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3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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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嚴(yán)眼底映著火光,沉聲道:“崇州戰(zhàn)局且先交與賀敬元吧,一心想把十六年前的錦州之戰(zhàn)搬到臺面上來的人不會罷休的,讓地字號的死士去盯緊些,再有異動,老夫必要見到那躲在暗處攪弄風(fēng)云的老鼠!” 侍者問:“會不會是李太傅一黨……” 魏嚴(yán)搖頭,蒼老的臉上自有一股臨淵峙岳的從容:“那老東西若察覺到了當(dāng)年錦州一戰(zhàn)的蛛絲馬跡,不會等了十六年才舊事重提?!?/br> 他緩緩道:“當(dāng)年承德太子戰(zhàn)死后,東宮失火,太子妃和皇孫都命喪大火中,太子妃尚有半張臉可辨認(rèn),皇孫卻被燒成了一具干尸,且盼當(dāng)年死的,當(dāng)真是皇孫吧?!?/br> 侍者聽出他言外之意,冷汗都浸出來了,道:“能和太子妃死在一起的,必然是皇孫無疑,東宮里除了皇孫,又哪來那稚年男童呢?” 魏嚴(yán)只道:“但愿如此。” - 薊州。 本是除夕夜,但朝廷軍隊在崇州戰(zhàn)敗,薊州毗鄰崇州,整個薊州府七品以上的官員全都沒能安穩(wěn)過個好年,被叫去薊州府衙商議對策。 一封信報被送于賀敬元書案上,賀敬元展開看后,只嘆道:“丞相這長子,是嫌崇州戰(zhàn)場的火燒得還不夠大啊!” 立于下方的鄭文常問:“大人何出此言?” 賀敬元將蓋有西北節(jié)度使大印的公文遞與下屬,書房內(nèi)眾官員傳看后,議論紛紛。 鄭文常怒道:“整個大胤朝一京十七府,西北占四府,崇州已反,只徽州、薊州、泰州三府,徽州乃屯兵之地,朝廷為了削弱節(jié)度使兵權(quán),歷來又嚴(yán)令禁止屯兵之地囤糧種地,現(xiàn)整個西北只余薊州、泰州兩府可供糧,他魏宣要我們兩府各自在三日內(nèi)征出十萬石糧來,這不是強(qiáng)人所難么!” 另一官員道:“聽聞泰州征不上糧來,昨日節(jié)度使才派了軍隊前去強(qiáng)行征糧,農(nóng)人留的谷種都叫官兵奪了去!百姓別說明年春種,這個嚴(yán)冬不餓死便算好的!” “魏宣手底下那些兵將,哪將百姓當(dāng)人,聽說還打死了好些個不愿交糧的莊稼漢,此事還沒傳開罷,一旦傳開了,魏家的惡名便又多一條!” 賀敬元聽著底下的府臣們吵吵嚷嚷,并未做聲,在他們愈吵愈烈時,才問了句:“今年西北何故征不上糧來?” 徽州大營十萬軍士的糧草,一向是由朝廷撥給,只不過因崇州戰(zhàn)亂,阻斷了糧道,糧草這才遲遲到不了。 若是崇州之戰(zhàn)早些結(jié)束,也不至于落到此地步,可偏偏大胤戰(zhàn)神武安侯已折在了那里,對三軍士氣的影響不可畏不大。 新來的節(jié)度使魏宣又是個好大喜功之徒,為了盡快將徽州十萬兵權(quán)握到手中,將武安侯麾下重將貶的貶,遠(yuǎn)調(diào)的遠(yuǎn)調(diào)。 他自己帶去的那一班子人馬,根本不熟悉西北的戰(zhàn)局,接連吃了好幾回敗仗,士氣再三受損,硬生生將戰(zhàn)線拉長,耗完了徽州大營現(xiàn)存的糧草。 徽州告急,按理說,西州其他三府是能先補(bǔ)給上的,便是如今只剩兩府,也不至于一點糧草都征不上來。 一直跟個炮仗似的鄭文常抱拳道:“屬下命人查過了,前不久一名姓趙的商人在薊、泰兩州高價收購了不少糧食,百姓只留了春種的谷種和自家吃的粗糧,其余糧食全賣了換成銀錢過年?!?