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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92節(jié)

    樊長玉在他離去后,才摸了摸長寧的頭,笑問:“跟方才那大哥哥說了什么,高興成這樣?”

    長寧拿著羊排都沒忍住手舞足蹈:“他說阿姐可厲害了!一人就殺死了一頭大黑熊!阿姐還殺去壞人那里了,搶了壞人的糧食和烤羊!”

    她仰起頭,麗嘉黑亮的大眼里滿是憧憬:“要是能告訴寶兒這些就好了,他說起關(guān)他的那個(gè)壞人牙齒就發(fā)抖,告訴他,他應(yīng)該就沒那么怕了,阿姐會去救他和俞嬸嬸的!”

    樊長玉也有些擔(dān)心俞淺淺的處境,寬慰長寧道:“嗯,等下山了,咱們就去救人?!?/br>
    長寧高興得又啃了一口羊排,邊跟著樊長玉往屋子里走邊說:“等把寶兒和嬸嬸救出來了,以后她們繼續(xù)開酒樓,阿姐蓋豬棚、開豬rou鋪?zhàn)?,寧娘也跟著阿姐學(xué)殺豬,掙好多好多銀子!”

    樊長玉被小孩子的愿景逗得啼笑皆非,挽唇道:“好啊。”

    長寧扳著手指頭數(shù)了數(shù),發(fā)現(xiàn)不對勁兒,苦惱道:“那姐夫做什么?”

    樊長玉因?yàn)檫@句無忌的童言微微失神了一瞬,長寧卻已想到了自認(rèn)為最好的安排,高興道:“姐夫去鄉(xiāng)下的豬棚養(yǎng)豬!”

    門外,去而復(fù)返的謝五突然狂咳起來。

    樊長玉掀開帳簾一看,見謝五如芒在背立在門口,困惑到:“小五兄弟還有事?”

    謝五想到自己回去復(fù)命時(shí),說樊長玉也回來了,只是沒去他那邊,謝征那個(gè)冷得能殺人的眼神,趕緊道:“言兄弟傷勢頗重,身邊又沒個(gè)人照應(yīng),剛剛我?guī)蛙娽t(yī)去送藥,才得知他躺了一天,想喝口水,都沒人幫忙燒一壺……”

    他有點(diǎn)編不下去了,尷尬得就此打住了話頭。

    樊長玉心說前不久公孫先生不才去那邊探望過傷員么,但轉(zhuǎn)念一想,公孫先生畢竟是當(dāng)官的,言正只是個(gè)小卒,怎敢勞煩公孫先生給他端茶送水。

    她是見過言正那傷的,一時(shí)間心頭頗有些不是滋味,道:“多謝小兄弟,我一會兒就過去?!?/br>
    謝五這才心虛離開了。

    長寧也眼巴巴看著樊長玉:“阿姐,姐夫想喝水都沒人給他倒的嗎?姐夫好可憐?!?/br>
    樊長玉尋思著今日又打了一場惡戰(zhàn),傷兵帳那邊肯定會添傷員的,帶長寧過去不方便,便交代她:“你乖乖呆在帳篷里,不要亂跑,阿姐過去看看?!?/br>
    長寧點(diǎn)頭:“寧娘很乖的,寧娘哪兒也不去?!?/br>
    樊長玉這才動身去謝征那邊,果真如謝五所言,這邊冷清的不得了,別說慶功的人不見一個(gè),就是新的傷兵也沒安置過來。

    樊長玉掀簾進(jìn)去時(shí),就見謝征靠坐在床頭,面色蒼白,瞌著眼似在淺寐,掀開帳簾傾泄而入的天光,恰好落在他鴉羽一般的黑睫上,毛茸茸的,莫名顯出一股孩童般的脆弱來。

    大概是感知到了光源,幾乎是掀開帳簾的瞬間,謝征便掀開眼皮看了過來,面上那一絲孩童似的脆弱也蕩然無存,目光冷銳且陰郁,看清來者是樊長玉,才微微怔住,片刻后垂下眼道:“我以為,你不想見我了。”

    樊長玉抿著唇,沒回話,進(jìn)了大帳后,徑直去桌上拎茶壺,入手果然是空的。

    她腳下轉(zhuǎn)了個(gè)步,拎著茶壺就要出去,忽聽得身后傳來一聲:“等等?!?/br>
    第81章

    樊長玉回過頭,看向半張臉都隱匿在光影中的謝征。

    背光的緣故,看不清他這一刻面上是何神情,嗓音卻比素日里低沉了許多:“先前對你說了重話,抱歉?!?/br>
    他驕傲了半生,難得有主動低頭的時(shí)候。

    樊長玉還是沒說話,直接掀開帳簾出去了。

    謝征望著還在輕晃的帳簾,唇角逐漸抿緊。

    片刻后,樊長玉又拎著水壺回來了,壺嘴里冒著熱氣,明顯是剛灌進(jìn)的熱水。

    她沒理會謝征臉上那一瞬間的錯愣,拿起桌上的木杯倒了一杯水遞過去:“喝么?”

