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以為閨女說要上學，只是從一年級開始，誰知道，閨女卻給他說，她要上二年級。并且還說，她一年級的知識已經(jīng)學會了。

    潘宏軍就想知道，她閨女的腦袋怎么長的。

    咋就這么聰明呢，要是他沒記錯，她也就一個多月前，才在村里讀過書的孩子那兒借的書吧。

    一個月，沒人教的情況下，她竟把一年級的書學會了。

    “英子，你想讀二年級？”蘇若楠眉心輕輕揪了揪。

    英子今年六歲，若是跳級讀的話……那就是四年小學、三年初中、三年高中，到時候她十六歲就會上大學……

    “玉華姐讀二年級，我就讀二年級?！毙l(wèi)子英揣著小手，抬臉認真道。

    蘇若楠看著閨女，猶豫了一下，道：“成，那就從二年級讀著走吧。”

    罷了，十六歲上大學，小是小了點，但也差不多。

    “謝謝mama?！毙l(wèi)子英眉頭一展，高興道。

    潘宏軍看著三言兩語就決定讀二年級的母女，覺得有必要提醒了一下她們：“那啥，弟妹，這是要考的，沒考過，還是得從一年級讀著走?！?/br>
    跳級可不是容易的事。

    他家玉華還不知道能不能跳上去，英子……據(jù)她所知，英子好像就沒有讀過書吧，等會測試要是考了個零蛋，那校長還不得以為他們是在耍他啊。

    “沒事，咱英子考的上，潘大哥，麻煩你帶我去找一下校長，我和校長談?wù)?，讓學校多出張測試卷子?！碧K若楠鎮(zhèn)定自若，那副衛(wèi)子英百分百能讀上的模樣，楞是看懵了潘宏軍。

    潘宏軍楞了楞，道：“成，那我?guī)闳フ倚ｉL?！?/br>
    甘華鎮(zhèn)鎮(zhèn)上小學的校長，是張荷花的堂哥，兩人很熟，過年過節(jié)，都會在老丈人家遇上，所以，這會兒他才敢說帶蘇若楠去找校長。

    “媽，你和英子在這兒等我一會兒，我去找找校長?！碧K若楠點點頭，回頭給一起來的周桂說了一句，便跟著潘宏軍進了學校。

    與此同時，學校教師辦公室里，一個臉色有些憔悴的女老師正埋頭忙著出題。

    辦公室外喧鬧的聲音，透過門窗傳進來，埋頭出題的女老師沉浸在自己的工作中，沒有一絲被打擾到的不悅。

    砰——

    開門聲突然響起。

    一個三十出頭，推了個小平頭的男老師，抱著厚厚一疊書，從外面走出了進來。

    這男老師走進辦公室，看了眼認真出著測試題的女老師，微顯不滿的道：“劉晴，我看你還是別費那么多功夫了，隨便弄幾道題給她做就成。”

    “要我說，就是多此一舉，一個鄉(xiāng)下閨女，幼兒園都沒上過，還想跳級，那家長就沒點自知之明嗎?！?/br>
    進了辦公室，這男老師砰地一下，把要發(fā)給學生的書重重擱到桌上，嘴里還嘀咕了一句：“這學校，都快成張貴榮的私有地盤了，什么學生都收，去年就收了兩個十歲的進三班?！?/br>
    “這么大了還讀什么書，要是聰明點也算，偏還笨得要死，學了一年了，一百以內(nèi)的加減法都還不會，簡直是浪費學校資源。”男老師口無遮攔，一邊整理著等會要發(fā)下去的書，一邊惱道。

    劉晴抬頭，看了眼說話的男老師道：“戚老師，咱們是教書育人的老師，只要有人想學，別說十歲，就十五歲我們也得教，還有，這跳級的孩子，她家長既然向?qū)W校申請了跳級，那咱們就得認真對待。”

    說到這兒，劉晴放下筆，捏了捏有些發(fā)疼的額頭：“剛才校長有安排你出數(shù)學測試題，你出好了嗎？”

    戚東樹被劉晴給懟了一下，心里面有點不爽，推了推臉上的眼鏡，道：“不用出，上學期一年級期末卷子還剩了幾張，我等會兒直接讓她做就成。”

    劉晴聞言，沒再說什么。

    她是教語文的，帶了三個班的語文，上學期她這兒沒有剩的卷子，所以現(xiàn)在只能自己出題。

    戚東樹看了眼埋下頭又寫起來的劉晴，起身往教室外走了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剛才被劉晴懟了，他心里不爽，出教室時，砰的一下，重重把門給摔了上。也就這會兒所有老師都在忙著學生報名的事，沒其他老師在辦公室，不然這戚東樹絕對要被人說。

