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戰(zhàn)派的人吵不過，只好求助于武寧王。畢竟武寧王曾在朝上放下豪言，但令他們失望的是，武寧王也同意了與北齊訂立和平盟約。

    因為謝慈聽聞此事后，道，還是答應(yīng)吧，畢竟即便北齊休養(yǎng)生息數(shù)十年反咬，那也能讓邊境的百姓們過上數(shù)十年的安穩(wěn)日子，而大燕也會在此數(shù)十年中發(fā)展壯大。

    這是他們的閨房夜話，令謝無度動容的，是謝慈后面說的那一句：戰(zhàn)亂讓百姓們流離失所，就譬如說當(dāng)年我若是未陰差陽錯進(jìn)了長公主府，或許早已成了某處孤魂野鬼，更說不準(zhǔn)早早投胎。

    他對戰(zhàn)亂或者是旁人的流離失所水深火熱沒多少感觸，可若是想象成他的阿慈，他仿佛便能共情，真切地感知到水深火熱流離失所是怎樣的苦楚。

    他讀過許多年的圣賢書，并未真正讀懂仁義禮智信。侃侃而談，或是明面上的禮義，他可以做得滴水不漏，但真切的含義，仍是半知半解，需要從老師身上汲取。

    阿慈便是他的老師，身體力行地教導(dǎo)。

    想到此處，謝無度忽地笑了。

    書房的燈燭輕晃，他附在她耳畔，喚了聲：“慈夫子。”

    謝慈不明所以，只覺得他這話語落地，仿佛連空氣都變得更污穢了幾分。什么夫子……哪有這樣對夫子的學(xué)生？

    秋夜生涼，桌案透著股冷意，她好像不經(jīng)意揚手打翻了一旁的筆墨，點點墨汁飛濺，沾濕了他們的衣裳。

    她想到他喚的那聲夫子，嬌俏道：“你對夫子不敬，我要拿戒尺打你手心?！?/br>
    第76章 第七十六

    桌案上原本滿滿當(dāng)當(dāng), 因謝慈這不速之客的到來，被占去大半地方，只余下兩邊角落, 堆積著文書與紙頁。謝慈這話說罷，謝無度便笑了聲, 將自己腰帶解下, 送進(jìn)她手心里。

    道：“戒尺暫時沒有，慈夫子便暫且將就用這個吧?！?/br>
    怎么還裝上癮了？謝慈蹙眉，正這時, 謝無度抓著她小腿肚，將她往桌案邊沿拖了拖，便離他更近, 他順勢進(jìn)得更深。

    謝慈赧然, 將手中的腰帶攥了攥, 當(dāng)真輕抽在他背上。腰帶與衣料摩擦，發(fā)出些微聲響，在這寂寂長夜格外清晰。

    謝慈覺得自己當(dāng)真是跟他學(xué)壞了, 這種事怎么能在書房？但她竟也沒有多么抗拒。

    小腿掛在桌案邊沿微微晃蕩, 她攥著他的腰帶, 時不時抽他一下，仿佛當(dāng)真在懲罰他褻瀆夫子。但這顯然不是懲罰, 因為謝無度笑意未曾收斂過。

    “你怎么這樣奇怪？”她低聲呢喃, 好像很喜歡她這樣對待他似的。不免又想起先前他說過的一些話，什么她的狗之類的……

    這些話于男子而言, 應(yīng)當(dāng)是難以接受的吧, 畢竟在大燕, 一向奉行男尊女卑。怎么他仿佛接受良好, 甚至還樂在其中似的。

    她趁著間隙問他，謝無度答她：“正因為旁人接受不得，所以阿慈只能是我的?！?/br>
    他一面說著話，一面咬她耳垂。謝慈背脊發(fā)麻，昏昏沉沉地想，這話好像不對吧，怎么說得好像她愛這樣對待人似的……她可沒有。分明是他自己……當(dāng)然也沒有不喜歡……

    她抽他，他不覺得疼，謝慈先覺得手疼了。沒用多大的力氣打他，主要是用了太大的力氣攥著那腰帶，她頭腦一片空白的時候，只好抓緊那腰帶。

    謝慈扔了腰帶，攤開手心，謝無度便托住她手心，吻落在她泛紅的手心上。

    “好了?！彼溃笸艘徊匠鰜?。

    謝慈抬起發(fā)酸的腿踹了他一下，有些怨懟的意味。

    謝無度笑意更深，語氣溫柔得不像話，將她打橫抱起，“抱你回寢間?！?/br>
    夜里風(fēng)冷，他將她攏得緊緊的，不讓她吹到風(fēng)。謝慈在他懷里蹭了蹭，找了個更溫暖的位置，風(fēng)聲從耳邊呼嘯而過，謝慈慵懶開口：“謝無度?！?/br>
    他應(yīng)了一聲在。

