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First Letter(1-2)
回到事務所時,已將近晚上十二點。 我取出鑰匙打開一樓的后門,拖著腳步走了進去。里頭是個不算寬敞的小房間,堆了幾個放有乾燥食材和備用餐具的櫥柜,以及冷凍食品用的冰柜,一旁還有水槽和擦拭得很乾凈的流理臺。 再往前走一點,就是一扇木門,上面貼著各項物品的進貨和到期日,全都用不同顏色的螢光筆分門別類地註記。 我推開那扇門,門的后方寫著「非本店員工勿入」的字樣,一間亮著暖黃色燈光的小麵店隨即出現(xiàn)在眼前。 「啊,終于回來啦?!?/br> 坐在調理臺后方的男子站了起來,朝我露出微笑。他的身高大概一百八十公分左右,身形偏瘦,五官端正。因為眼角有點下垂,所以臉蛋看起來總是很溫和。 「調查結束了嗎?你還沒吃晚餐吧?」 他一邊說著「等我一下?!梗贿厔邮执蜷_爐火?,F(xiàn)在早就過了營業(yè)時間,但他卻尚未把瓦斯開關給關上,顯然是在等我。 「一盤蝦仁蛋炒飯?!?/br> 我一如往常地點了餐,然后坐進慣例的那個位置——最靠近存貨房的角落座位。 「就知道你今天也會點這個。」男子無奈地搖搖頭,「什么時候才愿意給乾拌麵一點機會?那可是本店的招牌料理欸。」 我拔開免洗筷,頭也不回地說:「等我哪天想到的時候。」,隨即聽到后方傳來放棄似的嘆息。 這里是位在高雄某巷弄里的無名小麵店,此時正在製作料理的是麵店老闆兼我哥——羅硯哲,他今年三十二歲,比我大三歲,我平常都叫他羅哥。 環(huán)視整間店,剩馀的滷味菜都已經(jīng)收掉,桌椅也排放整齊,而且米白色的瓷磚地面看起來相當乾凈,完全就是已經(jīng)打掃過。明明是這樣,不過他倒是毫無怨言地再度開伙。 真是個溫柔過剩的傢伙。 我回頭看了羅哥一眼,倏然想起兩年多前的事。 那天,我似乎是為了抓回某人遺失的貓咪,而爬到一棵頗高的樹上,結果卻不慎摔落。 之所以用似乎來說,是因為我當時好像有撞到頭,結果那之后竟然喪失了部分的記憶。 我不記得我本來在干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受傷,不過至少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是鐘東學,還有我是一名偵探。 醒過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正躺在一張?zhí)焖{色的單人床上,羅哥就在身邊。他告訴我,他出門採買的時候正好看見我從樹上掉下來,于是趕緊送我去醫(yī)院治療。 醫(yī)生說除了腹部被樹枝割傷外,其他應該沒什么問題,于是他讓醫(yī)生替我消毒包扎后,便將我給接回家。 然而,令羅哥也訝異的是,我不僅不記得當時的事情,甚至連他都不認得。 「東學……你聽我說,我的名字是羅硯哲,是你的哥哥……但我們沒有血緣關係。你爸媽跟我爸媽是很好的朋友,但是他們在很多年前意外身亡,所以我爸媽收養(yǎng)了你。」 羅哥盤著手,眉頭緊皺,看起來似乎在苦惱著該從何說起。 「嗯……然后……我本來在一間貿(mào)易公司上班,不過大概一年多前吧,我受夠了每天進公司的生活,于是辭職買了這棟房子,自己開了家麵店,就在樓下?!沽_哥說著伸手指向地板。 「你本來跟我在同一家公司,但是一個月前,你跟我說你也受不了公司的無趣生活,想要自己開一家偵探事務所。只是雖然已經(jīng)開始接案,卻還沒找到適合的租屋處。 我想到麵店二樓正好空著,就說可以給你做事務所,于是你就搬到這里來。沒想到才剛搬來不久,就……」 「我就從樹上掉下來,而且忘了這回事?!?/br> 「沒錯?!沽_哥用力點頭,「不過……如果你現(xiàn)在還想繼續(xù)在這里開偵探事務所的話,這層樓依然可以給你使用?!?/br> 他的表情看起來有點擔心,不過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都把這些事給忘了,就算突然衝出去報警,似乎也合情合理。 但是,我不覺得羅哥在騙我。 如果要問為什么,我會回答這是偵探的直覺。而且雖然不記得,但我總覺得對他有某種熟悉感。 保險起見,我還是跟他要了戶口名簿來看,上面的確有我跟他的名字和資料。 「這樣啊,那就謝謝你啦?!刮页洱X一笑,將戶口名簿遞還給他,「等我修養(yǎng)好,鐘偵探事務所絕對會重新開張?!?/br> 發(fā)出如此宣言之后,我在一個月內便重振旗鼓,重啟屬于我的偵探生涯,一直到現(xiàn)在。 