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上來臺北的時候，吳映雪是在公司附近租了一間小套房；幾年之后感覺穩(wěn)定之后買了一間自住，二○○○年臺灣出現(xiàn)政黨輪替，有些保守的人怕兩岸發(fā)生戰(zhàn)爭，紛紛移民出國，房價受到波及而下降，吳映雪認(rèn)為機不可失，算算幾年來的存款，又標(biāo)了幾個會加上銀行貸款，咬著牙買了敦化南路這棟三房兩廳的大樓住宅。

    終于有了一間屬于自己，還算寬敞的房子，吳映雪首先想到的，就是實現(xiàn)多年來日夜企盼的夢想，把mama與女兒接來一起住。

    銀行對過保，又在代書那里將一切手續(xù)辦好，拿到鑰匙之后，吳映雪本來就因為手中現(xiàn)金不多，只想簡單裝潢一下，沒想到她突然覺得自己真的沒有辦法再忍受對女兒的朝思暮想，正好上一手屋主的布置，也是一間主臥室，一間小孩房與一間書房兼客房，而且因為要移民國外，所以將屋子里所有家具設(shè)備完全奉送──其實自己當(dāng)初的一次來看房子的時候，不也是因為覺得其中大部分都還可以留下來繼續(xù)使用，對于阮囊羞澀的自己不無小補嗎？

    吳映雪決定連簡單裝潢都省下來，跟公司請了兩天特休，回家匆匆收拾好一些隨身衣物與經(jīng)常會使用到的物品搬到新家，就開車回高雄老家。

    自從上臺北之后，因為實在太忙，每年幾乎都昰固定回來兩次。一次是過年，中國人最傳統(tǒng)的團圓日子，即使是外商公司也不例外的放假好幾天；吳映雪當(dāng)然要把握這段難得的時間，與世界上與自己最親近的幾個人，好好的聚在一起，所以每年總是婉拒了公司同事出國渡假的邀請。

    每年回去都發(fā)現(xiàn)，吳思華的心智發(fā)展與語言能力都有很大的進步，尤其是她上臺北之后的第二個過年回家，剛踏進門口就看到林春子抱著吳思華，坐在庭院那棵茄苳樹下。

    聽到開門聲，吳思華轉(zhuǎn)過頭來，用烏溜溜的大眼睛看著走進來的陌生人。林春子將孫子抱緊了一點，指著吳映雪說：

    「來，叫mama。媽──媽──」

    吳思華的喉嚨先發(fā)出一些沒有意義的單音，然后突然出現(xiàn)「mama」兩個清晰的疊音詞。

    那聲音簡直像天籟一樣美妙，吳映雪霎時流出了眼淚。從早上一路的塞車，連續(xù)坐在車上八個小時的辛勞，一下子被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過了不久，吳映雪就發(fā)現(xiàn)自己高興得太早。因為哪只是吳思華剛開始牙牙學(xué)語的過程當(dāng)中，沒有意義的音節(jié)練習(xí)而已。

    當(dāng)mama的人真好騙！mama的眼淚更好騙！

    「明年過年她就會真正的叫你了?！沽执鹤诱f。

    望著林春子，吳映雪突然發(fā)現(xiàn)不到五十歲的mama，鬢邊居然出現(xiàn)了白發(fā)！人家說，養(yǎng)兒方知父母恩，意思昰養(yǎng)育孩子實在太辛苦了，只有親身體驗過了之后才能夠了解。可是我這個當(dāng)女兒的，不但讓mama辛苦養(yǎng)育栽培，長大之后居然還讓她幫忙照顧襁褓中的女兒！

    「媽，你實在太辛苦了?！钩诉@句話，吳映雪真的不知道說甚么才好。

    吳家送來的「月費」雖然聲稱有隨著物價調(diào)整，但是落差越來越大，早就不敷日常所需，所以過年也只能依賴林春子變賣首飾來加加菜，以及辦置一些應(yīng)景的食品。吳映雪每年回來一定要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昰帶著弟弟meimei，開車到大市場去買年貨。

    出門之前，吳映雪早就照著林春子的要求，列了一大張購物清單。

    有一年列清單的時候，林春子突然頓了一下，好像想說甚么又收了回去，吳映雪請她一定要說出來，她支吾了半天才說：

    「我剛嫁給你爸爸那一年，她有讓我到吳家大宅去吃年夜飯?！沽执鹤拥哪樕贤蝗环浩鹨稽c紅暈，似乎回到那多年前的時光，一副充滿幸福的模樣。

    「宅子好大，人也很多；我當(dāng)然不能坐上主桌，同桌的是你爸爸堂兄的細姨，還有各房還沒出嫁的女孩子。菜真的好豐盛，其中有兩樣昰我從來沒吃過的，一種叫做象拔蚌，一種叫做燕窩。我感覺太好吃了，所以多吃好幾口，燕窩也喝了三碗?！?/br>
    說到這里，林春子的臉色突然一沉，又接著說道：

    「過了幾天，你爸爸就跟我說，那兩樣都是進口的高級食品，即使有錢人家也不一定會買來吃；這次準(zhǔn)備的也不多，為了讓女眷也嚐嚐鮮，所以女人桌也有?！?/br>
    接著她又學(xué)著爸爸的口氣說：

    「想不到你這個鄉(xiāng)下女人居然識貨，毫無節(jié)制的大吃，連其他人的份都吃掉，讓同桌好幾個人事后到處告狀，真昰讓我丟臉?biāo)懒耍诌€生氣的說明年不準(zhǔn)叫你回來?！?/br>
    「阿雪，其實我只是隨便說說，我們不一定要買這么貴的東西的?！沽执鹤佑悬c后悔說出這些話。

    其實吳映雪為了彌補家人這方面的缺憾，每年置辦年貨的時候，總是盡量買一些過去幾年家人很少吃到的東西，像昰龍蝦、鮑魚、火腿、羊肩排、魚翅等等；在賣場內(nèi)，弟弟meimei丟進來的東西，她也是照單全收，二話不說的付錢。

    林春子看到吳映雪緊緊抿著嘴唇不說話，就知道自己不小心又踩到馬蜂窩，更加后悔說出這些話。

    這丫頭不認(rèn)輸?shù)钠獠恢罆g誰遺傳給她的？其實也不能怪她，自己好端端的為甚么又要扯到她爸爸？

    三個人出門去了。往年大都是一個多小時就回來了，這次居然差不多花了三個小時。吳映玉一下車就哇哇大叫：

    「累死了，mama真昰找麻煩，不知從哪里得來的資訊？居然說要買甚么象拔蚌！害我們?yōu)榱苏疫@東西幾乎跑遍了整個高雄市。幸好最后去問一家餐廳，求了好久老闆終于告訴我們哪里可以買到。」

    吳漢威接著說：「哪有那么順利？老闆一直說這昰商業(yè)機密不肯說，又懷疑我們是不是其他同業(yè)派來的商業(yè)間諜；如果不昰jiejie拿出雀巢公司的識別證給他看，又下跪哀求他，我看他根本就不會說出來。而且，最后買到的那家叫做龍甚么館的生鮮批發(fā)商還在前金區(qū)瑞源路，真昰夠遠的?！?/br>
    林春子不好意思地望著正打開行李箱的吳映雪，看到她緊抿的嘴唇終于裂開一個小縫，嘴角微揚，露出一絲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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