    她喜歡聽他說在，小時候她就愛這樣，連名帶姓叫他名字，忘了是怎么養(yǎng)成的習(xí)慣，很沒大沒小。就連蕭清漪聽見她這么叫，都皺了眉頭，但謝無度卻不在意，她也就這么叫下來了。

    謝無度，謝無度，謝無度……

    他那時候不愛回話，謝慈不高興，說我叫你你應(yīng)該要回答我，她再叫，他就回嗯。她還不高興，說你不許嗯，你得說在，他就說在。

    “謝無度?！?/br>
    “在。”

    “阿兄。”

    “在?！?/br>
    ……

    謝慈偏頭聽見他的心跳聲，風(fēng)聲似乎越發(fā)喧囂，她聲音越發(fā)低沉：“無度?！?/br>
    她想啊，畢竟他們都成婚了，世上至親夫妻?？偛荒芩€連名帶姓叫他吧，叫阿兄也奇怪。她省去了姓氏，果然親密許多，只是也不大好意思大聲喊。

    謝無度腳步微頓，似乎沒聽清，問：“阿慈方才說什么？”

    “你明明聽見了，不要裝聽不見?！敝x慈不滿噘嘴。

    謝無度笑了聲，“好，聽見了?！?/br>
    謝慈手指勾住他胸前衣襟，微微打轉(zhuǎn)，又道：“斂之?！币琅f聲音不大。

    謝無度還是裝聽不見：“什么？”

    謝慈瞪他，聲音大了些：“謝斂之！”

    “在?！彼?。

    謝慈哼哼兩聲，沉默下來，咬唇幾次欲言又止，終于鼓起勇氣低低喚了聲：“夫君。”

    “夫人?！彼厮?，聽得真切。

    疏影橫斜，廊下燈籠被風(fēng)吹得打轉(zhuǎn)，踏著樹影，終于從書房回到寢間。蘭時她們還未歇下，在門口候著，謝無度將謝慈放在榻上，命她們備水沐浴。謝慈臉色微紅，道：“這樣她們就知曉……”

    謝無度微弓著身，比她視線低一些，道：“知曉如何？阿慈與我如今是正經(jīng)夫妻，有些閨中事，夫妻恩愛，豈非尋常？”

    尋常是尋?！珜こ７蚱薏粫娉鲞@么多花樣來……

    謝慈輕咳了聲，她也的確需要沐浴，方才出了些汗，也黏糊糊的，并不舒適。這樣就寢是睡不著的。她轉(zhuǎn)移話題：“你喜歡哪個？”

    謝無度愣了會兒才意識到她說的是指方才她喚的那些稱呼，他真誠道：“都喜歡。”

    謝慈犯了難，都喜歡……那她平時喚什么比較好呢？

    “阿兄也喜歡，哥哥也喜歡?！彼龅赜终f，“無度哥哥也可以，斂之哥哥也成?！?/br>
    謝慈輕皺鼻梁，表示自己的語塞，但還是低聲地開口：“無度哥哥。”

    “在。”

    “斂之哥哥?！?/br>
    “在?！?/br>
    “夫君哥哥?！彼壑杏薪器镄σ狻?/br>
    謝無度眸色變得柔軟，俯身堵住她唇，又是一道纏綿的吻。他緩緩?fù)顺?，撥弄她纖長的睫羽，喃喃：“我的阿慈?！?/br>
    -

    以武寧王為首的大燕使團(tuán)，不日便將離京，出發(fā)前往北齊都城。

    他們才剛成婚沒多久，謝無度便要出遠(yuǎn)門，起初謝慈自然有些舍不得。但轉(zhuǎn)念一想，他從前也會有離家的時候，長的時候五六個月，這也算不得什么。她的日子又不是繞著謝無度轉(zhuǎn)，他不在便轉(zhuǎn)不動了，她不能表現(xiàn)得太過難舍。更何況這一趟，他們一行人皆是騎馬趕路，快的話只要兩個月便能回來。

    兩個月而已，她可以找杏桃玩，與杏桃一道逛盛安城的胭脂首飾鋪子，再一起去聽聽百花園的戲，便差不多到了他回來的時候。

    如今是九月中，他回來時才十一月中，還早呢。

    這么一想，謝慈那些離愁別緒便消散不少。她瀟灑得很，反觀謝無度，滿是不舍。

    “真想將阿慈一起帶上?！?/br>
    謝慈覷向他：“別鬧?！?/br>
    謝無度嘆氣：“可此行我們是騎馬，輕裝上陣。若帶上阿慈，勢必要阿慈受苦。”