/br> 賀敬元道:“查查那姓趙的商賈?!?/br> 鄭文常應(yīng)是。 賀敬元說:“今日除夕,便不再議事了,都早些回去吧?!?/br> 底下的官員們原本一個個苦大仇深,聽得他這話,喜上眉梢,卻還是按捺住喜色,規(guī)規(guī)矩矩作揖后才陸續(xù)離去。 只有鄭文常一直緊皺著個眉頭。 滿屋子的人都走光了,獨留他還杵在原地。 賀敬元從書案后起身,見他還站在那里,不免問:“怎不歸家?” 鄭文常憂心道:“大人,魏宣既點指明要咱們薊州府三日內(nèi)湊齊十萬石米糧,三日后若拿不出,可如何是好?” 賀敬元道:“我不是讓你去查那姓趙的商賈了么?” 鄭文常沒說話,那商賈一早就在買糧,就算查到了,糧食若賣去了別處,也是遠(yuǎn)水接不了近渴。 賀敬元忽而頓住腳步,看向自己跟前的年輕人,目光溫和而有力:“你想讓我跟魏宣一樣,讓底下的人去百姓手中搶糧食?” 鄭文常忙道不敢,只是面上仍有些猶豫:“那……魏家那邊您如何交代?” 賀敬元道:“總有法子,但這法子不是拿刀逼在百姓脖子上。文常,朝臣仕子罵我們是什么黨不重要,重要的是,咱們自己心里清楚,這官是為大胤百姓當(dāng)?shù)??!?/br> 鄭文常羞愧頷首:“下官受教了?!?/br> 賀敬元并不再多言。 屋外下著鵝毛般的大雪,他走出書房,想的卻是他在得知崇州戰(zhàn)事失利后送去京城的東西,魏嚴(yán)當(dāng)已看到了。 京城的調(diào)令在魏宣發(fā)難前送來,那么魏宣便不足為懼。 魏宣如今急著征糧,大抵也是怕被魏嚴(yán)責(zé)罰,這才急功近利想做出點成就來。 西北無人,魏嚴(yán)能用的僅剩一個他,他冒險用那法子換那兩姐妹一條生路,約莫是能成的。 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 聽到遠(yuǎn)處街巷傳來的鞭炮炸響聲,賀敬元眼底露出些許復(fù)雜和悵然的情緒來:“逢年過節(jié),總得給那邊的人燒些供奉才是。有位故人,再無人會記得給他燒錢紙了,我無顏見他,文常,你隨我去城外走一趟,替我給故人燒些錢紙?!?/br> 鄭文常應(yīng)是。 一輛馬車駛出薊州主城,在一處山坡停下。 山風(fēng)呼號,賀敬元親自點了香,向著北方拜了三拜后,插入土里,隨后回避,只讓鄭文常把冥幣都燒在了那里。 風(fēng)卷起火舌,那一摞沒來得及燒盡的冥紙也被吹得到處都是,白茫茫的落雪里混雜著白色的冥紙,無端顯出幾分凄清慘淡來。 鄭文常燒完供奉走下矮坡時,見賀敬元背對著矮坡,神色有些凄然。 回程時,他忍不住道:“大人素來寬厚,為何說無顏見故人?” 賀敬元閉目坐在馬車上,似在小憩,聞言只答:“時局之下,終有不得已而為之之事?!?/br> - 臨安鎮(zhèn)。 被踩化的雪地上覆著被水泡爛的冥紙。 風(fēng)刮得大時,還有不少冥紙被吹飛起來。 化了雪的路不好走,一片泥濘,樊長玉抱著長寧走在田埂上,謝征面無表情拎著她裝了滿滿一筐香蠟紙燭的竹籃跟在后邊。 鎮(zhèn)上的傳統(tǒng),除夕這天得去故去的親人墳前上香燃燭燒紙錢。 樊長玉爹娘就葬在鎮(zhèn)外一處風(fēng)水極好的山上。 因為是新墳,墳前幾乎沒有雜草,到了地方樊長玉就把長寧放了下來。 爹娘故去已近兩月,長寧看到那兩個墳包,葡萄眼里還是瞬間就轉(zhuǎn)起了淚花花:“爹爹,娘親……” 樊長玉摸摸胞妹的頭,哄道:“別哭,大過年的,得高興些,爹娘看到我們了,在天上才放心?!?/br> 小長寧努力吸了吸鼻子,忍住眼淚。 樊長玉點上香和燭后,讓長寧在墳前叩頭,自己則把竹籃里的冥紙拿出來燒在了一個專門裝紙灰的鐵盆里。 長寧磕完頭后,也蹲過去跟樊長玉一起燒紙錢,見謝征站在一旁,把自己手上的冥紙分了好大一挪給謝征:“姐夫燒紙!” 