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此之外，潘家父女那賣帽子的小攤旁，還站了個穿著西裝的男人。

    這個人，衛(wèi)子英認(rèn)識。

    上次她和潘家父女進城時，就是這個外地人從潘家這兒訂了三百頂帽子的。

    那三百頂帽子已經(jīng)在二十天前交貨了，交貨時這人就說，帽子若好賣，就還來找潘家訂。這次這人再出現(xiàn)，應(yīng)該是又來訂帽子了。

    果不其然，衛(wèi)子英走過去，便聽到這人用蹩腳的普通話，正在和潘宏軍交流。偏潘宏軍不會說普通話，兩人交流有些困難，還是潘玉華看不下去，接過了她爸的話，和這個西裝男人談了起來。

    這次，這個男人比上次訂得更多，要五百頂帽子，半個月后交貨。

    潘家帽子只是家庭小作坊，五百頂帽子哪可能半個月就做得完，潘玉華把時間訂在了一個月后。這男人好像很急，又和潘玉華談了好久，最后，雙方把時間定了在了二十五天后。

    這也是潘玉華算著和人定下的時間，她爸她媽一天能縫二十頂帽子，她放假時也能幫忙縫一下，但這也只能縫，沒時間編，所以她打算回去后，把這編帽子的活，交給村里的人做，這樣算算，二十五天交五百頂帽子，完全不成問題。

    農(nóng)村人一年到頭也見不了幾個錢，潘家這編帽子的活，一斤編織好的麥桔算一毛五分線，手腳快一點的，就是休息時編一下，一天能掙上兩三毛，村里好多人都巴不得潘家能把這活讓給大家做。

    說起來，村里也不是沒有人想偷師，自己編帽子賣，但就和衛(wèi)子英一樣，在帽子款式上，大伙幾乎都是眼睛會了手不會，自己用針線縫出來的帽子，那是怎么看怎么丑，反正縫來縫去，都沒潘家做出來的帽子好看，更別說，潘玉華的帽子上，還有一些小佩飾，手絹打的結(jié)或是玻璃珠串的小墜子，反正一般手不巧的人，還真弄不出來這些花樣。

    有人偷學(xué)了幾天，啥也沒學(xué)得會，就干脆歇了心，老老實實編桔梗，反正這東西也能在潘家換到錢。

    談好交貨的時間，男人給了一百頂帽子的定金，然后約好什么時候，在哪取貨，便樂呵呵走了。而衛(wèi)子英等潘玉華談完事，小臉懟到潘玉華面前，不要錢的恭喜話，跟放鞭炮似的，從她嘴里一連串的吐了出來。

    潘玉華被她逗樂，轉(zhuǎn)身買了串糖葫蘆給她。

    衛(wèi)子英吃著糖葫蘆，給潘玉華說，她要去和平街找mama了，潘玉華聞言后，想了想，道：“英子，我和你一起回去，正好我也有點事找若楠姨?！?/br>
    衛(wèi)子英好奇：“啥事啊？”

    潘玉華：“我聽你奶說過，說你在鎮(zhèn)上讀完這一年，就要和志勇哥他們一起進城里上學(xué)了。我倆這么好，你都要來城里上學(xué)了，我怎么能還能呆在鎮(zhèn)上。我想找你媽，在你們家附近給我家留意個房子，到時候，我搬來和你一起做伴。”

    衛(wèi)子英一聽潘玉華要來城里，眼睛忽地一下亮了，小腦袋猛點：“好啊，好啊，走，咱們現(xiàn)在去找我媽。”

    衛(wèi)子英是真高興，她原本還想著，等上完二年級后，要不要耍賴，把這事混過去，然后繼續(xù)留在鎮(zhèn)上和玉華姐一起上學(xué)，但現(xiàn)在她不用耍賴了，玉華姐要是能搬來城里，那她們就能又一起在城里讀書了。

