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清漪冷笑：“是，我就是在乎我的臉面，我嫌你們丟人現(xiàn)眼。謝慈，我告訴你，我今天來找你，就是下了決心，你愿意答應(yīng)離開盛安也好，不愿意答應(yīng)離開也罷，你都只有一條路，沒有第二條路?！?/br>
    謝慈聽見她這話，心中一凜，馬車仍然在往前行進(jìn)。她掀開車窗簾櫳，趴在窗格上往外看，外面已經(jīng)不知道是何處，偏僻幽靜。她回頭質(zhì)問蕭清漪：“你要帶我去哪兒？”

    蕭清漪冷冷地看著她，并沒回答。謝慈看著蕭清漪，忽地覺得頭暈?zāi)垦?，蕭清漪華貴的衣裙慢慢變得模糊，她扶住車廂，感覺到自己渾身的力氣在褪去，連眼皮也沉沉地蓋下來。

    蕭清漪在她面前蹲下來，似乎撫摸著她的面龐，聲音溫柔得好像一場夢：“我也是為了你好。”

    謝慈張了張嘴，想要說些什么，但終究擋不住無盡的困倦之意，沉沉睡去。

    她出門時帶了一堆丫鬟婆子侍衛(wèi)，方才她上蕭清漪的車時，那些人都跟在

    蕭清漪的人后頭。他們不知馬車內(nèi)發(fā)生什么事，只是一直跟著，沒有謝慈的吩咐不會離開。

    蕭清漪將簾櫳微掀開一條縫，看了眼那些人，又看倒在她懷中的謝慈。她得找個機(jī)會趕緊將謝慈送走，謝慈身邊有謝無度的耳目，她失蹤的事瞞不了多久。

    蕭清漪低頭，謝無度監(jiān)視她這件事，她想必全然不知曉。她的所有行蹤，都瞞不過謝無度。蕭清漪很早便發(fā)現(xiàn)了，她曾試圖干涉，但謝無度冷漠地笑著說，阿娘不必?fù)?dān)心什么，我以我的性命起誓，我不會對她做什么。

    他的確也不曾傷害過謝慈，蕭清漪干涉無果，只得妥協(xié)。但謝慈想必?zé)o知無覺，她才會義憤填膺地為謝無度鳴不平。

    當(dāng)謝無度發(fā)現(xiàn)的時候，謝慈已經(jīng)離開了盛安，他一定會很快派人去找。蕭清漪早有安排，她會讓七輛一模一樣的馬車往七個不同的方向去，謝無度再聰明，也不可能短時間找到有謝慈的那輛。等他找到蛛絲馬跡時，謝慈已經(jīng)被她安排到南邊的一個小村落里。她已經(jīng)安排好了，會讓謝慈衣食無憂地過完下半輩子。

    蕭清漪放下簾子，給自己的人使了個眼色，她的人便將謝慈的人扣住，帶回了長公主府。蘭時她們對視一眼，彼此都心道不妙，但被捆住口鼻，手腳被綁住，動彈不得。

    “長公主要對我們小姐做什么？”蘭時嘴巴被堵住，聲音含糊地問。蕭清漪冷笑一聲，倒是忠心，但顯得她多像個惡人。

    蕭清漪命人將他們?nèi)珟ゲ穹坷镪P(guān)押起來，而后給謝慈換了身衣裳，送上馬車。

    頂多到下午，謝無度身邊的暗探便會給他帶去消息，說謝慈不見了。蕭清漪看著那輛馬車的身影，心道，她這也是為謝慈考慮。

    蕭清漪抿唇，回身進(jìn)門，并未注意到不遠(yuǎn)處的角落里，有人目睹一切。

    謝迎幸很會察言觀色，前些日子她便覺得蕭清漪有些不對勁，沒想到她竟然決定把謝慈送走?？粗h(yuǎn)走的馬車背影，謝迎幸有些欣喜，倘若謝慈離開了盛安城，那么屬于她的一切光芒便都會回到她手上。

    但是……謝無度如此重視謝慈，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一定會去找她。她不能讓謝無度把謝慈找回來，盡管……謝迎幸想起謝無度陰森的臉龐，又有些畏懼?？伤膊灰姷媚馨l(fā)現(xiàn)是自己在中間做了手腳，不是么？謝迎幸如此想著，心跳得很快，那個北齊五皇子不是喜歡謝慈么？倘若她將這消息遞給北齊五皇子，到時候真出了什么事，也與她自己無關(guān)，不是么？

