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雄回臺中的自強號隆隆經(jīng)過樹林和田地，越往北，天氣越好。她們戴著同色口罩并肩而坐，蕭瑞芮昨日很晚才睡，難得見到她補眠的模樣。宋翎清把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蓋了一件外套在她身上。

    睡魔并未奪去宋翎清的意識，倒是酒精能輕易轉(zhuǎn)換木訥的人格。回想起昨晚，她們之間有很多驚喜和甜到掉牙的蜜，可是蕭瑞芮仍沒給予回應(yīng)，關(guān)于她們倆的關(guān)係也只能靜待一方正式官宣。

    宋翎清托住一側(cè)腮幫子，望向車窗外，三個月前她是獨自凝視往南下的景色，沒想到在那邊會交到朋友，還有人陪她回來見「云」。

    在抵達臺中車站前，她繼續(xù)盯著那些呼嘯而過的風(fēng)景，仰看空中徜徉的云朵，她仿佛在間隙見到「云」還活著的模樣，對方背后有一對翅膀，朝著返鄉(xiāng)的她揮了揮手。

    宋翎清以為自己是清醒的，直到她們到達目的地，蕭瑞芮搖醒熟睡的她，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她仍受到睡魔召喚，難怪她能與云再次相會。夢中的云隨風(fēng)飄盪，拍著背后那對翅膀，比出以往拍照常見的剪刀手。

    「你在晃什么神？該下車了?！故捜疖谴叽傧拢隣恐昔崆宓氖窒萝?，臺中熟悉的空氣和城市樣貌乍然來到面前，又有些陌生，畢竟宋翎清已經(jīng)習(xí)慣待在西子灣的日子，她喜歡那片大海、空中的咸味，還有路邊隨處可見的猴群。

    宋翎清帶蕭瑞芮來到公車站，繼續(xù)她們前往大雅的漫長旅途。臺中雖然有很多交通工具，但腹地狹長，明明是在隔壁區(qū)，往往因為公車會?？吭S多站，繞的地點較多，有時會花上一、兩小時前往一個地方，那時數(shù)足夠她們?nèi)ヒ惶伺_北或臺南。

    「天哪，你回家一趟也太累了，臺中捷運到底哪時建好，都沒到你想去的地點，突然覺得住在高雄挺好的，捷運有到西子灣?！故捜疖遣橥昱_中公車的app，確認(rèn)她們下車的站牌，路線很長，滑到底時，她想稍微閉目休息，比較不會覺得這趟路途遙遠(yuǎn)。

    宋翎清拍了拍她的頭，「云去年正式下葬后，我去找過她，一個人眼眶濕潤，在空曠的公墓尋找存放她的位置。」

    「你不會覺得害怕嗎？一個女孩子在墓園逗留?！?/br>
    「才不會，我只擔(dān)心『云』待在那邊會不會很孤單，其他兄弟姐妹不知道對她好不好？睡覺的地方夠不夠暖？只是夢中的云沒對我抱怨過?！?/br>
    「云是一個怎樣的人呢？」蕭瑞芮睜開眼，循宋翎清凝視的方向看去，云朵堆在天空稜線，將活人的世界和天堂一分為二，儲藏著大家對于逝者的思念及來世的渴望。

    可是，蕭瑞芮希望的卻是宋翎清好好活著，陪在她的身邊。那些云像是把宋翎清困在一個灰色地帶，讓她每日過得生不如死。于是，令蕭瑞芮更好奇她的過去。

    每個會來青春物語套房或西子灣休息的過客，都在尋找能短暫喘息之處，到那邊養(yǎng)足身心，積累一定的能量，大家多半選擇離開，重新踏上人生新的旅途。

    宋翎清摟住蕭瑞芮的肩膀，回想那段冰封在深處的回憶－－

    孫洵云是她的同班同學(xué)，也是同寢室快四年的室友，每天伴嘴和打鬧，渡過無數(shù)個挑燈讀書的夜晚，更有強烈的革命情感，因為她們常常寫報告在同組，多的是相處機會。

