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皇帝李世民即位之后第一個陰歷新年，始于西元六二七年一月二十三日。其實，這一天剛好是他足歲二十八歲的陽歷生日，但他并不知道，因為唐朝只用陰歷，只算虛歲。李世民由于生在陰歷臘月，一過陰歷年，就算虛歲三十了。他認為，在自己進入而立之年的這一年改掉父皇的年號，非常有意義，就依循常例，在大年初一改元，宣布新年號為貞觀。

    貞觀這個年號典故出自易經(jīng)的“天地之道，貞觀者也”，用意自然是表示這位皇帝行天地之道，乃是無庸置疑的正統(tǒng)。對于殺兄奪位的李世民而言，這樣強調(diào)特別有必要。

    這一年，大唐皇宮之中第一個生產(chǎn)的女人竟然不是李世民的妃嬪，而是他親手射殺的大哥李建成的正妃鄭觀音。鄭觀音在玄武門之變時已懷有身孕，但直到她被軟禁在皇宮中的長樂門內(nèi)三個多月之后，看守她的宮女與侍衛(wèi)們才注意到她小腹微隆。

    當李世民得知寡嫂有孕，他秘密下令等到這一胎生下來，再依照李建成別的孩子們的例子，看性別來決定留或不留。他的意思是，如果鄭觀音生的是兒子，這男嬰一落地就得被接生婆交給侍衛(wèi)扼殺，但若是女兒，則可像她的jiejie們一樣保住小命。

    本來自從玄武門之變以后，李建成與李元吉的女眷被強行帶入皇宮中不同的區(qū)域，不得互通音訊，洛湄根本不知道大嫂有孕。然而，當李世民得知鄭觀音生下了一個女兒，他為了取悅洛湄，就轉(zhuǎn)告洛湄這個好消息，并且特準洛湄前往探望。結(jié)果，李世民發(fā)現(xiàn)這一招果然有效，洛湄去看過正在做月子的鄭觀音之后，對李世民的態(tài)度軟化了不少，不再動不動出言頂撞。

    李世民原本很擔心洛湄會質(zhì)問他：假如大嫂生的是兒子，皇上會不會放過那個男孩？然而，洛湄并沒有那樣咄咄逼人。她倒是提起了原本是鄭觀音陪嫁丫鬟的宮女纓絡(luò)，頗出李世民意料之外。

    洛湄委婉說道：“纓絡(luò)并非大哥的家屬，卻得陪著大嫂被關(guān)在長樂門內(nèi)，十分苦悶。原來八年前，大哥想到了他既然不打算收纓絡(luò)為姬妾，就不該耽誤纓絡(luò)的青春，而把那年二十歲的纓絡(luò)許給了一個部屬，只是因為那人被調(diào)派去防守邊疆，才一直沒有成婚。纓絡(luò)很想念她的未婚夫，因此私下拜托洛湄央求皇上，在今年放三十歲以上宮女出宮的時候，也放她出去。雖然她還不到三十歲，但是二十八與三十既然只差兩年，希望皇上可憐她，恩準破例！”

    “嗯！”李世民應(yīng)了一聲，內(nèi)心懷疑此事可能有蹊蹺，想想纓絡(luò)這么多年跟著大嫂，一付忠心耿耿的模樣，怎會忽生離去之念？李世民不禁猜想：會不會大嫂生的其實是男孩？那個女嬰會不會是抱來掉包的？而纓絡(luò)意圖出宮，就是為了要把大哥的遺腹子帶出去？

    經(jīng)過片刻的疑慮，李世民認為自己八成太多心了，因為掉包不是那么容易！皇宮門禁森嚴，大嫂又被深鎖在長樂門內(nèi)，她能從哪兒弄來一個初生女嬰呢？

    由于李世民相信鄭觀音無法施展掉包之計，又亟于贏得洛湄的歡心，就應(yīng)允了洛湄的請求。不過，為防萬一，他命令侍衛(wèi)們仔細檢查那些出宮的宮女們的行李，又在纓絡(luò)出宮時，派遣中郎將常何的弟弟副將常仁去暗地跟蹤。

    常何是李世民李世民最信任的功臣之一。原來，李世民發(fā)動玄武門之變那天，常何負責戍守玄武門。他看李世民帶兵進去了，就把門關(guān)上，不讓東宮與齊王府的精兵進入，李世民才得以成功?；诔：嗡⑾碌拇蠊?，李世民對他弟弟常仁也非常信賴。于是，當常仁跟蹤了纓絡(luò)幾天之后，回稟說纓絡(luò)毫無異常行為，李世民就放下了心，完全把此事拋諸腦后了。

    后來，就在同一年之內(nèi)，燕貴人生下了她自己的頭胎，亦即李世民的第八個兒子。李世民看這個男孩恰好生于貞觀元年，就給他取名為李貞。

    依照皇室慣例，一個妃嬪生了皇子，別的妃嬪都要輪流去道喜送禮。輪到楊淑妃時，她找洛湄一道去，因為淑妃與洛湄都是燕貴人的表姐。

    臥床做月子的燕貴人見到淑妃走進她寢宮的臥室，立刻坐起身來，笑著喊淑妃姐，但一看到跟著進來的洛湄，笑容就凍住了。

    淑妃眼看燕貴人不理洛湄，連忙說道：“洛湄雖然不是皇上的妃嬪，卻也是你表姐，所以我拉著她陪我來看你?！?/br>
    “嗯！”燕貴人冷冷哼道：“不是皇上的妃嬪，卻能獨占皇上的恩寵，可比妃嬪厲害得多呢！”

