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愣了一下，不明白她為什么有這么大底氣，但還是躬著腰給她介紹，“這位是稅務官，來咱們村收稅的。你不是有十畝地嘛。他過來收稅的。”

    秦無雙頷首，“原來是官爺。那我們去村長家說話吧。”

    稅務官看了眼緊閉的養(yǎng)豬場，“要說咱們進去再說。我今兒倒要看看這養(yǎng)豬場里藏了什么東西？”

    “就是些畜生，臟的很，村長也是為了你好?！鼻責o雙淡淡一笑。

    稅務官被推三阻四折騰好半天，已經來了脾氣，非要進去看，不給看就說明他們心里有鬼。

    秦無雙無奈，“行行行，您不嫌臟，那就進去看看吧。不過養(yǎng)豬場里太臭，需要您戴下口罩，防病毒。”

    她從包里拿了口罩遞過去，也給自己也戴了一只。稅務官看了她一會兒，到底還是戴上了。

    秦無雙讓其他人守在門，她則帶這稅務官進去。

    其余村民正在煮豬食，看到秦無雙過來，立刻站起來打招呼，隨后又用疑惑的眼神看著稅務官。

    這稅務官從頭看到尾，不辭辛苦，也似乎不嫌臟。

    等他看到牛時，他停了好一會兒，“這好像不是黃牛、水牛？”

    秦無雙解釋，“這是利木贊牛，我從西洋進口過來的。是rou牛，不能耕地，專門賣給洋人吃的?！?/br>
    稅務員看了她一眼，有些懷疑，“你連洋人都認識？”

    秦無雙哈哈一笑，“這有什么不誰識的，我還從洋人那邊拿貨在租界賣呢。知道飛馳腳踏車嗎？就是從美國進口的。就是我的店?！?/br>
    稅務官剛剛還板著一張臉，聽到她的話，頓時不敢再拿大，態(tài)度都恭敬許多。

    村長在外面等啊等，以為秦無雙會惹怒稅務官，誰知離老遠就見稅務官正躬著腰跟秦無雙說話，那態(tài)度比他還謙卑。這是怎么一回事？

    兩人到了門口，稅務官打量她的宅子，“雖說你把宅子蓋了養(yǎng)豬場，但也不是不行。只是那十畝地全種了草，這……還是得交稅?！彼剖桥滤鷼?，他還好脾氣解釋，“我們是按照稅務局的田地征收的。這個不能少，您看……”

    秦無雙疑惑，“不是說第一年不交稅嗎？之前我去辦田稅的時候，官員是這么跟我說的?！?/br>
    村長也跟著點頭，“是啊，開荒第一年不交稅的。從第二年開始交起。”

    要是擱別人，稅務官早就發(fā)火了，但是對著秦無雙，他的官威擺不起來，只好解釋，“田稅是不用交，但是其他的稅要交的?！?/br>
    秦無雙讓他說得更仔細一些。

    于是稅務官給她解釋了她要交哪些稅。從民國初年，民田按六個等級征收，后改為正六則和副六則十二個等級，除納正銀外，每正銀1錢，外加耗羨平余、差徭、“庚子賠款”、麥米存、折色、均丁、丁馬等多項附加，有時倍于正賦（來自新聞）。

    什么叫苛捐雜稅？這些都是，她連聽都沒聽過，秦無雙突然想起張家村那些低矮的茅草房，怪不得明明人均種十畝地，這些百姓還這么窮呢。也難怪民國政府會敗在□□，不敗都沒天理，她心里暗自嘲笑，但現(xiàn)在還要面對現(xiàn)實，扭頭問他要交多少稅。

    稅務官翻開冊子，“按照規(guī)定您需要交稅12個大洋?！?/br>
    秦無雙蹙眉，12個大洋？這還不包括田稅，要是加田稅，豈不是更多。

    稅務官見她不明白于是再解釋一句，“這些稅一次是交兩年的，這是今年和明年。明年交后年和大后年，以此類推?！?/br>
    秦無雙都被氣笑了，只聽說過交本年的稅，還沒聽過預收稅的。他恐怕不知道，這個政府壓根存在不了這么久吧？她看向村長，“你們村也是這樣？”

    村長還沒回答，稅務官倒是替他答就了，“他不一樣，他家已經交到1954年了?！?/br>
    秦無雙瞠目結舌，看向村長，他點了點頭，看樣子是真的，她真是開了眼界，無奈搖了搖頭，交了12個大洋。

    稅務官給她寫了張條子就先行離開了。

    秦無雙看向村長，總算對這年代的苦有了更深層次的理解，她嘆了口氣，“你這回交了多少稅？”