    -

    謝無度的確有安排暗探注意謝慈動向，但知道她不喜歡，并沒有事無巨細(xì)地了解她所有事情，只讓他們關(guān)注著謝慈的大概動向。

    今日上朝回來，謝慈不在府中，無雙閣的人說她去見田杏桃，還穿了新衣裳，似乎心情不錯。她們還道，小姐說待王爺回來，要給王爺看她的新衣裳。

    謝無度勾唇笑了笑，想起城中那些流言，她若出門必定會聽見，大抵回來時心情又要低落?；蛟S他可以想想辦法，讓那些人閉嘴。

    要讓一個流言消失的最好辦法，就是有另一件更大更勁爆的事情出現(xiàn)?？梢允鞘裁词履?？又或者，索性把說得最兇的那些人都抓進(jìn)去，但這樣似乎太過張揚(yáng)……

    謝無度指節(jié)輕叩在紫檀木方桌上，不知為何，忽地太陽xue一陣跳，似乎預(yù)示著有什么事發(fā)生。他揉了揉太陽xue，壓下眉頭，興許是他多想。

    但并不是，謝慈不見了。

    下午時分，暗探發(fā)現(xiàn)情況不對。謝慈原要去尋田杏桃，但不知為何并未曾出現(xiàn)在田家。

    謝無度指腹壓著眉心，面色沉沉，抬眸時一片陰森之色，“然后呢？”

    暗探低下頭，有些害怕：“小姐似乎是在巷子里遇上了長公主，與長公主有過一番交談，后來似乎去了長公主府。再不久，我等

    發(fā)現(xiàn)小姐的馬車出了城?！?/br>
    謝無度眉心跳得更厲害，出了城？一句話都不曾與他交代，便出了城？

    去過一趟長公主府，與長公主交談了幾句……他想起那日在宮中蕭清漪所說的話，她對謝慈說了什么？是嗎？

    謝無度只覺得周身的血液仿佛在發(fā)燙，他眸色陰沉站起身來，狠狠一掌拍在紫檀木方桌上，頃刻之間，那張桌子便四分五裂。桌子上的茶杯摔在地上，一陣乒乒乓乓的響，他喚青闌進(jìn)來：“去，你帶人去追她的馬車?！?/br>
    這也有可能是一個陷阱，他得去見一見蕭清漪。

    武寧王的馬車久違地停在了長公主府的門前，長公主府門外的小廝面露喜色，趕忙向里頭通傳。謝無度下了馬車，步履匆匆直奔滄渺院去，他面色陰沉，令人望而生畏。

    這樣的謝無度，便是謝慈從未見過的。

    滄渺院中，蕭清漪面色如常地端坐在正廳，正用杯蓋輕輕撇去上面的茶葉沫子，一陣匆忙的腳步聲跨進(jìn)門來，也不曾打擾她的興致。

    她只是抬起頭來，叫他們都下去。謝無度見她這模樣，心中已經(jīng)有了些數(shù)，他沒什么耐心與她虛與委蛇，開門見山道：“阿慈呢？”

    蕭清漪抿了口茶水，輕聲道：“她走了?！?/br>
    謝無度瞇了瞇眼，顯然不信她所說，他低頭整理袖口，將袖口翻下，又重新仔仔細(xì)細(xì)疊好。

    “阿娘，我已經(jīng)告訴過你，她是我的，誰也不許動。”他抬眸，眼底一片寒厲，“馬車?yán)餂]有她，你知道我向來在她身邊安排了暗探，你如果真要送她走，不會這么堂而皇之。她在哪兒？”

    蕭清漪知道他聰明，如果他與尋常人一般，那她一定會很驕傲自己有一個這么聰明的兒子。只可惜，他的聰明一點也不合時宜。

    蕭清漪將茶盞放在手邊的方幾上，鎮(zhèn)定自如地應(yīng)付他：“我說過了，她走了，而不是我把她送走了。”

    謝無度聞言，長眸微壓，沉默良久。

    而后才道：“不可能。”

    他直勾勾盯著蕭清漪的眼睛，蕭清漪毫不畏懼地與他對視，倏地笑了：“為什么不可能？她曾喚過我十五年阿娘，她是很在乎你，難道她便不在乎我這個阿娘嗎？我說我不同意你們在一起，倘若她心里還有我這個阿娘，便離開盛安。”

    蕭清漪保養(yǎng)得宜的珠圓玉潤的指甲輕輕叩在桌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她仿佛在嘲諷：“她更在意我，所以她選擇了離開。”