    謝慈掩嘴失笑：“才兩月，很快的?！?/br>
    謝無度一雙含情目微瞇，靠在她肩頭長吁短嘆，就好像她是什么負(fù)心漢似的……

    “無度哥哥，別這樣，你快去快回，我也會想你的。”她耐不住，還是哄他。

    謝無度輕勾住她下巴，與她纏吻在一處，“好，若沒什么變故，我定然盡早回來?！?/br>
    “好，我在家里等你?！敝x慈勾住他脖子，笑盈盈道。

    使團(tuán)出城那日，謝慈前來城門口送他。

    “早去早回。”她道。

    “好?！敝x無度答。

    他有正事在身，不便與她多說，交代了幾句，便揮手告別，夾了夾馬腹，與使團(tuán)一道出了城門。謝慈站在街上，望著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原本都不怎么難過的，這會兒竟覺得一陣心酸。

    待他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謝慈才由人護(hù)送著回王府。怕她出事，謝無度留了青闌保護(hù)她，不止青闌，還留下不少自己親近的人保護(hù)她。謝慈先前出過兩回事，如今他不在，自然更為謹(jǐn)慎。她可不想等不到他回來，她便出了什么事。

    回到王府，謝慈從馬車上下來，瞧著這王府里的一草一木，忽地覺得怎么看怎么都不對勁，不順眼極了。檐下的燈籠，腳下的地磚，路邊的花草樹木，都穿上一層清冷的衣。

    她不

    由嘆氣，躬身坐在秋千上，腳尖輕輕點地，讓蘭時她們推著。她想起那日在這里，她蕩得很高很高，遠(yuǎn)遠(yuǎn)地瞧見了謝無度過來，有意捉弄他，她從秋千上跳下來，要他接住，他穩(wěn)穩(wěn)地接住自己。

    謝慈抬眸，目光沒有焦點地掃視一圈，從前他走時，她雖也不舍得，但也從沒像今次一般，心里空了一塊。

    怎么會這樣呢？

    她明明也知道才兩個月，其實不久，他很快就會回來的?？伤艅傋?，她就已經(jīng)這樣難以忍受。

    這就是親情和愛情的不同之處么？謝慈心想。

    謝慈在王府中待不下去，決定給自己找點事情做。她在這盛安城也只與田杏桃交好，便打算去找田杏桃玩，誰料差人去問，得知趙氏娘家母親病重，趙氏帶著田杏桃回了娘家看望老人，沒個把月回不來。

    謝慈頓時頭耷拉得更低，這下好了，杏桃也不在，她連找個人玩打發(fā)時間都不成了。她只好自己去逛逛鋪子，買些東西，可她有的珠寶首飾胭脂水粉已經(jīng)很多，逛來逛去，只覺得沒意思。

    尤其是白日里還好，到了夜里，她一個人不論躺在霽雪堂的床上，還是躺在無雙閣的床上，都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覺得這床太空，可她與謝無度共枕而眠的日子，不過這十幾日。

    謝慈枕著自己胳膊，翻了個身，嘆息不止。

    這日謝慈從布莊出來，往清風(fēng)樓去的路上，遇見了從前對她示好過的梁清遠(yuǎn)。她對梁清遠(yuǎn)的印象其實不深，只記得他的馬球打得還不錯。至于那日在一品居的淵源，謝慈更記得后來馬車上與謝無度的糾纏。

    梁清遠(yuǎn)與幾位讀書人在書肆前面討論詩詞，謝慈起初只覺得梁清遠(yuǎn)有些眼熟，因而挑起簾子多瞧了眼。那幾位讀書人識得武寧王府的馬車，他們曾將謝慈捧上第一美人的寶座，見她駐足，不免受寵若驚，哪怕她已經(jīng)成婚，可得美人青睞總歸讓人高興。

    他們高興道：“見過王妃?！?/br>
    謝慈應(yīng)了聲，問他們在聊什么，他們大方地說了方才在討論的詩詞，正是梁清遠(yuǎn)的新作。謝慈對詩詞不大感興趣，看向梁清遠(yuǎn)：“梁公子才華橫溢?！?/br>
    幾人拿胳膊肘撞梁清遠(yuǎn)，示意他趕緊說些什么，梁清遠(yuǎn)卻仿似避禍一般，匆匆離去。

    謝慈看著梁清遠(yuǎn)的背影皺眉，喃喃自語：“他怎么一副見了鬼的樣子？難道我很可怕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