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殿下 第12節(jié)
最明顯的一次顛簸讓沈元夕頭上的花釵磕到了車壁,她伸手揉了揉腦袋,車慢慢停下了。 沈元夕連忙關(guān)上車窗坐端正了,三殿下撩開垂簾望過來。 沈元夕對上那雙眼睛后,目光飛快飄走。 三殿下沒有說話,他靜靜看了會兒,放下車簾,下了車。過了會兒,聽見他移車凳的聲音,車簾高高卷起,他伸來一只手。 “下來吧?!?/br> 沈元夕死死盯著這只手。 “在顧慮什么?”三殿下好似笑了下,但等沈元夕聞聲去看時,三殿下還是那副表情,仿佛剛剛的輕笑是她的幻聽。 沈元夕內(nèi)心天人交戰(zhàn),自從鳳凰臺上見三殿下拈花的那雙手后,沈元夕就對他的手念念不忘。 如果自己此時矜持,怕是要抱憾終身。 于是,沈元夕把手放在了遞過來的那只手上,沒敢用力。 三殿下反手將她手腕捉住,又伸出另外的手,雙手牢牢抓托著她,扶她下了車。 他的手并不冰冷,手指雖然微涼,但覆上來的手心是正常的溫?zé)帷?/br> 沈元夕暈暈乎乎下了車,腳踏在地面上,人還是飄的,沒有實感。 心在嗓子眼瘋狂亂撞,她緊緊抿著嘴,冷風(fēng)吹著,提醒沈元夕她的臉有多燙。 半晌,沒出息地壓下慌亂后,沈元夕才擠出一句道謝的話。 “客氣?!比钕滤坪鯇λ牡乐x很是不滿,不過很快,他換上了愉快的口吻,問道,“比蕭明則扶得穩(wěn)吧?” “嗯?” 沈元夕驚訝抬頭,撞上他掛著幾分神氣的臉龐。 這么看著,沈元夕忽然跑了神,她有了個奇怪的念頭——三殿下,年歲應(yīng)該比她大不了多少。 難怪父親會那么說。 還記得昨晚回府路上,她追問父親,為什么父親會說三殿下看起來比十八年前要長大了些。 沈豐年回答:“十八年前第一次見三殿下,其實挺震驚的。倒不是模樣……雖說模樣確實很驚人,但我驚訝的是他給人的感覺,一眼掃過去,像十七八歲,一點也看不出來這祖宗活了快三百年?,F(xiàn)在的話……要我說,他倒是像個二十出頭的男人了?!?/br> 不過回過神后,沈元夕又是一驚,“三殿下昨晚難道也……” 昨晚他肯定也在宮里,不然他怎么知道皇帝扶她起身這回事? “嚇到你了?”三殿下彎下腰去看她的表情,這次他是真的讓沈元夕看到了他的笑,“只是去看了眼,就到宮外等你出來了,我對那地方興趣不大?!?/br> 如果不是想去看看沈元夕接旨時的反應(yīng),他才不會進那個地方,又沒什么意思。 “走吧?!比钕掠謱⑹稚炝诉^來,示意她牽著。 還來嗎? 沈元夕驚慌失措的表情,仿佛他遞上來的是抹了毒的刀,一臉要折壽的痛苦。 三殿下:“怎么了?” “謝三殿下關(guān)心,我……自己能走?!?/br> “遠著呢,等你自己走,到了只能看日落?!比钕潞咝σ宦?,將手往前又探了探,不容拒絕,“把手給我?!?/br> “誒?沒到嗎?”沈元夕這才發(fā)現(xiàn),周圍還是官道,他們剛剛出東門不遠,連山的輪廓都還沒看見。 那又是為何會在這里停下? “我第一次趕車,不甚熟練?!比钕潞盟谱x到了她心中的疑問,“就不連累你了。” “那山寺……還有多遠?”沈元夕小心翼翼問道。 三殿下瞇起眼睛,“你牽著我,眨眼就到?!?/br> 沈元夕剛把指尖往前試探著放了放,三殿下出手如風(fēng),好似怕她反悔,一把抓住她的手,攔腰將她圈起。 風(fēng)聲疾掠,沈元夕睜不開眼,她被三殿下用衣披裹著,鼻尖縈繞著清冽獨特的幽香,幾個呼吸間,落地了。 “那馬車……”沈元夕站定后,第一句話是惦記她府上的馬。 三殿下俯視著她,表情復(fù)雜。自己用來遮光的衣披裹在她身上更寬大了,下擺拖在地上,而她只露著一顆腦袋,仰著臉,跟他說了這么一句話。 “不會有人動你的車馬?!比钕孪蛩WC。 “可沒有拴停好呀……”沈元夕依然糾結(jié)著。 三殿下挑起半邊眉:“就沒別的了?” 沈元夕想了想,如夢初醒,飛速撤去看向三殿下的目光,屈膝點了點,小聲道:“多謝三殿下?!?/br> “不是這句?!比钕?lián)u頭。 “……”那是什么?他到底要聽她說什么?沈元夕想不明白。 “算了?!比钕聼o奈道。 沈元夕摸不清他有沒有生氣,她云里霧里,被繞的暈頭轉(zhuǎn)向,只覺得老話說得不錯,長得美的脾氣總是怪的。 等攀了段山路,沈元夕身子熱乎了些,哈氣呼了呼指尖,回望身后的山路,感慨道:“好快啊?!?/br> 一直默默無言走在前面的三殿下立馬轉(zhuǎn)頭,眼睛亮閃閃的,“終于知道問了!” 