謝征稍作猶豫,也拿起冥紙燒了起來,紙灰味兒有些嗆人,升起的煙熏得長寧睜不開眼,只能先躲一邊去了。 火盆旁便只剩樊長玉和謝征。 謝征注意到她把籃子里的冥幣分成了四份,問了句:“還有兩份是給誰的?” 樊長玉說:“我外祖父和外祖母,從前都是我爹娘給他們燒供奉,現(xiàn)在爹娘也去了,索性就一起燒給他們了?!?/br> 謝征不動聲色擰了擰眉,她母親連自己原本姓氏都不知道,還能知曉自己爹娘的生辰八字? 他愈發(fā)覺著她母親的牌位上,是特意掩去了姓氏的。 至于為何她爹沒掩去姓氏,要么樊姓并非她爹原本的姓氏,要么……她爹從前用的就是另一個姓氏。 心中雖有了懷疑,但他絲毫沒有想問她祖父姓氏的意思。 他已經(jīng)能猜到結(jié)果,問了,她也是三不知。 樊長玉見他沉默,以為他是想起他過世的爹娘了,大方道:“家中還有多的冥紙,回頭你給你爹娘也燒些吧?!?/br> 謝征修長的指尖捻著一張被火舌卷燃的冥幣,眉眼在火光和煙塵里顯出幾分淡漠:“燒這些東西,當(dāng)真有用么?” 這問題樊長玉還真答不上來,她想了想說:“也許有用吧,老人們都說,人在那邊,少不得花錢打點鬼差,不然會受苦的。就算沒用,那也是個念想?!?/br> 逢年過節(jié)有人燒紙錢,說明這世間還有人記得那死去的人。 謝征沒再出言,只時不時再給或盆子里扔一挪冥紙,眼睫半垂著,叫人分辨不出他目光中的意味。 他把冥紙扔的太多,沒燒完堆疊在一起起了濃煙,樊長玉被熏得眼淚都差點出來了,閉著眼把臉扭做一邊道:“你一次別放太多?!?/br> 她伸手去摸竹籃里的冥紙,沒摸到冥紙,反而摸到一只微涼的大手。 樊長玉觸電一般趕緊松開,睜開一雙被熏出淚花花的杏眼,又是尷尬又是狼狽:“抱歉?!?/br> 手背依然還殘留著那溫?zé)岬挠|感,謝征輕抿了一下唇,本欲說“沒事”,抬眸瞧見她眼角噙淚,眼尾發(fā)紅的狼狽模樣,微微一怔。 第31章 樊長玉好不容易忍過那一陣煙熏,眨了眨眼,把被熏出的眼淚擠出去后才好受了些,抬頭見謝征神色莫名地盯著自己,她拍了拍自己發(fā)頂:“我頭上有灰屑嗎?” 這會兒風(fēng)大,她頭上和肩頭的確落了不少冥紙的灰屑。 謝征收回目光,斂眸點了頭。 樊長玉自己胡亂拍了一氣,但這煙灰一拍,反而散成糊糊黏在了身上。 長寧瞧見了,邁著小短腿跑過來,鼓起腮幫子道:“寧娘給吹吹。” 樊長玉低下頭讓胞妹幫忙吹掉自己發(fā)頂?shù)幕倚?奈何長寧人小,力氣不夠,吹不干凈,她拽了拽謝征的袖子,仰起頭道:“姐夫給吹吹?!?/br> 謝征看向樊長玉,她半蹲在地上讓她meimei幫忙弄掉頭上的灰屑,從他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她一截白皙的后頸和半張清麗的側(cè)臉,她因為同她meimei說話,嘴邊還帶著一抹恬淡的笑意。 樊長玉一聽長寧讓謝征幫忙吹掉自己發(fā)頂?shù)幕倚?,就已抬起頭來,道:“已經(jīng)弄得差不多了,回吧……” 最后一個字卻卡在了喉間。 謝征抬手一點點幫她拂去了發(fā)頂?shù)臒焿m和灰屑,他手上的力道很輕,幾乎只是淺淺擦過她頭發(fā),但撥弄發(fā)絲帶起的輕微癢意,還是讓樊長玉整個人微僵了一瞬。 這和她自己動手的觸感完全不一樣,但具體哪兒不一樣她又說不出來。 捻去她發(fā)間最后一抹煙塵,謝征收回手,道:“好了?!?/br> 樊長玉對上他黑沉神色莫辨的一雙眸子,干巴巴說了句:“謝謝?!?/br> - 祭祖回家已臨近中午,樊長玉燉了只豬腳,再切上一盤臘腸,熱一個之前蒸好的扣rou,最后再炒一盤解膩的干菜,一頓午飯三人也就湊合著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