    “爸，我去一下若楠姨家，明兒和英子一起回村，你等會兒賣完了，先回去就成。”潘玉華盈盈一笑，轉(zhuǎn)身朝潘宏軍道。

    潘宏軍就站在旁邊，自然有聽到兩小姑娘的對話。

    對于買房的事，潘玉華早就跟他說過了，一是因為做帽子生意方便，二也是閨女讀書方便。

    但……農(nóng)村人，哪怕是有了一項生意，對土地都還是執(zhí)著，潘宏軍其實不大想來城里住，但是一想到閨女的親媽是個能被國家派出的厲害人，他又覺得，自己確實得搬城里來，方便以后多掙錢。

    他就算是農(nóng)民，也要做個有錢的農(nóng)民，免得被閨女親mama嫌棄，不讓閨女跟著他和荷花。

    所以，一番考慮之后，便也同意。

    “成，你去和你若楠好好說說，最好找那種臨街的，你上次不是說，咱自己弄個鋪子賣帽子嗎，房子臨街，帽子生意才會更好?！?/br>
    潘玉華噯了一聲，和她爸揮揮手，就牽著衛(wèi)子英坐上了去和平街的電車。

    潘宏軍也對兩個閨女放心的很，不是他吹，在他心中，那手牽著手上車的兩娃娃，比他們這些大人還聰明，拐子想騙她們，不定還會被她們反騙。

    電車離開，沒多大一會就到了和平街，衛(wèi)子英熟門熟路地走回了新家，今兒雖然是周末，但蘇若楠和衛(wèi)永華都在上班，家里沒人，衛(wèi)子英摸出隨身攜帶的鑰匙，打開了院子門：“玉華姐，你會用爐子不，咱煮點面吃吧，我餓了。”

    一進院子，衛(wèi)子英就喊肚子餓了。

    “成，我來做，你一邊玩去?！迸擞袢A一擼袖子，回身便準(zhǔn)備關(guān)院子門，剛轉(zhuǎn)回去，就見院子對面有個女人，提了個灰色的包，從衛(wèi)家平房對面的馬路上走了過去。

    潘玉華一看到這個人，眼里就閃過一絲詫異，她忙不迭叫衛(wèi)子英：“英子，你快過來瞅瞅，那是劉晴老師嗎？”

    衛(wèi)子英剛把身上的書包掛到屋檐下的釘子上，一聽到潘玉華的話，她一驚訝，忙不迭跑到了大門口。

    “背影看著好像是，咦，劉晴老師也來城里了，現(xiàn)在是中午，老師肯定也沒吃飯，玉華姐，我們叫老師來咱家吃個飯吧?！毙l(wèi)子英盯著走在馬路上的人，朝潘玉華道。

    潘玉華抬頭看了看天，道：“成，你喊一下?！?/br>
    衛(wèi)子英噯了一聲，站在院子門口，就扯著嗓門大聲喊了起來：“劉老師，劉老師……”

    馬路對面提著個灰色公文包的女人，腳步稍頓了一頓，然后側(cè)轉(zhuǎn)回了頭。

    “衛(wèi)子英同學(xué)，你怎么在這兒？”劉晴有些詫異，似乎沒想到會在城里遇上自己的學(xué)生，她唇邊蕩出溫柔的笑，邁步走過馬路，來到呂家平房前。

    衛(wèi)子英眼睛明亮，憨憨一笑：“這兒也是我家，劉老師，中午了，在我家吃飯吧，玉華jiejie也在，玉華jiejie煮的面很好吃?！?/br>
    “是還沒吃飯，本來還想等下午回鎮(zhèn)上再吃，既然遇上了衛(wèi)同學(xué)，那老師就厚著臉皮，蹭上一頓。”劉晴沒和衛(wèi)子英客氣，盈盈一笑，便抬步，進了衛(wèi)家平房。

    她進來后，站在院門口四處看了看。

    衛(wèi)家這個平房很大，比起左河灣的那個家也不差，院子里有一個水缸，在水缸不遠(yuǎn)處，還有一口水井，除此之外，便是院子左側(cè)靠墻處，放著的六張已經(jīng)做好的繃子床。

    打量完衛(wèi)家，劉晴垂下頭，看向衛(wèi)子英：“衛(wèi)同學(xué)，你爸媽不在家嗎？”