    謝征接過杯子,剛燒開的水guntang,他沒往唇邊送,捏在手中,說了句遲來的答謝:“多謝你尋來的披風(fēng)。”

    樊長玉看了一眼他搭在身前的那件紅絨披風(fēng),仍不接話,只問:“身上的藥換過了嗎?”

    謝征大半張臉都陷在杯口升騰的熱氣里,長睫如扇,遲疑片刻,搖了搖頭,面上泛著冷意的白,恍若一輪掛在霜林里的寒月,凄清又冷淡,眉眼間鐫刻著一份厭世的疏離,一副要在這里自生自滅的樣子。

    樊長玉覺得這大概就是生了一副好皮囊的好處,見他這般,她心中竟莫名有些不忍。

    她以為是傷員太多了,軍醫(yī)顧及不到他,一言不發(fā)起身去找軍醫(yī)拿藥。

    今日一場大戰(zhàn)后,山上的確又添了不少傷員,隨軍的幾名軍醫(yī)都在營地里四處奔走,給謝征看診的那名軍醫(yī)本也是要按點(diǎn)去給他換藥的,被謝征一句“先去看其他將士”給攆走了。

    軍醫(yī)們都知道謝征的脾性,他身上的藥又是昨晚才換過的,便沒再堅(jiān)持,此刻見樊長玉找過來,心底反而大松一口氣,趕緊把今日要換的草藥和要煎服的藥都拿給樊長玉了。

    拿著幾包藥回去后,樊長玉看著靠坐在床頭的謝征,硬邦邦道:“脫衣服?!?/br>
    謝征看著她手中的藥,沒多問什么,順從地褪下了身上那件單衣。

    比起樊長玉剛撿到他那會兒,他眼下明顯結(jié)實(shí)了許多,腰腹肌rou形狀明顯,塊壘分明,只是那一道道或深或淺的疤,同樣扎眼。

    樊長玉板著臉給扆崋他拆從肩頭斜纏至肋下的紗布,動作卻是盡量放輕了的。

    最里層的紗布被草藥汁和鮮血染了個(gè)色,氣味也不太好聞,看到那比起之前稍好了些,卻仍猙獰不已的傷口時(shí),樊長玉心中五味陳雜,別開了眼。

    她拿著草藥就要往上敷,卻被人握住了手,手背傳來的溫?zé)嵊|感讓她頭皮一炸,整條手臂的血仿佛都在逆流,不由皺眉朝謝征看去。

    對方眼底似乎有許多情緒,卻又全都看不分明,只平和道:“傷口瘆人了些,我自己來?!?/br>
    樊長玉聽到這話,唇角下壓,手上微微使勁兒,把草藥給他敷了上去,謝征看了一眼自己被掙脫的手,垂著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敷好藥,樊長玉拿干凈的紗布一圈一圈給他纏住傷口時(shí),才悶悶說了句:“我不是怕你那道傷口。”

    謝征因?yàn)榉L玉這句話微微失神,不及說什么,便又聽樊長玉又道了句:“把你左肩的頭發(fā)撥開?!?/br>
    他因臥床多日,束起的發(fā)早亂了,碎發(fā)垂落不少下來,要將紗布纏過肩頭時(shí),得將他散落下來的亂發(fā)拂開,樊長玉騰不出手。

    謝征照她說的拂開了,卻還是有一些碎發(fā)殘留下來。

    樊長玉把紗布繞過去,接上之前的話:“我是怕你死。”

    謝征長睫微抬,寒星似的一雙眼里,似有些許怔愣。

    眼前的姑娘低喃著:“那么重的傷,差一點(diǎn)就扎進(jìn)臟腑,當(dāng)時(shí)得多疼啊……”

    謝征一瞬不瞬盯著她的眉眼,只覺自己心口像是催生了一棵長倒鉤的樹,樹根每往他心底多生長一寸,就總帶起酸漲的痛意,樹梢伸展的枝丫卻又讓他感受到一種繾綣的溫柔,于是愈發(fā)野蠻地抽枝展葉。

    他說:“我不會死?!?/br>
    他還沒娶到她,怎么舍得死?

    樊長玉好像天生就不會撒謊,明澈的杏眸看著眼前這個(gè)哪怕虛弱卻俊美兇戾依舊的人,道:“是人都會死的?!?/br>
    謝征笑了笑,說:“我知道?!?/br>
    他真正笑起來的時(shí)候,是極其驚艷的,樊長玉不知他為什么突然笑,被他那個(gè)笑容晃了一下眼,皺了皺眉繼續(xù)給他纏紗布。

    謝征問她:“不生我氣了?”

    樊長玉手上動作微頓,道:“原本也沒生氣,我不是軍營里的人,不懂規(guī)矩,你說的那些又沒錯?!?/br>
    話是冠冕堂皇了,不過樊長玉想起自己先前的舉動,面上也有點(diǎn)掛不住。

    她的確是生氣了,但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生氣。

    她下山搶了鹽解決山上的頭等大事后,順手拿了兩件披風(fēng)時(shí),心里想的是言正和長寧。

    但滿心歡喜回來,等來的卻是一頓劈頭蓋臉的斥責(zé),她知道言正說得有道理,心底卻還是控制不住地難受,有一股類似委屈的情緒。

    錯了就是錯了,有什么好委屈的?