    燕貴人的嘲諷使洛湄頗為尷尬，漲紅了臉，無言以對。

    淑妃過意不去，趕緊勸道：“盈如，我們都是姐妹，別這么說話！”

    “不這么說話，要怎么說？”燕貴人反駁道：“盈如并沒有說錯！她是獨占了皇上的恩寵！皇上以前哪是這個樣子？盈如記得，過去皇上還是秦王的時候，不管是正妃或哪個姬妾懷孕，他都噓寒問暖，多加關(guān)懷。可是盈如這一胎呢？本來，盈如在皇上登基之后第一個懷孕，皇上理當重視。盈如真沒想到，從懷上龍種到生下龍子，皇上來探望的次數(shù)，寥寥可數(shù)！來了也沒坐多久就走了！為什么？還不都是因為她把皇上迷得暈頭轉(zhuǎn)向，眼中只有她一個！”

    “你別這么想！皇上日理萬機，當然不比當秦王的時候那么有空?！笔珏仁浅鲅园矒?，接著趕快轉(zhuǎn)移話題，指著躺在燕貴人身邊的嬰兒，溫柔笑道：“哎呀！八皇子好可愛??！給我抱一抱吧！”

    任何母親都最高興聽到別人稱讚她的孩子，燕貴人當然也不例外。于是，燕貴人展顏一笑，把兒子抱起來，交給淑妃，并且說道：“淑妃姐不嫌棄，就逗逗他吧！這孩子很乖，不認生?；噬媳臅r候，他還笑呢！只可惜呀，儘管他才生下來，就懂得討好皇上，皇上卻只來看了他那么一次！”

    淑妃不曉得還能再說什么來開導燕貴人，乾脆只顧把嬰兒接過來，搖搖哄哄逗著玩。洛湄也湊近過去看孩子，想要摸摸他。

    “淑妃姐，”燕貴人忽然說道：“別讓她碰我兒子！”

    這句話迫使洛湄伸出去的纖手僵在半空中，十分難堪。

    “盈如！”淑妃搖頭蹙眉，打抱不平說道：“洛湄好意來看你。你不能這么對她！”

    “好意？”燕貴人憤然哼道：“淑妃姐，你太不了解她了！你不知道她是個什么樣的狐貍精！三年前，皇上還是秦王，她就跟他兩人勾勾搭搭了！那年夏天，秦王帶盈如去父皇的避暑山莊，齊王也帶她去了。結(jié)果呢，秦王、齊王兩人就為了她這個狐貍精，打了一架！淑妃姐要是不信，可以問她自己。盈如從來不說半句假話！”

    “洛湄，”淑妃雙眉蹙得更緊，側(cè)過頭，訝然問道：“可真有這回事？”

    “不是燕貴人說的那樣！”洛湄立即為自己辯白：“那完全是一場誤會！只因為元吉教洛湄騎馬的時候，不小心讓馬跑了，洛湄差點墜馬，被二哥救了---”

    洛湄話沒說完，就被燕貴人尖聲打斷：“你居然還稱呼他二哥？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

    燕貴人高亢的叫聲把孩子嚇哭了。同時，洛湄的臉色變得慘白。

    “夠了！盈如！”淑妃一邊拍撫著懷中的嬰兒，一邊沉下臉，低聲教訓道：“皇上只是元吉的二哥，而元吉已經(jīng)過世了，皇上就不再算是洛湄的二哥。洛湄方才稱他二哥，只是因為在講述往事而已，你何必找碴？你要知道，我們表姐妹三人都有前朝皇室血統(tǒng)，在這皇宮中要特別小心謹慎，不能落下任何話柄！我們?nèi)巳羰莾?nèi)斗，只有三敗倶傷，讓別的妃嬪們看笑話！只有三人同心，不管誰最得寵，對另外兩人也都有好處。這其中的利害，你到底懂不懂？”

    燕貴人聽得怔住了。她想了一想，發(fā)現(xiàn)淑妃說得有道理，而訕訕低下了頭。

    這場吵閙雖然過去了，卻被燕貴人的宮女傳到了長孫皇后耳中去。然后，長孫皇后請來了皇帝，轉(zhuǎn)述給皇帝聽，接著長長嘆了一口氣。

    “唉！燕貴人固然是年輕不懂事，但是皇上確實冷落了她！”長孫皇后嘆道：“她這一胎，懷得很辛苦，害喜害得很嚴重。臣妾因為派了人去幫她安胎，所以很清楚?！?/br>
    “?。　倍嗲榛实劾钍烂癫挥傻糜行M愧，連忙謝道：“多謝皇后幫忙照顧燕貴人！”