    謝無度盯著蕭清漪的神色，想從中找尋一絲破綻。與旁人做比較，謝無度篤定謝慈永遠(yuǎn)站在他身邊，但與蕭清漪相較，謝無度卻不敢篤定謝慈的選擇。

    第60章 第六十章

    盡管蕭清漪曾令她無比失望, 可謝慈心里總歸在意蕭清漪的，就譬如說那天晚上他們牽手遇上蕭清漪，她下意識想要躲開, 甚至讓他放開手。如果蕭清漪低聲下氣地告訴謝慈，她仍舊在意謝慈, 她們之間這么多年的母女情分……或許, 謝慈當(dāng)真會選擇她。

    謝無度腦海中萬千思緒飄過, 仍是說：“不可能?！?/br>
    他吐出一口氣，在心中否決了蕭清漪的說法?；蛟S從前在阿慈心里，他與蕭清漪的位置一半一半, 但蕭清漪為了謝迎幸?guī)缀鮽噶怂男? 即便阿慈心里仍舊在乎蕭清漪這個阿娘，蕭清漪也愿意低頭, 但這樣的情況下，他不信在謝慈心里，他與蕭清漪仍舊是一半一半。

    蕭清漪想起謝慈當(dāng)時的話，她說她不愿意，與此刻的謝無度當(dāng)真有七八分相像。她收回目光，又道：“她若是什么都不知曉, 的確不可能, 但若是她知道你是怎樣冷血而殘忍的人呢？你以為，當(dāng)真不可能嗎？”

    謝無度忽地笑了, 倘若先前他還真有些忐忑，現(xiàn)下幾乎可能斷定，謝慈絕無可能主動離開盛安城, 定然是蕭清漪強(qiáng)行將她送走。蕭清漪說, 謝慈若是知道他是怎樣殘忍而冷血的人, 他的確不可能這樣坦然自若，但她無憑無據(jù)根本不可能會相信旁人的幾句話。

    謝慈一向是偏心自己身邊人的，更何況，他在謝慈面前一向偽裝得很好，而蕭清漪也絕無可能有什么得力憑證。他垂了垂眸，失去耐心站起身來，“阿娘，我沒什么耐心，阿慈在哪兒？”

    蕭清漪皺眉，不知他為何忽然如此篤定，但亦態(tài)度強(qiáng)硬：“我不告訴你，你又能如何？”

    謝無度眸中頓時冰霜滿目，忽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劍，指向蕭清漪。鋒利的尖角直指蕭清漪的眉心，劍身上映出她的表情，蕭清漪竟然沒什么意外的。就好像，在她心里，早就想過謝無度會有這么一幕，他根本不在乎弒母。

    蕭清漪別過臉：“你大可以殺了我，殺了我，沒有人會知道謝慈在哪。但她無論在哪兒，都會聽說武寧王弒母的傳聞，不是么？”她輕笑了聲。

    謝無度微咬了咬牙，輕扯唇角，手中利劍微偏，從蕭清漪方才擱茶盞的方幾上砍下去，方幾一分為二，茶盞摔碎一地，茶葉伴著碎瓷片，一地狼藉。

    他冷冷的眼神從蕭清漪身上掃過，慢條斯理將利劍收回劍鞘，留下一句：“阿慈最好是毫發(fā)無傷，否則……”他轉(zhuǎn)身離開。

    她不愿說，也無妨，他總能找到。至少，他確定了一件事，阿慈不是自己要離開他。這已經(jīng)讓謝無度幾近暴戾的心和緩下來。

    謝無度從滄渺院正廳出來時，在拐角遇上謝迎幸，他沒心思搭理謝迎幸，只瞥了她一眼，便離開了。謝迎幸看著他的背影，卻是幾乎腿軟。

    她方才瞧見了，謝無度拔出劍來指著阿娘，周身冰冷，仿佛真要一劍殺了阿娘。

    可是……阿娘也是他的阿娘，不是么？

    原來他不止對自己毫無血緣羈絆，即便是對阿娘，也一樣。他是天生壞種，不曾將任何人放在眼中，到這一刻，謝迎幸甚至不知這任何人中是否能排除謝慈。

    一個這樣瘋狂的人，當(dāng)真能掏心掏肺如珠似寶地對待另一個人嗎？

    謝迎幸捂著心口，心仍舊跳得狂亂，難怪以前阿娘說，讓她離謝無度遠(yuǎn)一些，也難怪，阿娘根本不喜歡謝無度。

    是了，誰會喜歡一個如此冷漠又絕情的孩子呢？

    謝迎幸想起自己讓人給司馬卓遞的消息，如果被發(fā)現(xiàn)……她不敢想后果，可消息已經(jīng)遞出去了，此刻恐怕已經(jīng)到了司馬卓手中。謝迎幸也只好期盼，司馬卓永遠(yuǎn)都找不到謝慈。