    “我們家總共70畝地，這次大大小小總共交了248個大洋。”村長整張臉皺成一團，“現(xiàn)在的稅已經交到1954年了。田稅看著不多，只有31%。但是每年都要多交半年。半年又半年，我都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1954年。這日子真的要活不下去了?！?/br>
    秦無雙一時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這還只是剛開始呢。日本入侵，百姓到處逃亡，他們國家只會越來越亂。

    小華在邊上追問，“那您家種的糧食值多少錢？”

    “你自己算算呢。上好水田400斤，稻谷是兩分錢一斤，每畝是八個大洋，我家有40畝水田，30畝旱地。冬天種麥子，夏天種苞米或紅薯，每畝能有四個大洋?！贝彘L嘆息一聲，“一年到頭，交完稅，再加上一家人吃喝，能剩下十個大洋都算富裕了?！?/br>
    就這還只是一家人齊齊整整，沒有任何天災人禍才能活下去。如果家里有個病人，那可不得了，年底剩下的那點錢都得打水漂。

    所以這時候的人生不起病，治不起，直接聽天由命。能撐得下去，算你命大，撐不下去，那就是你的命。

    秦無雙聽了都辛酸。像村長這樣的人家都算好的，畢竟一家人都還活著。有許多人家媳婦娶不起，孩子養(yǎng)不活。就這么茍且地活著。

    秦無雙嘆氣，“你們好好養(yǎng)豬吧。也算是個進項了?！?/br>
    村長點頭。

    送走村長，小華將兔子燉rou端過來，秦無雙招呼大伙一塊過來吃。

    這些小伙子不敢伸筷子，秦無雙主動給他們夾，“這可是我送一回打中兔子，你們可得賞光，”

    大家這才肯夾菜，小華很想一塊去打獵，“東家，你什么時候能帶我一塊去?。俊?/br>
    秦無雙知道他這個年紀的孩子都想摸槍，也能理解，“之前不帶你去，是怕我不會開槍，回頭打中了你。下次帶你去?！?/br>
    小華樂得手舞足蹈，又舔著臉問，“東家，那我什么時候能碰槍啊？”

    秦無雙哼了哼，“每發(fā)子彈要一角錢呢。你那點工資夠打幾回的呀?！?/br>
    小華一聽子彈這么貴，倒吸一口涼氣，沖東家撒嬌，“東家，我學會了以后可以保護你啊?！?/br>
    秦無雙定定看了他半晌，這個想法倒不錯。多個人保護自己，也省得那閻王整天拉著一張臉，好像她欠了他八百萬似的。但是小華年紀太小了，萬一這孩子不聽指揮，胡亂開槍，那她豈不是幫兇？

    秦無雙沒說行，也沒說不行，只是嘆了口氣，“你年紀還小，要是被人欺負，手里又有槍，你能忍??？”

    年輕氣盛，真不是說說的。

    小華急了，“不會的。我肯定會小心謹慎，不亂開槍。您都說了，這子彈每發(fā)要一角錢，我哪能亂開呢。”

    秦無雙無語，居然是因為子彈貴才不開槍，她看向他，“剛剛那個稅務員牛逼哄哄的，你手里有錢，能忍得??？”

    小華被她問住了，剛剛那人說話忒氣人，好像他們不開門是因為里面窩藏了土匪。他恨不得拿刀劈了他。

    秦無雙拍拍他肩膀，“你現(xiàn)在年紀還小，先學知識，知識可比蠻干有用。”

    這話小華是相信的，因為東家就是靠自己的智慧才走到今天。說起這事，他難免好奇，“那個稅務官在門口那么囂張，怎么到里面檢查一遍，出來后態(tài)度那么卑微呢？您是不是給他錢了？”

    秦無雙失笑，“給一個稅務官好處費，那不是提醒他們，我這邊有座金山銀山，隨時都能過來挖嗎？”

    小華怔住，幾位小伙子也是面面相覷，顯然對她的話是有切身體會的。

    秦無雙也沒有賣關子，只解釋一句，“我只是告訴他們這些豬要賣到國外。而且我與洋人很熟。他害怕洋人，所以就不敢拿喬了?！?/br>
    小華握緊拳頭憤憤不平，“在我們自己的國家，洋人高高在上。這些官員的嘴臉真難看?！?/br>
    秦無雙給他夾了一塊rou，“行啦。以后會好的。快飯吧。今兒出來半天，還得回去呢。”

