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之九 骨干血rou
后來的事情,很大一部分是隨手一筆。 例如翹課隔日到學校,在走廊上恰巧與導師林曉狹路相逢。她始終很溫柔,但眼神中好像已經知曉了昨日發(fā)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她沒有追問有關父母的細節(jié),只問了一句:「星婷,你還好嗎?」 難過是難過的,但長痛不如短痛。在悲傷的背面,她還是隱隱有著慶幸和解脫之感。 「我沒事。」麥星婷開朗的笑一笑,沒有勉為其難。 「那你想好志愿的部分了嗎?」不能細問父母的事情,林曉只好隨意轉移話題。 差點忘記想這一部分了,麥星婷的表情又是一臉茫然。 「慢慢想也是可以的。但是照慣例會抽一節(jié)課來做生涯規(guī)劃,你就先找一個興趣應付一下那節(jié)輔導課吧!只是我們這屆的輔導老師不是太溫柔。呃……但他還是很專業(yè)的,可以幫助同學釐清方向……」林曉溫柔的表達輔導老師不怎么好相處這件事實。 導師會先詢問志向,就是提前審視同學的一番言論有沒有辦法過輔導老師那一關。 學校有很多關于輔導老師的傳聞,聽說要過那一關可不容易。首先要先知道自己的志向,然后分析這個志向未來的出路,分析自己的分數(shù)落點大概可以拚到哪里的學校,又有哪些學校有這個科系,簡章和獨立招生的細節(jié)有沒有詳實讀過。這方面的東西假如沒有認真考慮過,空口說著志向理想,就會被老師當頭棒喝,淚眼盈盈離開輔導室的學長姐這些年來不佔少數(shù)。 麥星婷在課業(yè)上一向是無可挑剔的,要是在這件事情上成不了老師眼中的乖寶寶…… 好像也不會怎樣,就是有種沒把高中課業(yè)完美收尾的感覺。 「我……好像想好了?!挂遣悔s快過林曉這關,她去輔導的時間就會往后拖延。越往后面拖,就會跟一堆『沒通過』的同學擠在一起,輔導老師以瘋狂出名,為了解決所有的學生,留校到多晚都是有可能的。 但麥星婷只想要速戰(zhàn)速決。 「哦?才過一天你就想到了?」林曉很是吃驚。 麥星婷其實什么也沒想,她沉沉的放空了幾秒鐘,開始學商嫣胡編亂造。 「我……選幼教?!果溞擎谜f。 因為在那一秒鐘,她想起了波浪鼓,想起了陳曜晶,想到了往后馀生要是能跟最純凈、尚未受污染的孩子相處好像也不錯。 「為什么?」林曉問。 「我想要盡可能的活在單純的環(huán)境?!褂谑撬f。 人不可能不長大,但她想在被社會污染之前,盡己可能的保持純真。 懂得和孩子相處,懂得用專業(yè)的角度去對待孩子,這或許也算是離她夢想稍微近了些吧? 在那一個瞬間,好多個理由才從腦海冒出來。有些時候她就是先做出了一個不經大腦的輕率決定,然后就自然會出現(xiàn)一堆理由去附和這個決定。 人所做的決定,并不是每一步的是與否都各占一半機率。而是傾向符合自己第一次決定的選項,因為要推翻自己是最困難的。 況且只要心不要太快老去,就不會跟那個停在胸口化繭的回憶相差太遠。 后來又過了好多年。 當年高三水深火熱痛苦的回憶,都成了他們口中懷念不已的談笑風生。 大學的生活很忙碌,開始工作的時候也很忙碌,他們這群好朋友湊齊的次數(shù)越來越少。人生活得越來越快,從小時候一節(jié)課一節(jié)課的計算著,到后來一眨眼就過了一年。他們依舊關注彼此的生活,只是還是不得不離彼此的人生越來越遠。 這或許就是人生的常態(tài),成長的代價。 孫瑞正準備考檢察官,走上她匡復正義的俠女之路;商嫣正要攻讀哲學博士,間暇時候寫寫網路小說一解她胡編亂造的夙愿;鄭伯良當初因為季天辰而沒去參加藝考,沒上大學自己私下接創(chuàng)意類的工作,孽緣還在持續(xù)中,他們同居卻是分手的狀態(tài),成了她免費的奴隸。他的心甘情愿令人惋惜,不過是他自己的人生豈容他人置喙。 而麥星婷比他們的人生更加的平淡無奇,不過她也很喜歡。 畢業(yè)之后去一家幼稚園工作,天天為了孩子的大小事傷透腦筋,當然也有身心疲憊的時候,但至少活在孩子堆里的日子不用煞費苦心去猜別人心思。 