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56節(jié)
抬起一雙眼朝那丫鬟看去時,雖然早有預期,這縣令想討好他,送來的人不會太差,可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瞧見這么個標志的美人,眼底還是劃過一抹詫異。 尤其是對方那雙眼睛,不是燦若星辰,也不是靈動如鹿,第一眼給人的印象竟然是好看又老實,讓人擔心帶她回府上當個丫鬟,都會被人排擠的那種老實。 樊長玉可能是經(jīng)常被謝征用眼風掃久了,突然被一個陌生男子用那審視般的目光盯著,她竟沒覺著害怕,只把托盤穩(wěn)穩(wěn)地捧了過去。 樊長玉把湯盅放桌上,一只手去收托盤時,對方噙著薄笑說了句:“膽子倒是大?!?/br> 樊長玉以為他是知道銀耳湯里有巴豆了,手中出了些黏膩的冷汗,心道這人一看就跟言正是一類人,雖然長得沒言正好看,但也聰明不好糊弄。 老話說先下手為強,她當即就掄起托盤,做勢要往他頭上扣,對方眼神陡然一冷,伸出長臂去截。 樊長玉掄托盤卻是幌子,直接一腳踹在他腹間,隨元青面露驚愕,痛得當即弓起了身子,樊長玉另一只手已用力往他脖頸后砍去。 正常人被她砍這么一手刀,早該暈過去了,隨元青卻還有力氣一把掀翻幾案阻攔她,手捂著脖頸站起來時,腳下雖踉蹌卻極快地朝門口掠去。 樊長玉沒想到這人脖子竟然這么硬,門外的守衛(wèi)聽到他掀桌子的動靜后,也立馬朝著房內趕來了:“將軍?” 樊長玉早想過沒法近身擒住這家伙的辦法,當即拿出自己一早就打好結套的細繩,朝著隨元青脖子就套去。 冬衣厚實,這繩索她先前收在袖子里輕易也瞧不出。 門口的守衛(wèi)破門而入時,就見樊長玉用一根繩索套住了他們世子的脖子,用力往后一拉,繩索瞬間收緊,隨元青一手橫在頸間緊握著那繩索同樊長玉較勁兒,臉上不知是缺氧還是惱怒,通紅一片。 隨元青臂力驚人,按理說他用力一扯那繩索,對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就該跟個破風箏一樣被他拽過來了,可對方只腳下踉蹌了一下,瞬間就穩(wěn)住步子跟他較上勁兒了,拉扯的力道大如蠻牛。 隨元青的脖子還是抵不過對方兩只手使勁兒,被她拽死狗一樣拽過去一把拎起來用尖刀抵著脖子時,他俊臉上一半是因窒息造成的猙獰,一半是恨不能把身后的人千刀萬剮的惱恨。 他狠佞道:“你最好別落在我手上,否則我一定把你剝了皮掛到城樓上曝尸!” 樊長玉現(xiàn)在是借縣令的名義挾持的這家伙,半點不怕事的用手上尖利的剔骨刀在他大腿上戳了個淺血洞:“那就看是你剝皮快,還是我扎刀子快?!?/br> 樊長玉扎的那一刀雖不深,可到底還是入rou見血了的,隨元青愣是坑都沒坑一聲。 門外的一眾守衛(wèi)卻嚇壞了,一面是擔心他,一面則驚駭隨元青竟被一女子所擒。 先前進屋來的那守衛(wèi)是他親衛(wèi),名喚穆石,他當即就沖樊長玉喝道:“休要傷我將軍!” 樊長玉說:“你們按我說的做,我便不傷他?!?/br> 穆石等人看向隨元青,等他示意,隨元青咬牙切齒擠出一句:“按她說的做?!?/br> 卻又用只有兩人才能聽到的嗓音威脅她:“老子記住你了?!?/br> 他第一眼怎么會覺得這女人老實! 樊長玉心說這人怎么只記她的仇,不把這仇往縣令頭上算?明明她現(xiàn)在也算是替縣令做事! 樊長玉想了想,手中剔骨刀卻往他皮下壓了幾分,對著屋外的守衛(wèi)道:“快放了我們縣令大人!” 穆石朝著管家看去,那眼神像是恨不能直接撕了他。 管家渾身抖得啊,就差兩眼一翻暈過去了。 片刻后,被關押多日的縣令終于走出了房間,一到院子里瞧見這情形,也差點沒當場厥過去。 他寧愿繼續(xù)在房里被關一年也不要一出來就面對這樣的場面! 隨元青嘴角噙著薄笑問:“我的人已放了縣令,你現(xiàn)在可以放了我了?” 