    樊長玉覺得自己變得很奇怪,甚至有些不像自己了,才連忙躲了出去。

    放在從前,她不會這么和言正計(jì)較的,畢竟言正嫌棄鄙視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現(xiàn)在她會因?yàn)樗脑掚y受。

    樊長玉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她好像變壞了,知錯能改才是對的。

    謝征聽到她這番話,也微微一愣,隨即道:“是我之前的話重了些,你去后山,并沒有魯莽行事,相反還撞破了反賊的詭計(jì),功遠(yuǎn)大于過?!?/br>
    樊長玉只是靦腆笑笑,少了二人從前相處時(shí)的親近隨意,甚至多了幾分對待外人一般的客氣疏離。

    給他包扎好后,她退開一步坐到圓凳上,垂下眼道:“晚上會有人給你送藥過來,你記得喝。明天我也托小五兄弟過來幫你換藥擦身,你好生休養(yǎng),缺什么就跟小五說,聽說你同他原本也是一個(gè)伍的,熟人也好有個(gè)照應(yīng)?!?/br>
    謝征終于聽出了幾分不對勁兒,好看的眉頭一皺,“什么意思?”

    樊長玉隨意扯了個(gè)借口:“山上受傷的將士增多了,軍醫(yī)們忙不過來,我去幫忙打下手,抽不出空來這邊了,寧娘這兩天我都讓她自個(gè)兒在帳內(nèi),不要去外邊?!?/br>
    一直到樊長玉離開,謝征都沒再說一句話。

    樊長玉心里也不太好受,她一個(gè)人跑去僻靜的矮坡處坐著發(fā)了一會兒呆。

    她知道以言正要強(qiáng)的性子,是拉不下臉讓她再去照顧他的,就算誤會她可能是嫌棄他一身傷了,也不會再多問什么。

    但她現(xiàn)在心里的確是亂糟糟的,樊長玉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她眼下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就是先離言正遠(yuǎn)遠(yuǎn)的。

    -

    公孫鄞用了一個(gè)下午才接受了謝征看上的姑娘跟他一樣是個(gè)怪胎的事實(shí),去找謝征商議接下來的戰(zhàn)事時(shí),為免撞槍口上,他先問了一直躲在暗處站哨的謝五,得知樊長玉去看過謝征了,還給換了藥,心說再怎么也該把毛兒給順好了的。

    一進(jìn)帳,瞧見謝征的臉色,公孫鄞卻恨不得立馬轉(zhuǎn)身走。

    這副死人臉,哪里是捋順了毛兒的,簡直是用漿糊給逆毛抹了一遍!

    那視線都冷得能掉冰渣子!

    公孫鄞輕咳一聲,問:“聽說樊姑娘來過了?”

    謝征冷沉的視線一轉(zhuǎn)向他,公孫鄞頓覺今晚穿的衣裳太過單薄了些,春寒實(shí)在是冷得浸骨頭。

    他搓了搓手臂問:“你們又吵架了?不是,我追去火頭營給你說了一堆好話,謝九衡你堂堂八尺男兒,就不能服個(gè)軟,好好哄一哄人家?”

    謝征靠坐在圈椅上,案前還擺著沒處理完的公文,神色間滿是陰郁和自厭:“我道歉了?!?/br>
    公孫鄞道:“姑娘家嘛,當(dāng)然得低聲下氣去哄,你別臭著一副臉給人家賠不是……”

    謝征一看過來,公孫鄞就禁了聲。

    好一會兒,謝征才道:“我好好道歉了,她也說不生氣,但又說接下來都不會過來了?!?/br>
    公孫鄞幾乎是一口篤定道:“這不明擺著還生氣呢!”

    一看謝征神色間似還有些困惑,公孫鄞就忍不住道:“女人不都這樣口是心非么!她說不生氣了,其實(shí)就是生氣!她都說接下來幾天不會過來了,你還沒聽出來么?”

    謝征生平頭一回喜歡一個(gè)姑娘,也不懂女兒家的心思,問:“怎樣才能讓她消氣?”

    公孫鄞想了想道:“其實(shí)樊姑娘生氣也不是沒理由的,她一身好武藝,來這里之前,薊州上游修大壩的事叫反賊斥侯探了去,她就有膽量一人在雨夜橫翻巫嶺去截殺斥侯,今晨去打獵,又只身獵了一頭熊回來,此等悍勇,便是你麾下重將里,也挑不出幾個(gè)來。聽小五所言,樊姑娘決定追擊反賊,也是探清對方兵力后才下的決策,智勇雙全不說,此舉立下的也是實(shí)打?qū)嵉膽?zhàn)功,你不管不顧,劈頭蓋臉給人一頓訓(xùn)斥,人家樊姑娘能不生氣嗎?”

    樊長玉之前怕謝征擔(dān)心,對自己在薊州的經(jīng)歷都只三言兩語帶過,謝征并不知她的那些事跡。

    此刻聽說了,再得知她只身獵熊,心中不無驚異,卻又愈發(fā)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