孩子總是一眼就能看透。 就像那個多年不曾提起的人看向她的時候一樣。 他們聚會的時候是不會提起他的,如此默契行之有年。不過他的消息不是不去關注就能忽略的,他現(xiàn)在可火紅著,跟他父親開了個旅行冒險類的競爭節(jié)目。 他的名字曾經是她青春時期的一首詩,不過現(xiàn)在是連小朋友都知曉的名詞。 麥星婷不想知道他好不好,這早就與她無關。 那段回憶安全的死在她胸口的繭里,她不愿去碰觸,只要知道永遠都在就行了。 因此她不愿更新他的消息,不愿他的一切在那暫停的盛夏后有了改變。她寧愿他在心中的形象永遠年少,或許一部分的他們就在死去的繭中永恆的活著。 唯有這種永恆是不滅的,因為只有過去是確定的。 「真沒想到我們班里,你是最快結婚的那個。」商嫣緩緩的說。 不知怎么的,這個語速讓麥星婷有些心驚膽戰(zhàn),好像有什么怕被看穿一樣,不過連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到底是什么。 他們聚會的地方叫做曲水流觴,是一間仿古卻經營失敗的餐廳,現(xiàn)在處于半荒廢的狀態(tài),他們一得空便會在此相聚。 亭子斜斜的透入月光,皎潔的月光照入他們面前的一道清流,清流上有一艘小船承載著幾壺淡酒,在他們之間晃晃蕩蕩。 麥星婷沒有看向商嫣的臉,反而低下頭看著流水映照著商嫣的倒影。那表情悲傷得很破碎,湊起來看并不明顯。 「對??!我還以為我會先走入婚姻的墳墓呢!」鄭伯良笑著進行他的日常討罵,俊朗的臉添了些歲月的成熟,也把他一向引以為傲的金毛染黑了。 「你要是在執(zhí)著在那個女人身上,那種墳墓你還沒資格去呢!」大概也只有孫瑞會這樣不知煩厭的罵他。 大家都知道要是他改變了,就不再是鄭伯良了。 看來歲月也不曾真正改變什么,只是把他們一點點變老了。 「還是大學時候的那個嗎?」鄭伯良轉頭問麥星婷,他們上次見面還是鄂松間老師結婚的時候,這一轉眼就要換她了。 麥星婷點點頭,說:「去年求的婚。」 「不會太過倉促嗎?」商嫣說,帶著隱隱約約憂心的語氣。 「也交往五六年了。」麥星婷神色淡淡。 孫瑞沒有意識到氣氛有些不對,她依然故我的灌自己酒,然后笑著吼:「結婚?。∈谴笙彩掳?!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陌。磕軒偷降奈叶ǚ钆愕降?!?/br> 麥星婷看了孫瑞一眼,她的俠氣沒有半點受社會摧磨,真令人欣慰。每次看到還有孫瑞這種人存在這世上,她就覺得無比安心。 「結婚那天帶著禮金來就可以了。」麥星婷淡淡的笑了。 「沒問題,我一定盡己可能的包大一些。」孫瑞開心地攬了她的肩膀。 后來他們聊了很多,話題大多圍繞在她的準丈夫身上。 他們的相遇很自然,就是他親手畫下了骨干,自然長出了血rou,一切與她無關,所以毫不費力。 他們是幼稚園、小學、國中的同班同學,唯獨落下的高中時期是他一輩子難以填補的遺憾。 當初麥星婷過了輔導老師那一關的時候,還帶著點敷衍的心情,她一向很隨便,就讓命運看著辦。說不定到她真的填寫志愿的那一天,心情變化就隨便亂填一個。 然而當時來了一通電話,是國中時期曾經很熟過,但之后不怎么聯(lián)系的女同學打來的。也沒什么寒暄劈頭就問她以后預計要考什么學校。 麥星婷被問得莫名其妙,但還是把跟輔導老師交代的那一套原樣搬出。 或許就是因為這通電話才讓她真正的走上幼教之路,因為她不想要違背自己曾經說過的話。要是違背了,就好像說明著自己過得并不理想那樣。 就像當初要是她違背了放下彼此的承諾,自顧自痛苦的死去活來。透露風聲給遠方的人知道她過得并不理想,那不是給彼此都徒增負擔嗎? 后來她也明白了那通電話出現(xiàn)的原因,她是他再也不愿錯過的青春。在她還沒有意識到他之前,他就把她規(guī)劃進他的未來里了。 麥星婷知道他是誰,畢竟同班過真的很多很多次,不過對他一直很沒有印象。他們彷彿是不同世界的人,她活得孤僻安靜,而他是個性情開朗、人緣很好,很多女生都說他帥的男孩子。