似乎怕樊長玉擔心他報復,他這會兒倒是成了個溫文爾雅的貴公子:“你放心,我便是要抓你,也會等你徹底逃出去后再抓你,不會現(xiàn)在動手。” 恰在此時,一軍士從大門外急跑進來:“報——暴民聚集于縣城城門外,縣衙的囚犯全被放了出去,搶了征集的軍糧運送去縣城門口,說要全數(shù)退給鬧事的暴民!” 隨元青氣得臉都扭曲了,笑問樊長玉:“你們這制定計劃的人考慮倒是周全?!?/br> 樊長玉沒理會他,縣衙那邊的事,八成是言正的手筆了。 眼下自己手上這個人是個燙手山芋,真要了他的命,那自己可就是殺了個大官,這輩子怕是只能帶著長寧去山賊窩了。 但若是放了這人,自己以后肯定沒好日子過。 她看向縣令,“縣令大人,清平縣鄉(xiāng)下的百姓因征軍糧反了,您總得給百姓們一個交代才能平息眾怒。” 說著眼神就往被她挾持著的那人身上瞟。 縣令聽說暴民逼到了縣城門口,當場臉都白了,暴民一旦進城,那非得殺幾個貪官不可,他這個清平縣縣令,必定是頭一個祭旗的。 他死了,轉頭上邊要個交代,還會把屎盆子扣在他頭上,畢竟他政績確實平平,死人又是最好背鍋的。 縣令看到樊長玉那個暗示的眼神,他雖說對上邊的人膽小如鼠,但能在官場上混,那也是個人精,瞬間就明白了樊長玉的意思。 思考一番可行性后,瞬間心花怒放。 是啊,他不敢拿這群人怎么樣,暴民那邊又需要一個交代,何不順理成章地把這伙人推出去,讓他們給暴民交代? 縣令腆著個懷胎八月一樣的肚子,臉上的肥rou顫了顫,沒看看隋元青:“征糧是諸位將軍帶來的軍令,事到如今,那就勞煩諸位將軍去城門口向百姓們給個說法吧。” 暴民們怎么處置這些人,是暴民們的事。 隨元青只冷笑一聲:“好啊,那就去城門處給個說法。” 穆石接觸他的眼神,心中了然,面上的怒意也跟著收了收。 他們在城門外的半坂坡上埋伏了一千人馬,屆時只要一鳴鏑箭,山上的人馬殺下來,屠了整個清平縣都不在話下! - 清平縣郊外,一隊打著薊州旗號的兵馬浩浩蕩蕩從官道上蜿蜒走來,為首的老將正是賀敬元,他著一身重甲,身上那份儒雅便被壓了下去,面上更多的是威嚴。 只是到底上了年紀,須發(fā)花白,這些天又沒怎么合眼,人瞧著精神頭不甚好。 鄭文常駕馬落后他半步道:“也許是那書生夸大其詞罷了,小小一清平縣令,豈敢借著征糧魚rou百姓?我?guī)П^來替您看一趟就是了,您何至于親自跑這一趟?” 賀敬元搖頭,目光蒼老而威嚴:“清平縣有鹽湖,在征糧的檔口出了這事,其中緣由只怕不簡單。” 他話音方落,前方便有一斥侯快馬揚鞭而來,“報——前方十里坂坡處,發(fā)現(xiàn)一支潛伏于山林間的崇州軍!” 聽得斥侯報信,饒是鄭文常,后背也激出一身冷汗來。 第48章 清平縣城郊的坂坡密林里,數(shù)名斥侯踩過殘雪未消的枯草,奔向隱匿在松林間的軍隊。 “將軍!有一隊朝廷官兵往清平縣方向來了!” 留守此處待命的崇州小將聞聲大喜:“打的可是魏字旗?” 斥侯答:“未見魏字旗,打的是薊州旗?!?/br> 小將面上的神情一時有些捉摸不定,又問:“領兵者是何人?” “一老將和一年輕將領。” 小將嘀咕:“難不成是魏宣和賀敬元一起來了?” 底下的人問他:“將軍,那咱們還伏擊那些圍在清平縣外的反民嗎?” 小將搖頭:“薊州府兵都來了,讓咱們的人帶領反民繼續(xù)鬧事就是,最好是殺進縣城去,這樣一來,不管薊州那邊來的是何人,這支軍隊都只能跟反民交手了?!?/br> 造反的縣民一旦入城,城內百姓的傷亡越慘,能安到魏黨頭上的罪名就越多。 他們世子原本的計劃就是扣下清平縣征上的軍糧,以魏宣的脾性,必然暴跳如雷,親自帶軍隊過來征糧,遇上憤怒正達頂點的造反縣民,兩個炮仗一對上,不愁打不起來。 朝廷強行征糧逼反一個縣,軍隊屠了手無寸鐵的縣民這一消息傳出去,必然會軒然大波。 - 城門口現(xiàn)下的情況實在是算不得樂觀。 