    劉晴聽到關(guān)門聲，抬頭看了一眼，心里微微嘆了口氣。

    真不知道主任當初，怎么就把戚東樹這心高氣傲，沒有耐心的給招進了學校。

    他們是老師，老師除了教孩子們讀書認字，還得教他們品德，這戚東樹知識文化不錯，但品德上卻著實有些不大好。

    私底下，總會說班上孩子的壞話，甚至還借機體罰數(shù)學成績不好的孩子。

    去年他帶的三個班，數(shù)學成績都不理想，因為這，他生氣地把學校發(fā)下來，獎勵給班里前三名孩子的文具盒給扣了。

    真真是，她教了十來年書，就沒見過這種老師。

    “劉老師，測試卷子出好了嗎？”就在劉晴出完卷子，正準備收筆時，辦公室門被小學校長張貴榮從外面推開。

    張貴榮四十出頭，穿著一件中山服，頭發(fā)雖然梳得一絲不茍，但卻透著讀書人的書卷氣，看著極為文雅。

    “出好了，現(xiàn)在可以讓孩子來測試了?！眲⑶缙鹕?，朝張貴榮點了點頭。

    張貴榮：“那麻煩你再抄一份，今兒還有個剛?cè)雽W的孩子，申請了跳級，讓她也一起試試，這兩個孩子若都測試過了，就直接安排到你們班。”

    劉晴：“好，那我再抄一份，讓家長先把孩子帶過來吧，等會兒就讓孩子們在辦公室測試，測試完了，我批了就成?！?/br>
    張貴榮點點頭：“戚老師呢，他的數(shù)學測試題有弄好嗎？”

    劉晴：“戚老師說，直接用上學期的卷子。”

    “也成?！睆堎F榮微微蹙眉，然后轉(zhuǎn)回身，朝潘宏軍道：“宏軍，把孩子帶上來吧，等會就在這兒測試，要是能達到上二年級的標準，那你們把孩子交給劉老師就行?！?/br>
    “噯，麻煩三哥了。”潘宏軍感激地朝張貴榮笑了笑。

    張貴榮：“今兒開學，我還有事，就不招呼你們了。”

    潘宏軍：“你忙，你忙?！?/br>
    張貴榮朝潘宏軍和蘇若楠頷首一笑，便去忙自己的事了。

    潘宏軍和蘇若楠對望了一眼，然后去校門口接孩子。

    校門口處，衛(wèi)子英睜著水靈靈的眼睛，好奇地打望著學校，望了一會兒，她就把整個學?？赐炅恕?/br>
    公社小學占地其實蠻大的，教學樓甚至是整個公社唯一的高層樓房。樓房有三層，每層都有六間教室，下面兩層是小學，上面一層是初中。

    學校還有食堂，在學校小溪的cao場旁邊。食堂是專門為那些上學遠的孩子開的，家庭條件稍好點，離學校又遠的人家，就會讓孩子直接在學校食堂里吃飯。食堂只有中午一頓，飯由自家背糧食來學校換飯票，菜則由食堂提供，一頓五分錢。

    沒錢的孩子，中午一般不會打菜，就用糧食換的飯票打碗飯，然后用食堂蒸飯留下的米湯泡飯吃，而有的孩子家里給了菜錢，就會打菜吃。

    衛(wèi)志勇兩兄弟讀書，中午，就一直是在學校食堂吃飯。

    除了這個食堂和教學樓，在學校左側(cè)還有一排兩層樓的房子，那兒則是教師辦公室和教師宿舍。

    “呂柳和呂丹jiejie，你們也來報名嗎？”衛(wèi)子英眼尖，剛打量完學校，就瞧見了那邊結(jié)伴走過來的四丫和五丫。

    四丫和五丫果真在呂秀的努力下，進了學校。

    說起來，四丫和五丫能入學，潘宏軍也出了不少力，因為她們?nèi)ツ耆雽W那會兒都十歲了，為了讓這兩個丫頭讀書，潘宏軍找了好幾次張貴榮。

    張貴榮本來不想收的，但在聽了這兩閨女前些年的不幸后，考慮了一下，便也答應(yīng)了。

    她們?nèi)雽W那會，被分到了一年級三班，很不巧，剛才戚東樹埋汰的，就是她們姐妹倆。

    四丫和五丫能上學，真的要感謝她的三個jiejie。

    上頭三個jiejie，沒一個不希望她們上學的。大丫在江省照顧人，工錢已漲到了十塊，每個月她自己只留五塊，多的錢就攢著，然后等每年暑假，蘇步青來左河灣時，讓蘇步青給三丫帶回來，二丫也在當了兩年學徒之后出師了。

    她沒另外找工作，就在她師傅的裁縫店里干，出師后，師傅也開了她十塊錢一個月，包吃包住，兩姐妹現(xiàn)在都能掙錢了。不過二丫的工資沒花，全讓她大姐攢著。說是等攢夠了，在江省弄個小點的房子，把老家的三個meimei都接出去。

    而三丫則更不用說了，好歹也是活過一輩子的人，雖然上輩子到死都沒什么見識，但在潘玉華的指點下，也有了自己的謀生之道。

    潘玉華知道她在古董商店賣了一個東西，手上有錢，給她出了個主意，讓她在農(nóng)村收家畜進城里去賣。

    重生后的三丫，知道七八年一過就能做生意，到時候就算是干倒賣也不會再出事，于是，便真的干了起來。

    她走鄉(xiāng)串巷收雞鴨，收上幾天，就進城一趟，賣給城里一些開飯店的個體經(jīng)營戶，而她，就在這中間賺一個差價。

    一開始，她也只是倒賣雞鴨，但后來她發(fā)現(xiàn)，鄉(xiāng)下能倒賣的東西，好像還有別的，如今，她是連辣椒花椒這些調(diào)味的東西也開始收了。