    “不在，他們在家具廠上班，等傍晚下班了才會回來?！毙l(wèi)子英領(lǐng)著劉晴走進正屋，然后拎起溫水瓶，給劉晴倒了一杯開水：“老師，你喝水。”

    “玉華姐，劉老師來了，你多下碗面?！卑阉f給了劉晴，衛(wèi)子英轉(zhuǎn)頭，朝廚房里已經(jīng)在生爐子的潘玉華大聲喊了句。

    潘玉華噯了一聲：“好，英子，你家雞蛋在哪，弄兩個出來?！?/br>
    衛(wèi)子英哦了一聲，轉(zhuǎn)頭，讓劉晴自己坐一會兒，她則跑去廚房，給潘玉華拿雞蛋。

    劉晴端著水，半闔著眼睛喝了一小口，然后把杯子擱到桌上，繼續(xù)打量衛(wèi)家這個在城里的房子。

    看了一圈，她起身，拎起進屋時提的包，也去了廚房：“潘同學(xué)，我來做吧?！?/br>
    “老師，不用。你坐，一會兒就可以吃飯了。”潘玉華把鐵鍋放到已燃起火的爐子上，往鍋里放了兩大勺水，道。

    “今天是你們倆自己坐車進的城里嗎？”劉晴見潘玉華煮飯這么利索，便歇了進廚房幫忙的心，她站在廚房門口，似閑談般，問起了自己的學(xué)生。

    衛(wèi)子英站在爐子邊：“不是，和潘叔一起來的城里?！?/br>
    劉晴點點頭，突然問：“英子，你家這兒，就只住你爸媽嗎？”

    “對啊，平時這兒就只住爸爸mama，只有放假了，我和哥哥才會來住一下?！毙l(wèi)子英乖巧道。

    劉晴聞言，半闔下眼簾：“我以前好像聽你奶說過，你有個姨，你姨家有三個孩子，放假的時候，你姨家孩子會來你家玩嗎？”

    “不會啊，太遠(yuǎn)了?！毙l(wèi)子英眨眨眼，覺得奶奶真能聊，竟還和老師說過自家親戚。

    劉晴輕嗯了一聲，也不知道是不是和兩個小同學(xué)沒什么話說，問了一句，便歇了聲，然后靜靜站在廚房門口，看潘玉華做飯。

    沒多大一會兒功夫，潘玉華便煮好了面。

    把面撈起鍋，潘玉華倒掉鍋里的水，又給煎了三個荷包蛋，三個，一人一個。

    潘玉華很會煮飯，一個簡單的白水面配雞蛋，也不知道她怎么放的調(diào)料，楞是弄得特別香。衛(wèi)子英吃得歡，把碗底最后一點面湯都給喝得干干凈凈。

    吃完飯，劉晴說她還有事要先走了，衛(wèi)子英沒留人，揮揮手把老師送出了家門。

    劉晴朝兩個姑娘笑了笑，提著包，筆直往車站走了去。而她手中的包，從進衛(wèi)家到出衛(wèi)家，都沒離開過她的視線，吃面的時候，這個公文包，甚至就擱在她的左手邊。

    衛(wèi)子英送走了劉晴，門一關(guān)，小眉頭一蹙，朝潘玉華道：“玉華姐，你真沒覺得劉晴老師走路有點怪嗎？”

    這個話，昨天傍晚放學(xué)時，她也有問過潘玉華。

    衛(wèi)子英就覺得，劉晴老師走路，好像和平時不一樣，但哪里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她只知道，劉老師是從四天前，走路方式出現(xiàn)變化的。

    第65章

    “劉晴老師不一直都是這樣走路的嗎？”潘玉華疑惑地看著衛(wèi)子英,片刻后，她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突兀一蹙,忙問：“英子，你為啥覺得劉晴老師走路很不對？”

    英子的觀察力特別強，她那雙眼睛,比普通人更亮，她既然說劉晴老師走路姿勢不對，那劉晴老走路,就必然和平時有些不同,只是這種不同她看不出來。

    “看出來的呀,以前老師走路步伐比較大，現(xiàn)在,嗯，總感覺哪里不對，這幾天，我看老師每次走路都是先出左腳,還有走路時,甩胳膊的弧度也沒有以前大了。”衛(wèi)子英小眉頭打結(jié),抿著嘴巴道。