    她扶著廊柱，慢慢站起身來，往正廳里去。正廳里的蕭清漪跌坐在椅子上，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扶著額角嘆氣。

    這就是她的兒子，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兒子，她與謝臨的兒子。

    “謝郎，你總說是我不愿意用心去教導(dǎo)他，可你看看，他這模樣是我能教導(dǎo)得好的嗎？”蕭清漪喃喃自語。

    謝迎幸跨進(jìn)門檻，帶著哭腔喚了聲：“阿娘，你沒事吧？”

    蕭清漪搖了搖頭，抱住謝迎幸，闔上眸子長聲嘆息。

    謝無度回了王府后，當(dāng)即命人去查從長公主府離開的馬車，發(fā)現(xiàn)除了謝慈本身所乘的那輛，還有另外六輛馬車，分別往不同的方向去了。他命人分別去追這六輛馬車，若是有消息，飛鴿傳書給他。

    還沒走出太遠(yuǎn)，想來不會太久。

    -

    謝慈悠悠睜開眼時，意識還未完全清醒，只感覺到身側(cè)晃晃悠悠，仿佛身處一葉扁舟。她四肢乏力，搖了搖頭，小臂撐著上身慢慢坐起來，終于發(fā)現(xiàn)自己不是在船上，而是在一輛馬車?yán)铩?/br>
    失去意識之前的記憶盡數(shù)涌現(xiàn)，謝慈按了按額角，頭還有些疼。這是哪兒？

    她掀開簾子，往外看去，只瞧見綠樹林蔭，天野穹穹，不知是要去往何處。她嗓子也有些疼，費(fèi)力地開口：“停下……停下來……”

    她咳嗽起來，并沒聽見有人回答自己。謝慈掀開簾櫳，看見馬車前坐著車夫，是生面孔。

    “你要帶我去哪兒！我讓你停車！”她還軟綿綿沒什么力氣，就連說話也提不起勁。

    車夫看了她一眼，并未理會，繼續(xù)駕著車往前走。車夫得過長公主的吩咐，不許和車上的人交談，不論她說什么，只要將她送去該送的地方便可以。

    謝慈見他不理會自己，有些著急，她威脅道：“你若是再不停下，我便從車上跳下去！”

    車夫聞言再次回頭看了她一眼，只是并未停車。謝慈皺眉，有些不悅，長公主到底要把她送到哪里去？她意欲站起身時，發(fā)現(xiàn)一身都軟綿綿的，沒有力氣。謝慈靠著車廂，臉色有些難看，本以為是因為她才剛醒，所以沒什么力氣，但緩了會兒，還是一樣，恐怕不是這么回事兒。長公主定然是給她下了什么藥，讓她沒力氣反抗。

    謝慈倚著車廂，緩了緩神，現(xiàn)在該怎么辦？她手足無措，腦子里仿佛一團(tuán)漿糊，壓根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她平日里一向養(yǎng)尊處優(yōu)，也不需要考慮太多，即便有什么事，反正有阿娘和阿兄頂著，現(xiàn)下她只有一個人。謝慈吸了吸鼻子，讓自己鎮(zhèn)定些，她不能就這么被送走，她今日出門前還說要給謝無度看她的新衣裳呢。謝無度肯定還在等她，若是發(fā)現(xiàn)她不見了，定然會派人來找她的。所以，她要做的就是盡量拖延時間，撐到謝無度找到她。

    她相信謝無度。

    “我……我想如廁?！敝x慈沖車夫道，這總不能不停車吧？人有三急，也不是能硬撐的啊。

    車夫回頭看了眼，表情仍舊漠然，就在謝慈以為他又要繼續(xù)往前行進(jìn)的時候，車夫竟是吁了聲，馬車緩緩?fù)Ａ讼聛怼?/br>
    謝慈心下松了口氣，扶著車廂，慢慢下了馬車。

    -

    臨朔行宮中，司馬卓挨了五十大板，只能躺在床上。他心情極差，正在氣頭上，房間里摔了一地的東西，婢女們才剛冒頭，便被迎面而來的茶盞嚇退。

    “滾出去?！彼抉R卓沉聲吼道。

    婢女低下頭，在門口道：“殿下，有人送了封信過來?！?/br>
    又是信？司馬卓想起那人擺自己一道，正欲發(fā)作，便又聽得另一個婢女來稟：“殿下，又有人送了封信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