以閉嘴嗎?可以不再說這件事了嗎?我再也不想聽到我女兒被你提起,我惡心?!?/br> 李肅又忍了忍:“你一定要這樣嗎,就不能想開一些,兒孫自有兒孫福,給她好吃好喝極貴之尊,難道還不夠嗎。上個月饒縣大旱,多少孩子流離失所,餓死路邊,與之比起來,你的孩子已算是生活在天上宮殿。” 王承柔一抬手,打翻了手邊的茶杯,杯子落地,碎了一地。 李肅暗暗運氣,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王承柔,以前她哪怕是與他硬碰硬,也不會以這種破壞的姿態(tài)來進行交流,蠻橫且不講理,他一時不知該如何應(yīng)對。 他手掌握拳,還沒想好要說什么時,就見王承柔忽然要從榻上下來,可地上都是碎瓷,李肅什么都顧不上,動作迅速地把她攔腰抱起,放到了安全的地方。 哪怕只是很短時間的接觸,王承柔都沒有“束手就擒”,她掙扎撓他,幸好李肅躲得快,否則臉面就不保了,但脖頸處卻不能幸免,李肅朝痛處一摸,竟然摸到了淡淡血漬。 王承柔知道自己使了多大的勁,可不小,她手指那里也在火辣辣地疼。李肅聲音高了一些:“你這就放肆了,損毀龍顏,按罪當(dāng)誅。” 一邊說著一邊要去抓她的手,視線剛一落在上面,李肅就察覺到了問題,他不容拒絕地抓住了王承柔的手腕,看到她受傷的指甲,指甲縫里都是血。 李肅眉頭皺了起來,一邊叫人,一邊道:“笨死,襲擊都不會,都像你這樣傷敵一千自損八百,仗都不用打了。” 他趕緊高聲喚人:“來人!” 第一個進來的就是清香,她看到圣上抓著娘娘的手,心里一緊,聽到圣上說:“去找藥箱來。” 她心里更慌了,這是皇上傷到她們娘娘了? 清香快速地找了藥箱來,遞上來時對上了圣上的臉,比臉更醒目的是他脖頸上的血檁子。驚懼之余想到,難道受傷的不是娘娘而是皇上。 不過下一秒她就看到了娘娘傷在了何處,這二人受傷的部位,清香只能做一種猜想,就是娘娘撓了皇上,因為用力過猛,把自己的手指甲弄劈了。 清香正欲上手處理娘娘的傷處,被李肅制止:“把地上處理干凈?!?/br> 清香這才發(fā)現(xiàn)屋里碎了東西,她剛才在外面好似隱隱約約聽到了東西落地的聲音,原來是茶杯。 清香默默地收拾好地面,李肅又道:“出去?!?/br> 她看了王承柔一眼,然后遵命離開。 李肅再次抓住王承柔的手,給她清理包扎,期間他嘴上數(shù)落著她,但手上動作很輕。待一切做好后,他見王承柔不說話也不理他,就問了一句:“你也不問問我疼不疼,傷口需不需要處理。” 王承柔對李肅這種自說自話的行為感到厭惡又無奈,他那么通透聰明之人,怎么會品不出她的意思,他們的關(guān)系已走到何種境地。為什么還要裝出一副只是平常夫妻鬧了點小別扭的樣子。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別扭,有的只是仇恨與怨念,厭棄與厭惡。 王承柔冷笑:“我一個盼著你死的,怎么會過問你疼不疼,傷得如何,李肅,你也太自作多情了吧?!?/br> 王承柔以前會把這些話都放在心里,面上以冷淡來應(yīng)付李肅,但她現(xiàn)在不想這樣了,她不想與他繞圈子,她要把自己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她知道他不愛聽,不愛聽就對了,就是要這樣不給他任何機會來粉飾太平,不給他幻想的機會。 憑什么,他在做了那么多惡事后,還能心無愧疚地在她這里找慰籍,找幻想。她要變成一根刺,鋒利地豎著,時刻朝李肅扎去,戳破一切假象。 李肅看著這樣渾身是刺的王承柔,他忽然憶起,上一世他偶爾也見過她這樣,是她在面對皇后時。如今卻把這股勁都用到了他身上。 可李肅不可能再像上一世那樣,有意地磨平她的棱角,甚至撥掉她的刺,因為最后的結(jié)果是他承受不來的。