    “你連老師走路,先抬哪只腳都知道？”潘玉華木了。

    她是知道英子心細(xì)，但卻沒想到,她心細(xì)到這種程度。

    衛(wèi)子英：“那是當(dāng)然了，我天天看劉老師走路，哪會不知道啊。我還知道,你雖然不是左撇子,但你左手在某些時候,卻比右手靈活。每次拿東西，你都是先伸左手。別人拿針穿線，是左手拿針右手拿線，你卻是右手拿針，左手拿線……”

    潘玉華有點木：“……？？？”

    她楞了兩秒，回神道：“那按你的說話，劉晴老師走路不對，是因為什么？”

    衛(wèi)子英搖頭：“不知道，能影響走路的，除了腿腳生病，我想不出來了?！?/br>
    “會不會是劉晴老師沒有休息好，所以走路才不對的？”潘玉華問。

    關(guān)于劉晴臉上時刻露著的倦意，潘玉華也是早就發(fā)現(xiàn)了，但劉晴老師住在鎮(zhèn)上的屠宰場里，那里每天早上三四點鐘就開始?xì)⒇i，殺豬聲很吵，劉晴老師也說，她每天都會被殺豬聲吵醒，因著睡眠不好，所以總是犯困。

    衛(wèi)子英：“但以前老師走路也沒這樣啊?！?/br>
    這沒休息好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老師走路怪，肯定不是因為沒睡好。

    潘玉華默了默，不確定道：“那可能是腿受傷了……”

    衛(wèi)子英眨眨眼，點頭：“可能是吧?！?/br>
    潘玉華：“進屋吧，我去把碗洗了，你等會兒要不要去家具廠找你爸媽？”

    衛(wèi)子英搖頭：“不去，下班他們就回來了，我在家看書。”

    潘玉華：“嗯，去吧?！?/br>
    衛(wèi)子英一笑，抬腳往廚房走：“我和jiejie一起收拾廚房，等會我們一起看書?！?/br>
    兩小姑娘說著，就進了廚房，一人掃地，一人洗碗，很快就把廚房收拾干凈了。

    把廚房恢復(fù)原樣，兩人便各拿了一本書，在正屋里看了起來，潘玉華看的是四年級的書，而衛(wèi)子英看的，則是今天在新華書店里買的代數(shù)書。

    這套書，和她前段時間看的初中代數(shù)有些不同。

    初中代數(shù)課本分了階段性，而這套書則是把所有代數(shù)基礎(chǔ)都覆蓋了，由易到難，由淺入深……第一本代數(shù)，衛(wèi)子英在初中課本上有看到過一些，所以再看時，她看得比較快，一直到看了三分之一后，她的速度才逐步放緩了下來。

    她開始認(rèn)認(rèn)真真看分析代數(shù)公式，尋找公式里的規(guī)律。

    每一個公式，她都會在腦中算上一遍，得出答案后，才會移動眼睛繼續(xù)往下面看。在看下一道題前，她會用筆把上一道題需要吃透的東西，用筆勾出來。

    玉華jiejie在看四年級的書了，等玉華姐學(xué)完小學(xué)的課本，那這套書，玉華姐也能學(xué)。

    所以，她要把這些重點勾出來，以后給玉華姐看，還有大哥和二哥，他們到時候也需要……

    這套數(shù)學(xué)書除了有例題，還有一些習(xí)題，衛(wèi)子英每次看到習(xí)題，都會拿起筆把題做了。

    雖然在一邊看，一邊做題，但她的速度依舊很快，安靜的正屋里，翻書聲時不時響起，一直到傍晚蘇若楠和衛(wèi)永華回來，沉浸于書中世界的兩個小姑娘，才抬起了頭。

    一個下午過去，衛(wèi)子英第一本代數(shù)，已經(jīng)吃透了三分之二……

    這速度，也是沒有誰了。

    “爸爸，mama，你們回來了?！毙l(wèi)子英聽到院子里響起了聲音，赫地放下了書，然后顛顛跑到門口，笑瞇瞇地喊爸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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