    小華加快動作，飛快吃飯。

    秦無雙帶著小華回到鳳凰街，陳掌柜迎上來，“東家，青島那邊來電話了?！?/br>
    秦無雙微微一愣，終于反應過來，“那些青島商人把衣服賣到日本了？”她有些遲疑，“之前不是打電話過來說日本不允許華國人在那邊經商嗎？”

    這時候的日本人是看不起華國人的。不僅僅是從文化上，而且商貿往來也是日本人占主導。他們只允許從本國商人到中國采購。上回他們就是直接將貨物直接賣給日本商人。這次卻是直接運到日本。

    陳掌柜點頭，“對。一開始他們不允許華人在那邊經商。后來還是有個留學生幫他想辦法，和一位美國朋友合伙，兩人開了一家服裝公司。在報紙打廣告，生意才慢慢好起來。聽說襯衫賣得特別火。剛剛打電話過來，要再定十萬件呢。錢已經轉過來了，我剛剛去銀行查過，已經到賬了。這兒是匯票。您抽空去銀行取了吧?！?/br>
    秦無雙接過匯票，上面的金額讓她很滿意，“那我讓后頭備貨，早點給他發(fā)出去?！?/br>
    陳掌柜將青島客人要的采購單遞給她，“他說越快越好?！?/br>
    秦無雙笑了，“你讓他盡管放心，明早就能全部發(fā)出。讓他大膽賣?！?/br>
    陳掌柜松了一口氣。

    秦無雙進了服裝廠，蘇錦繡正在盤點庫存，看到她過來，立刻迎上來。

    秦無雙看了眼她的腳，“現(xiàn)在還疼嗎？”

    蘇錦繡晃了晃腳上的鞋，“在大腳趾的鞋底加了鉛，走加重量，走路就不疼了?！?/br>
    她小時候折小腳，把大腳趾給掰斷了，后來做完手術，大腳趾依舊沒有恢復力氣，于是她在做鞋的時候，在大腳趾部位加了鉛，再走路就好多了。

    秦無雙松了一口氣，“那就好?！?/br>
    她讓蘇錦繡把庫存單拿給她，秦無雙看了一眼，確定庫存足夠。她開了個出貨單，“我讓小華去碼頭找工人，你繼續(xù)盯著。襯衫賣得不錯，繼續(xù)再加貨?！?/br>
    蘇錦繡頷首，不過還是提醒她，“面料不太夠，是不是該補貨了？”

    秦無雙頭疼，這剛到手的四十萬，還沒買設備呢，又要花錢，可是這些錢不能不花，她只能點頭，“行。我會補貨的?！?/br>
    她到小洋樓，讓小華去碼頭找工人過來搬貨。

    小華飛快跑出小洋樓。

    過了一個小時，碼頭苦力陸續(xù)過來了。

    小華拉著一位大哥到秦無雙面前，“東家，你猜這是誰？”

    這些苦力渾身曬得黑黢黢，更是瘦得沒人樣兒。秦無雙完全沒有印象。

    那苦力大哥卻咧嘴傻樂，“東家，之前您買過饅頭給我們吃?！?/br>
    秦無雙想起來了，“你們在碼頭干活怎么樣？”

    苦力點頭，“還成。苦是苦了點兒，但是能吃飽?！?/br>
    秦無雙松了一口氣，工頭小跑著過來，苦力似乎有些怕他，向秦無雙點了點頭，就混到苦力隊伍去了。

    秦無雙讓他們將貨物運到碼頭。海邊停放許多船只，有港城的船，有日本的船，也有國外的船。秦無雙喜歡用港商的船，雖說價格貴了一些，但是安全。

    她將港口碼頭交待后，付了一半的船錢，等對方收到貨，拿到回執(zhí)單，再過來跟她結賬尾款。

    作者有話說：

    第45章

    回去的路上,小華一直悶悶不樂，秦無雙問他怎么了。

    小華才紅著眼睛說,“他被那個工頭拿鞭子抽。后背都被打出血了,好可憐?！?/br>
    秦無雙也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在這個世界，她真的見過太多苦命人。她甚至都不知道怎么幫這些人。

    小華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他還給我買窩頭,說他每天都能吃到飽，我都不敢告訴他,我每天吃的都是細糧,還有rou呢?！?/br>
    秦無雙嘆了口氣，摸摸他的額頭,看著一望無際的大海，迎著咸咸的海風,心卻泛起苦澀。

    夜晚，秦無雙回了趟現(xiàn)代。

    她先是給采購商結算這段時間的面料費和材料費,每三個月結算一次，這個月剛好到了?？偣?0萬，她又定了一批面料和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