他只能任她這樣,他覺得他能適應(yīng)的,只要她不自傷哪都不去,這樣呆在他身邊一輩子也挺好的。 這一夜李肅留了下來,堪稱是一場大戰(zhàn),李肅身累心累,就算他以體力完全可以制住王承柔,但他卻不能全程堵上她的嘴,她真是各種嘲諷各種狠話劈頭蓋臉地朝他砸下來。 從送走張安眠失敗開始,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在知道張安眠在送走計劃里扮演了什么角色后,王承柔與李肅相處的模式就改變了。像這樣的白日與夜晚,只要李肅到元尊殿來,就都會上演。 李肅的臉皮是越來越厚,王承柔則是越來越無所顧忌,總是能在李肅稍稍有點開心時給予他一擊,讓他清醒地感知到,他雖然困住了她,但卻也永遠地失去了她。 這樣的時光是難捱的,但又好像一眨眼就過去了,王承柔竟然這樣過了兩年。 這兩年里,有一件事成為了李肅心里真正的毒刺,但它卻給王承柔帶來了希望。 第124章 圣康殿里, 后身內(nèi)室,雖是深夜卻滿屋燈燭,亮堂的猶如除夕之夜。屋里除了皇上只有一位太醫(yī),就連唐九都被命令守在外面不得入內(nèi)。 李肅聲音低沉:“這都有一年多了吧, 張?zhí)t(yī)可有什么新的法子?” 張馳宇汗都要下來了, 按制他明年就可以從太醫(yī)院辭官回鄉(xiāng)了, 可偏偏讓他遇到這樣的事情。圣上從去年開始,頻頻宣他診疾。一開始他以為皇上生了什么頑疾, 來了才知道, 竟是問他關(guān)于育孕方面的事。 當(dāng)時皇上雖然說得隱晦, 但張?zhí)t(yī)聽出來了, 皇上這是在懷疑自己, 懷疑圣體有恙恐是全不產(chǎn)之癥。 但古來看這個病就沒個定數(shù),張?zhí)t(yī)只能按照流程詢問了皇上的房,。中之事。聽圣上說完, 他心里犯了難,聽圣上這意思,他一向在此事上生龍活虎,沒有任何問題。 這下張?zhí)t(yī)就更難了, 他只能小心翼翼地主張可否請醫(yī)女來為皇后娘娘問診一下。圣上這些年來只留宿在皇后那里,后宮如同擺設(shè),也正是因為這點, 張?zhí)t(yī)才敢把矛頭舉向皇后。 要是皇上一直雨露均沾,深耕后宮,張馳宇是絕不敢這樣提議的, 他在太醫(yī)院多年, 對于給權(quán)貴看病是很有些經(jīng)驗的, 像皇上詢問的情況,若是能推到女人身上,是最好的結(jié)果。否則要他怎么說,說是皇上不行,那他是不想要腦袋了。 記得當(dāng)時皇上思考良久后問他:“可是,皇后已有所出,難道還會有問題嗎?” 張馳宇:“古方上,斷續(xù)問題也是有的?!?/br> 看皇上不甚明了的樣子,他馬上解釋道:“比起全不產(chǎn)這種疾狀,斷續(xù)是指,先前有過生產(chǎn),后卻因種種原因染上疾病不能再生,這種情況也是有的?!?/br> 圣上點頭后,又思考良久才答應(yīng)了派醫(yī)女一事。 后來的事,具體如何張馳宇不知,只知醫(yī)女來報,皇后娘娘除了偶有頭疾,婦科上并沒有什么事,一切正常。 這都是上一年里的事了,這一年里,皇上更是頻繁地召他,讓他想辦法。張?zhí)t(yī)沒得辦法,只能開一些強身健體的方子,給皇后娘娘開些溫補疏淤的補方,可眼見又一年過去了,娘娘那里還是沒有動靜,宮中并無孕子的喜事發(fā)生。 眼見有些激進的,不顧自己安危的大臣開始上表,勸誡皇上早日誕下皇子,國家才能安定。 今日,張馳宇又被皇上召見了,每次談及這個問題,他都會被帶到內(nèi)室,談話內(nèi)容自然也只有他們兩個知道。張?zhí)t(yī)壓力很大,可圣上問他,他又不能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