清平縣只是一小縣城,城防軍事壓根就沒被重視過,就連那夯土壘成的城墻都低矮得過分,除了個光禿禿的門樓,甕城、箭樓、馬面墻這些一概沒有。 王捕頭事先得了消息,帶著手底下一班衙役關上了城門,又零星找了些弓箭架到城門上方的瞭口,但看上去還是稀拉得可憐,人頭甚至填不滿城墻。 讓一群捕快來干守城門的活兒,本身就夠離譜的了。 也是清平縣并無屯兵,幾十年來除了盜匪,從沒經(jīng)歷過戰(zhàn)火的緣故。 被擋在城樓下方的那些農人,一眼瞧去烏麻麻一片,每個人手上都舉著鋤頭釘耙,臉上不復從前的憨厚,一個個兇神惡煞的,像是恨不能生啖了站在城樓上的這些捕快。 莫說城樓上那些年輕捕快,便是王捕頭瞧著,心中都陣陣發(fā)怵,這聚集起來的數(shù)千農人,真要進城,這小小一門樓又擋得住什么? 眼下王捕頭只能寄望于薊州府那邊聽到了風聲,趕緊派軍隊過來。 他記著樊長玉轉告的話,在瞭口看著底下的百姓們好言相勸:“鄉(xiāng)親們,你們這是干什么?莫要一時糊涂,犯下這等誅九族的大罪!” 跟著走到這里的農人大多還是怕城樓上那些弓箭,沒敢逼上前,雖說他們人多勢眾,可誰也不想當那最先去送死的。 人人都知曉造反是個什么罪名,自個兒心里明白是一回事,聽旁人這樣勸誡又是一回事。 他們中大多數(shù)都是一輩子守著田地過活的,連清平縣都沒出過,只知道天底下最大的是官是皇帝,而清平縣最大的官是縣令。 得罪了縣令,會挨板子下大獄;得罪了皇帝,九族內的親眷全都得送上斷頭臺。 平日里就連見到這些捕快,心中都懼怕得緊,眼下一聽王捕頭這么說,心中難免戚戚。 帶頭的人見狀,眼神一厲,沖著城墻上的王捕頭罵道:“你們這些狗官耀武揚威的時候,我們這些莊稼漢就是被你們呼來喝去的賤民,大家伙兒被逼得沒活路了,又是鄉(xiāng)親們了?呸!老子擔不起你這條縣令走狗的一聲鄉(xiāng)親!誅九族?咱們谷種都沒了,用不著皇帝來誅我們九族,我們就先餓死了!左右是一死,還不如進城搶了盤纏去投靠崇州反王,尚還有一條活路!” 原本還有些動搖的農人一聽他這番話,眼神也紛紛堅定了起來,大喊:“官府不給俺們活路!俺們自個兒奔一條活路出來!” 帶頭的人高舉手中農具:“讓狗縣令出來送死!” 他身后的農人們也跟著大喊:“讓狗縣令出來受死!” 王捕頭眼見局勢控制不住,忙道:“鄉(xiāng)親們稍安勿躁,這谷種……會還給大家的,大家都各自回家去,這造反一事,官府也不會再追究。” 帶頭的人冷笑:“大伙兒瞧見了沒,咱們沒反的時候,這群狗官不把咱們的命當回事,打死了人也要搶谷種。咱們一反,他們就要把谷種還回來了!咱們這些年受的苦,遭的罪,只是因著咱們好欺負罷了!” 這番話說得一眾農人心中更加憤憤。 帶頭者趁勢道:“咱們不能退!咱們一退,就又輪到這群狗官耀武揚威了!這城里的富戶們,哪個不是狗眼看人低的東西?往日咱們進城趕個集,那些人瞧見咱們就跟瞧見了臟東西一樣!殺進城去!屠狗官,搶金銀,把從前受的氣都找回來!” 他給了身后幾個人一個眼神,那些人會意也跟著叫嚷起來: “就是!咱們又不是天生賤種,咱們只是比不得城里這些人會投胎而已!” “鄉(xiāng)親們莫要被這縣令的走狗騙了去!他哄著咱們歸家去,那等著咱們的,就是跟馬家村一樣的下場!” “都到這步田地了,還退什么退!老子就是死也要做個風流鬼!聽說城里的女人身上嫩得能掐出水來!一身皮子白得跟面團似的,沒討著婆娘的弟兄們,你們就不想當當那些員外千金的一夜新郎?” 有馬家村的慘案在前,沒人敢退,進城又有這么多誘.惑,身后那些農人眼都快激紅了,在泥地里喘.著粗氣大喊:“殺進城去!” 王捕頭也是來城門這邊時,才聽說了這些莊稼漢造反的緣由,一是縣衙那些去征糧的官兵殘暴專橫,不把農人當人看,二則是馬家村的人要去薊州府把這事鬧大,竟在半道上叫人屠了全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