    這活累雖是累了點，但掙的錢，卻比兩個在江省的jiejie還要多。

    有錢了，自然要彌補上輩子的一些遺憾。

    上輩子，她們五姐妹都沒能讀上書，這輩子有這個能力，當然得讓meimei們讀書。所以，她就找潘宏軍，把兩個大齡meimei送進了小學，讀一年級。

    不過，這兩姐妹好像不大喜歡讀書，成績著實差，語文還好，能死記硬背，但數(shù)學……這才剛開始呢，就有些跟不上了。

    但甭管成績怎么樣，至少這輩子，她們不會再是文盲了。

    “英子，你和玉華今年也要上學了嗎？”呂柳看著學校門口的兩個小姑娘，問。

    衛(wèi)子英點頭：“嗯，上學了，jiejie們快去報名吧，等會兒咱們一起回家?！?/br>
    “噯，好，那等會兒我們在學校門口見?！眳瘟鴳?yīng)了一聲，牽著五妹呂丹進了學校。

    而呂丹則自始至終都埋著頭，吱都沒吱上一聲，甚至一直躲在呂柳后面。

    不過衛(wèi)子英已經(jīng)習慣她這樣了。現(xiàn)在呂家三姐妹就住在她家旁邊，她幾乎天天和她們見面，但每次碰見，說話打招呼的都是呂柳，呂丹幾乎不說話。

    “呂丹jiejie話好少，我和她做了兩年鄰居了，聽她說話的次數(shù)，兩只手都數(shù)得過來?！毙l(wèi)子英看著離開的呂家姐妹，揪著小眉頭，朝潘玉華道。

    潘玉華看著呂丹的背影，道：“她情況不大一樣，她被她媽疏忽得太厲害，也是被呂和平欺負最多的一個，性子比較弱，也怕生，大一些，應(yīng)該會好。”

    呂丹只比呂和平大一歲，呂家五姐妹就屬這個小姑娘被欺負得最慘。

    大丫，三丫和四丫是大房的女兒，劉芳再怎么橫，有些時候也管不到她們頭上，但二丫和五丫卻不同，二丫大一些，沒怎么被呂和平欺負到，但五丫卻是實實在在被呂和平欺壓了好幾年。一直到大丫能扛事，把她從劉芳那屋抱到姐妹們住的房間，她才從呂和平的魔爪下逃了出來。

    這也導(dǎo)致她性子特別弱。

    說起來，上輩子只有五丫是熬不住，跳江自殺的。

    “可是秀jiejie不是已經(jīng)帶著她搬出來了嗎，去年呂家那邊還能找事，今年呂家都已經(jīng)被秀jiejie完全壓住，都不敢跑來灘子這邊找麻煩了，呂丹jiejie干啥還這么怕生??？”

    衛(wèi)子英揪著小眉心，有點不明白。

    說起來，脫離了呂家的幾個jiejie，秀jiejie和呂柳jiejie變化是最大的。秀jiejie脫去了以前的陰郁，煥發(fā)新生，性子越發(fā)爽利，且，還隱隱有幾分潑辣感。而呂柳jiejie則在往錢二表嬸靠攏，有啥說啥，偏……偏說話有點氣人。

    但這也是好的變化，至少不吃虧，唯獨呂丹jiejie，沒一絲改變。

    潘玉華：“從小就養(yǎng)出的性子，哪能說變就變得過來，慢慢來吧?！?/br>
    “你們倆在說啥，快來，去老師辦公室測試了?！本驮趦尚」媚镎f著呂家姐妹的時候，蘇若楠和潘宏軍從教師樓那邊出來了，一過來，蘇若楠就趕緊朝兩個姑娘招了招手。

    “沒說啥，剛才看到呂柳和呂丹jiejie了，她們也來報名?！毙l(wèi)子英聽到mama的聲音，甩著胳膊跑了過去，而潘玉華落在她身后，也跑了過去。

    “嗯，走吧，先去測試。”蘇若楠嗯了一聲，牽上閨女，便往教師辦公室走了去。

    這會兒有些班已報名完，教師辦公室已陸續(xù)有老師回來了。

    一回來，各班老師就交流起了班上有哪些同學欠了學費，又有哪些同學開學沒來。

    如今這年頭，學費雖然只有幾塊錢，但對農(nóng)村人來說，也最一筆很大的開銷。有的家里條件不好，又想送孩子來上學，便會先欠著學費，等有錢了再來交，而有的家庭，則不愿意再承擔這筆學費，直接不讓孩子讀了。

    每學期開學，各個班總會有一兩個不能再繼續(xù)讀書的孩子，也有一大批交不起學費，先打欠條的家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