    可是，她們關(guān)係明明那么親近，彼此的內(nèi)心世界處在一個最遙遠(yuǎn)的距離。

    宋翎清發(fā)現(xiàn)孫洵云有異狀，是在大三下學(xué)期末，她們同組發(fā)表完報告，老師給很高的評價，后來孫洵云回座位時，手機傳來多次震動。

    她當(dāng)時坐在孫洵云隔壁，看著對方滑開手機，臉色逐漸變差。后來她也接到訊息，某些人直接在班群討論孫洵云的事。

    【班級聊天室】

    同學(xué)a：孫同學(xué)今天又當(dāng)好學(xué)生了，每次高分有她的份。

    同學(xué)b：欸，你是不是錯頻？快收回！去我們的小群聊～

    同學(xué)c：走走走，集體收回。

    可惜這些話已經(jīng)被一些同學(xué)已讀，即使他們收回訊息，大家還是在背后對她們指指點點。不過那些耳語不是造成她心里壓力最大的原因。

    老師們因為孫洵云在班上成績很好，經(jīng)常請她幫忙當(dāng)干部、研究助理或工讀生。而她的家庭則是需要她多賺一些費用，支付她的就學(xué)貸款和生活開銷。她總是看起來非常忙碌，半夜到三點，仍在整理老師需要的資料。

    她常說，她壓力很大，也不想讓自己忙到?jīng)]時間休息，但環(huán)境似乎不允許她有那些玩樂的片刻。再說，每個人希望她能繼續(xù)當(dāng)一個優(yōu)等生，成績也不能下滑，否則會影響到申請獎學(xué)金的資格。

    宋翎清注意到孫洵云的笑容越來越少。她一直視孫洵云為很重要的伙伴，更別提這一路在背后默默看著那個人的事。她從沒表明自己的心意，只會趁酒醉時做出平常不敢妄為的事。

    她想，孫洵云應(yīng)該有注意到她的性向跟別人不大相同，喜歡的對象還是每天睡在身邊的室友。換作一般女生，或者站在孫洵云的角度設(shè)想，肯定覺得這室友很噁心。

    即使如此，孫洵云從沒改變對宋翎清的態(tài)度，始終待她如好友那般親密，任她耍酒瘋也沒關(guān)係，只是在她面前，孫洵云維持的形象是那么完美而堅強，很少表現(xiàn)出示弱的樣子。

    宋翎清仍認(rèn)為兩人很友好。畢竟「云」這個暱稱是大一時，宋翎清跟孫洵云私聊打錯的字。她們好像也是從那次變得更熟，每天有聊不完的天，宋翎清也很依賴她，經(jīng)常向她抱怨或訴說心事。

    孫洵云偶爾會說出讓人摸不著頭緒的話。她說，很羨慕能用文字和說話得到抒發(fā)的人，因為這樣的人至少有宣洩情緒的管道，而情緒沒辦法發(fā)散出去的人，只能找一口井，躲在暗處得到安全感。

    宋翎清當(dāng)時反覆咀嚼孫洵云說的話，不明白其中的含意，于是她回覆：「不一定要去找井吧？你可以跟我說，我很樂意聽你說話喔！」

    「你聽完大概也會說『別想太多』、『繼續(xù)加油或努力』，我知道的……人長大要學(xué)著把自己的負(fù)面情緒吃掉，不影響別人，可是我真的很累?！?/br>
    「那你要不要休息？順便遠(yuǎn)離社群軟體，我很擔(dān)心你，要不要我們一起用文字將討厭的事情通通殺死？」

    「要怎么殺？」

    「你把討厭的人事物寫在紙上，最后我們找個空曠的地方，燒掉那些紙張，等于消災(zāi)解厄的概念。」宋翎清提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