「來,你的蝦仁蛋炒飯?!?/br> 羅哥的聲音將我拉回現(xiàn)實,低頭一看,面前的桌上已放好一盤香噴噴的炒飯。 雖然羅哥做的料理很好吃,可是他向來不太重視擺盤,所以僅是把炒好的飯隨興裝在黑色瓷盤上。 只是,不知是不是肚子太餓的緣故,此刻的我竟忽然覺得眼前的飯就像高級餐廳的料理一樣。 「感恩老闆,你簡直是我的神?!刮夜室怆p手合十,開玩笑地說,隨即吃起終于等到的晚餐。 「是喔,不過神明才不會窩在巷子里開麵店吧?」羅哥笑了笑,在我對面坐下,「今天怎么樣?還順利嗎?」 「嗯,算是吧。」 證據(jù)的收集毫無障礙,委託人需要的東西也基本上都湊齊了,總體來說算是相當順利的調查過程。 然而事實上,我最在意才不是順不順利的問題。 「唉……你應該知道我今天是去干嘛的吧?」 「我知道,你是去找外遇的證據(jù)對吧?」 「沒錯,非常正確!」我激動地用沒拿筷子的左手指著羅哥,「問題是,我明明就是個偵探!偵探難道不是該去調查更有意義的案件嗎?像是讓警方非??鄲赖拿钢惖?,比如密室殺人案或無名尸案。哪有偵探一天到晚找貓找狗兼抓猴的啊!」 「哇,那句『找貓找狗兼抓猴』唸起來真有節(jié)奏感,簡直像廣告標語?!?/br> 「真謝謝你啊?!刮覍α_哥的玩笑話翻了個大白眼。 「好啦,我知道你很不能接受。不過也不是每個人都讀過偵探小說,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偵探嘛?!沽_哥聳聳肩,苦笑著說,「就像你曾經(jīng)提過的,大多數(shù)人眼中的偵探就等于徵信社?!?/br> 他說的一點也沒錯,我也相當清楚現(xiàn)今的狀況。只不過每次遇到,都還是很想發(fā)個牢sao。 開業(yè)至今,我還沒接過任何像樣的委託。打開電子郵件收件夾一瞧,里頭除了待刪的廣告信以外,就是一堆讓人提不起勁的無趣委託,類別不外乎就是我剛剛提及的那三種。 每天看著這些,實在是完全高興不起來。 「好啦,別這么厭世?!?/br> 羅哥站起身,從冰箱里取出兩罐啤酒放在桌上,將其中一罐推給我。 「如果你真的無法接受,可以選擇不接案啊,不必老是為這種事情煩心的。」 「雖然很遺憾,但我不能接受這個提案?!刮也挥靡幻肓⒖虙伋龌卮?。 「為什么?」 「這還用問嗎?」我笑著挑眉問,「要是我對工作東挑西揀,常常好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沒有收入,那要怎么過活?」 雖然總是在抱怨人們對偵探的認知偏誤,不過我還是知道小說與現(xiàn)實的差別。 我所憧憬的名偵探們,不論是來自古典或近代的著作,辦的案子大多都是兇殺案,其中更有不少是連環(huán)殺手。看著小說內容,跟著他們一起尋找真相,就像與真正的兇手競賽般緊張刺激,讓我非常嚮往那樣的生活。 然而,若是我真能夠常常接到這類型的委託,就表示類似于書中的情節(jié)在現(xiàn)實中頻繁上演。要真是如此,我國的社會安全可相當堪憂。 有時候換個角度想,總是只有這種工作可以做,也表示這個國家的治安還算不錯吧?雖然這樣聽起來還是很無奈,但生活總得過下去,所以我只能這么安慰自己。 「你啊……我說過吧?我并不在意你收入多不多?!沽_哥拉開鋁罐拉環(huán),然后指向我面前的空盤,「你知道的,我的廚藝還可以,收入也都很夠用。既然你是我弟,那我資助你開偵探事務所也合情合理吧?!?/br> 我看了他一眼,邊叨唸著「我可不想造成你的負擔」,邊拉開啤酒罐,仰頭一口氣喝掉半罐,接著發(fā)出舒心的噗哈聲,簡直像個中年失業(yè)的落魄大叔。 「你愿意支持我的偵探夢,我很感謝,但就算你那么說,這個提案我還是會否決?!刮曳畔缕【疲X罐敲擊木桌發(fā)出清亮的喀咚一聲,「不要忘記啊,你再怎么說也是我哥,我可不想老是依靠你生活,欠你人情?!?/br> 「就說了,我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就算在你看來這樣真的是欠了人情,我也不會叫你還……」 「嘿,別說了?!刮姨执驍嗔_哥的話,「就算你不在意,老弟我可是非常在意。」語畢,我將剩馀的酒一飲而盡。 「呀……啤酒果然就是要冰冰涼涼的時候喝。」 「……是啊。回溫后苦味就跑出來了?!沽_哥笑了笑回道,大概是知道我不想繼續(xù)在這個問題上爭執(zhí)吧。 「沒錯,那樣就太可惜了?!?/br> 我笑著拋下這句話,然后逕自開始收拾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