    “皇上不用謝，臣妾身為皇后，照料懷孕的妃嬪，乃是皇后份內(nèi)之事?！遍L孫皇后謙和說道：“說起來，燕貴人心中不痛快，不能完全怪她。皇上的確跟從前不一樣。以前的秦王特別呵護懷孕的妻妾?？墒菑难噘F人懷上龍種，到生下八皇子，皇上都很少去看她。”

    “這———”偏心的皇帝難以回應(yīng)，只好搪塞道：“她懷孕正好碰上朕登基不久，百廢待舉，哪能跟從前比？”

    “臣妾也是這么想！”長孫皇后很給皇帝面子，溫柔微笑道：“皇上就是太忙了，沒心思想后宮的事情。這是臣妾理應(yīng)為皇上分勞之處！依臣妾看，為了讓后宮一團和氣，家和萬事興，皇上還是照著宮廷制度的規(guī)矩，輪流臨幸妃嬪們，皇上以為如何？”

    原來，唐宮制度對于皇帝臨幸后宮佳麗其實有規(guī)定，除了每個月十五、十六滿月的日子皇帝應(yīng)在皇后寢宮過夜以外，從初一到十四日是從低階御妾往高階妃嬪，從十七日到三十日則從高階妃嬪往低階御妾，依次輪班。例如，初一到初九是屬于最低階的八十一御妾，亦即從下往上的釆女二十七人、御女二十七人、寶林二十七人，如果額滿，每夜就有九人可供皇帝選擇；從二十二到三十日則是反過來，從寶林往下排到御女以及釆女。

    至于初十到十二日以及十九到二十一日則都屬于二十七世婦。初十到十二日是從下往上的才人九人、美人九人、婕妤九人，十九到二十一日則是從上往下，亦即從三品的婕妤開始，再輪到四品的美人與五品的才人，也是倘若沒有空缺，每夜應(yīng)有九人可選。

    十三與十八日都是從二品的九嬪之中挑選。十四日與十七日則應(yīng)分別去一品的四妃之中兩人的寢宮。

    儘管有這些規(guī)矩，卻沒人能要求皇帝一定要執(zhí)行。李世民在男女方面是個率性的男人，每個月除了十五、十六兩日必定在皇后寢宮過夜以外，別的日子由于要選誰都有些彈性，他往往任意而為，從未做到真正挨個輪替。自從他強留洛湄在后宮以來，更把該跟九嬪及以下所有低階后宮女子度過的夜晚全都給了洛湄一人。

    李世民猜想發(fā)妻早就曉得他沒有墨守成規(guī)，但從不曾管過他，因此沒料到皇后會提出這樣一個建議，一時之間無法回答，思索了一下，才說道：“這倒是個好主意，只不過，你也知道，朕臨幸的女人，并不只是妃嬪。”

    “臣妾明白！”長孫皇后點點頭，委婉說道：“關(guān)于洛湄，最大的問題是，她沒有一個自己的寢宮，皇上總叫她在皇上的寢宮侍寢，落下很多閑話，實在不是長久之計。為了這件事，臣妾曾經(jīng)想來想去，最近才終于想出一個辦法---”

    “什么辦法？”向來敬重原配的皇帝急著問道。

    “臣妾發(fā)現(xiàn)楊淑妃寢宮旁邊有一片空地?！遍L孫皇后答道：“若在那片空地上加蓋一所別院，說是讓海陵郡王妃住在她堂姐隔壁，陪伴楊淑妃，傳出去最為名正言順。只要那所別院的墻壁蓋得高，自成天地，倒也就像一所小型的妃嬪寢宮了?！?/br>
    眷愛新寵的皇帝聽到此處，不由得雙眼發(fā)亮，滿口讚嘆：“皇后為朕設(shè)想得太周到了！朕感激不盡！”

    長孫皇后聽了這句謝言，反而覺得一陣心酸，但她掩飾住了自己的情緖，平靜說道：“應(yīng)該的！臣妾理應(yīng)為皇上處理后宮所有的事情！”

    “朕能有你這樣的賢后，真是夫復何求！”心滿意足的皇帝繼續(xù)讚道：“后宮之事，朕都該聽你的！”

    “皇上既然如此不棄，就且讓臣妾再進一言?！遍L孫皇后接口道：“燕貴人目前的稱號，本是因為皇上不確定要封她九嬪之中哪個位置，才如此暫定。如今，她生下皇子有功，皇上是否打算給她晉封？”

    “哦，是?。∧悴惶犭薅疾铧c忘了！”皇帝連忙點頭答應(yīng)。

    “貴淑德賢四妃還有賢妃的位置空著，皇上圣意如何？”長孫皇后接下去問道。

    賢妃的位置空著，原是李世民有意為洛湄留著。他本來只想晉封燕貴人為九嬪之首的昭儀。然而，洛湄一直拒絕受封為妃，此時皇后又這樣開口了，看樣子，賢妃之位若不給盈如，實在說不過去了！

    思慮至此，必須權(quán)衡輕重皇帝只好嘆道：“好吧！賢妃位置既然還空著，那就晉封她為燕賢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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