他退后幾步,走到沈元夕近旁,手似護著她,瞇著眼睛道:“幽族善御風(fēng),行路與人不同,我剛剛就是帶你御風(fēng)來的?!?/br> 沈元夕眨了眨眼,雖對這突如其來沒頭沒尾的說明感到疑惑,但仍然點了點頭:“原來如此?!?/br> 彼此沉默片刻,沈元夕實在忍不住,心一橫,還是講了出來。 “其實……我在《考幽》一書中讀到過?!?/br> “哦,是七百年前,南雅的那個侍候燕川一脈的侍夜人寫的回憶錄,我知道那本書?!比钕曼c頭,“那書里說的是幽族燕川一脈的習(xí)性,與我還是有不同之處的。不過,御風(fēng)一技,幽族上三門都擅長,這是血脈里帶來的?!?/br> 沈元夕聽了個半懂,猶豫著要不要追問。 “問吧。”三殿下道。 “……三殿下怎么知道?!”沈元夕心如擂鼓,怕三殿下還會讀心這等異術(shù)。 “你想什么,都寫臉上了?!比钕挛⑽⒁恍Α?/br> “那我……三殿下白天……眼睛……”沈元夕錯開目光,假裝看風(fēng)景。 他的眼睛一直瞇著,《考幽》中記載,幽族到白天就會看不到東西,甚至有的會在太陽下短暫目盲。 “眼睛會看不清,但和燕川那些幽族不同,我只是遠處的看不清,另外陽光照著,會頭暈?!彼?。 “哦……那……” “所以不能再駕車了?!?/br> 太陽又升高了些,前面的路離開了樹的遮擋,三殿下悻悻將衣服披在頭頂。 “你喜歡看書?”三殿下問,“都看什么書?” “……”沈元夕想違心地答一些不會出錯的圣賢書,但她余光偷瞄了眼三殿下,他依然是平靜的表情,漫不經(jīng)心地瞇著眼。 她忽然很想看他臉上出現(xiàn)更多的表情。 沈元夕豁出去了。 “看話本怪談。”她盯著三殿下回答。 那一刻,她如愿看到了三殿下的表情有了變化,他看向前方山路的眼睛微微睜了睜,似是愣住了,但很快,他眼里有了笑意,轉(zhuǎn)過頭來。 沈元夕慌忙低下頭避開他的注視。 三殿下語氣輕快道:“喜歡什么樣的?鄭經(jīng)的?五斗金的?當朝的可有喜歡的?” “?。 ?/br> 沈元夕來了精神,快走了幾步跟上三殿下的步伐,仰頭看著他說道:“鄭經(jīng)的我都看過了,五斗金的我還沒收完全,當朝的我喜歡一口仙,華京的書商說開春就會有一口仙的新本了?!?/br> 沈元夕想,他果然和自己年歲差不多。 在這種錯覺的慫恿下,沈元夕與他說起了最近新得的話本,講失落的蓬萊舊地的一些怪談。 陽光照著,三殿下那個方向逆著光,有時,她看不清三殿下的臉,但從他回應(yīng)的語氣判斷,他至少是半個“同道中人”。 他知道得很多,不會像薛子游一樣,在她講起一些地方怪談時說那些都是杜撰,他會告訴她這么杜撰的根據(jù),還會補充她不知道的相關(guān)的奇聞。 不知不覺走到了飛霞山腰的山寺,這寺廟供的是大月神,香火比華京西街的要旺很多。 只是今日,山寺大開著門,沒有香客,侍神的居士們也都不見蹤影。香火裊裊,地面潔凈,前殿的洗風(fēng)臺前,鮮花鋪地,還放著一套精致的玉質(zhì)茶具。 三殿下牽著她坐下,取水洗茶,待茶水烹煮上后,他問道:“餓了嗎?” 沈元夕是有些餓,出門時她只進了半杯茶點。 三殿下:“在這里等我,不要走動,我很快回來?!?/br> 說完,他人就消失不見了。 沈元夕呆呆望著對面的空石凳,使勁晃了晃腦袋,確定今早發(fā)生的這一切都不是夢。 也是三殿下走了,她才敢大膽回味。 一路行來,有好幾次,三殿下轉(zhuǎn)頭看她時,她都想飛回將軍府,扳著陳嫂她們的肩膀狂搖,告訴她們,實在是太漂亮了! 還有那頭銀發(fā)。她確定是銀色的,細看并不是雪白,光照上去,還有漂亮的弧光色彩。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想了一圈,沈元夕忽然意識到了最初的那個問題。 “所以為什么是我呢?” 這一路相處下來,三殿下對她的態(tài)度,看起來并沒有把婚事當兒戲。 三殿下是認真的,所以,自己身上,肯定有吸引他的東西。 沈元夕有自知之明,她沒有過人的才學(xué),也沒有驚人的容貌,人也是剛從漠北那種偏僻的只有沙子和蠻夷的小地方來京城的。 學(xué)識遠見,都不如別人。三殿下還能圖她點什么? 答案不言而明。 沈元夕揉了揉臉,嘆息。 面前多了只碗,里面的豆花還冒著熱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