對她而言,他就是一個遙遠的驕陽,知道他的存在,知道他很耀眼,但因為太過遙遠所以從不關心。 他從來很善談,但在她身邊時候卻總是支支吾吾的;他從來很有自信,但面對她的時候卻小心翼翼的;他從來是別人獻出善意去迎合的對象,但對她的默默付出從未讓她知道…… 這些秘密從他兒時累積到長大成人,而她全然不知情。 「所以他到底是什么時候開始喜歡上你的啊?」鄭伯良對于這種愛情故事總是很上心,試圖在故事中找到一些通性,讓他和季天辰之間也有可能邁向幸??鞓返慕Y局。 「聽說是幼稚園?!果溞擎猛犷^想著,表情有些哭笑不得?!妇褪怯刑熘挥形铱匆娝话嗌吓苓^的老鼠嚇得摔倒在地上。他小時候是班上的風云人物,那么自信的他容不得半分污點。他怕我把他的糗事說出去,所以就放下姿態(tài)來求我……」 「然后你就威脅他,讓他給你做牛做馬,一下子攀上最高峰成為高高在上、萬人景仰的女王?」鄭伯良興奮地開始接著故事。 「你這個被虐狂的故事不要套在星婷身上?!箤O瑞皺著眉頭,很是嫌棄。 「我其實沒印象了。但就他的說法,我當時只是默默說了一句:『我什么也沒看見?!灰婚_始他不相信,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過了幾個月,之后就開始欣賞我的人品,然后開始了他漫長的初戀。」 她是他從一而終的初戀。 但她的初戀并不是他…… 那天商嫣一改她聒噪的本性,一直沉默著灌酒。看著她這副模樣,麥星婷心里有點不好受,也跟著貪杯。最先倒下的還是孫瑞,雖以俠女自居,酒量卻是最差的。鄭伯良依照慣例喝不多,因為他和孫瑞約好了,每當他被綁架的時候孫瑞會去拯救他,而孫瑞酒醉時他會負責送她回家。 鄭伯良幫她和商嫣聯(lián)系了會趕來救駕的男朋友們,然后就緊忙著送孫瑞回家了。 此時此刻,就只有麥星婷和商嫣兩人相對。只是醉的有些看不清楚,有時商嫣的臉會變成兩三個,有時候映在水面,一撥就碎。 「明明是好事,為什么不開心?」隔了很久的沉默,麥星婷有點抱怨的輕輕說著。 「你如果真的開心,我又怎么會不開心?」商嫣又說了很饒口的話。彎彎繞繞的,腦袋混沌的麥星婷已經沒有能力再猜。 「你不是也希望有個人能陪我嗎?當初也是你要我考慮他的告白的……你也說過他看起來會對我很好,無怨無悔的那種好……」麥星婷突然有些生氣,也大聲了些?!改阏f他長的比他好看,方方面面都不比他差……你說……」 「我以為說那些是為你好,但你看你愛成什么模樣?哪怕有當年焦尸cp的一半激動也好……」商嫣也大聲了起來。 「即使如此,我也是把自己剩下的所有都拿來愛了??!」麥星婷吼回去的時候已經多了些哭腔。 從連健皓離開那天起,好多愛與激動都藏在回憶的繭里了,她僅存的不多,也盡量分給別人了。 「交往是一回事,結婚是另一回事……我只想看到你幸??鞓贰果溞擎眠€沒有哭之前,商嫣刷的兩行淚代替她先哭了。 她又怎么不會幸??鞓纺?? 她知道他會是世界上最愛她的人,會把她放在心中的第一順位,先于名利、先于夢想,在充滿誘惑的世界里,他會細心呵護著她,誠惶誠恐的步步同行。 她的夢想不也是要一個幸??鞓返募彝ヂ?!除了他之外還能有誰會這樣待她呢?現(xiàn)在離夢想僅此半步之遙,剩下的那些都是他向她走來的。達成夢想那么不費力氣,她又何樂而不為呢? 「這恐怕是我能獲得的最大幸福了。」麥星婷突然冷卻了下來,彎起嘴角淡淡的說。 「那連健皓呢?你就沒想過……」 「別再提他,他早已與我無關?!果溞擎谜f。 在被這個名字充滿的世界里,已經跟當年的那個男孩毫無相關,跟當年的他們都毫無相關! 商嫣說過她托人去當年的那間柴房看連健皓到底刻了什么字,但麥星婷選擇不聽,她當初沒有偷看,就會選擇永遠不去知道。 那么硬的脾氣,像是跟誰苦撐、跟誰拚搏一樣,卻也不知道在對抗的到底是什么。 「既然你已經決定……該邀請我當你伴娘了吧……」 這是商嫣還有意識前的最后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