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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23節(jié)

    副將在城墻垛口處望著下方黑壓壓一片,威勢不遜雷云的燕州謝家軍,嗓音都開始打顫:“世……世子,崇州那邊傳來消息,王爺已去,崇州城只怕不日便可攻破,武安侯這時候集結(jié)大軍開始攻城,是要拿下康城無疑了……”

    “他攻,我們守就是?!?/br>
    邊上的人將這話說得毫無起伏,一截蒼白的下顎在冷風(fēng)細雨里,帶著幾分寒霜似的冷感。

    一時間竟讓人聽不出他究竟是認命后的無動于衷,還是胸有成竹。

    比起上次,隨元青似乎又清減了不少,眼下的青黑也更重了些,眼白部分浮著根根血絲。

    副將知道暴雨天攻城,攻方不占優(yōu)勢,可對面坐鎮(zhèn)的是武安侯,就無論如何都讓他定不下這個心來了。

    武安侯用兵一向以詭譎出名,從來就沒用過兵書上打法,坊間甚至傳言,把武安侯打過的那些仗里的戰(zhàn)術(shù)都扒出來,完全可以另著一部兵書了。

    副將小心翼翼從垛口往外看去,卻見下方的燕州軍壓根沒帶攻城的云梯。

    那黑鐵一樣延展開的軍隊在城樓弓箭射程之外,以弩兵打頭陣,那尋常臂力根本拉不動,只能由弩兵躺在地上,以腰腿的力道蹬開,邊上的副手在箭槽上放上三支箭,齊射時,如流星驟雨飛向城樓。

    城樓垛口處的守軍甚至不及反應(yīng)過來,就被連人帶箭地給射了個對穿。

    這雖比不得床.弩威力巨大,可直接射穿城墻,在這個射程里傷人,威力卻是遠勝普通弓箭。

    副將嚇得臉都白了,拉著隨元青就差在城樓上抱頭鼠竄,他慌亂道:“世子,不妙啊!武安侯這是想直接強攻!”

    城樓下方,位于弩陣后,騎兵陣前處,停著一輛戰(zhàn)車。

    公孫鄞效仿前人手持羽扇,一身白袍被戰(zhàn)場上的急風(fēng)吹得兩袖鼓起,恍若神人。

    他眺望了一眼半邊天幕集結(jié)起的厚黑雷云,又看一眼邊上從人到馬,都透著一股冷戾殺意的人,納悶道:“馬上大雨,要攻康城,也不急于這一兩日,怎地就非要較這勁兒,此時發(fā)兵?”

    謝征坐下的大宛烏蹄戰(zhàn)馬躁動地跺了兩下馬蹄,謝征單手持戟,掌心纏著一圈細小的紗布,雨絲在黑鐵刀刃上擦出一道淡淡的濕痕。

    他冷眼望著幾十丈開外的康城城樓,肩吞上的睚眥獸頭猙獰兇煞,襯得他眉宇間戾色更重:“雷雨降下之前,康城便該攻下了。”

    公孫鄞不由又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這廝一向狂佞,只是沒想到他能狂佞至此。

    回想起他從崇州回來后,看似同從前無二又處處透著反常的舉動,他突然皺眉道:“我怎么覺著,你打這場仗像是在發(fā)泄?”

    第106章

    兩眼漠視前方的人,忽而冷冷側(cè)目瞥了他一眼。

    正好一股冷風(fēng)襲來,公孫鄞也不知是被風(fēng)給吹的,還是被那個眼神給看的,頓時只覺后背涼颼颼的。

    他趕緊調(diào)轉(zhuǎn)視線看向遠處的城樓,搖了兩下羽扇,轉(zhuǎn)移話題道:“城樓上的反賊已被弩兵挫盡了銳氣,可攻城了!”

    謝征亦收回目光,再次看向被雷云壓得顯出幾分低矮的康城城樓,薄唇吐出兩個字:“攻城?!?/br>
    身側(cè)的傳令官得了他指示,登上軍陣中臨時架起的高臺,大喝一聲:“攻城——”

    鋪展開的軍陣一直延伸向康城城門外的曠野,軍令僅憑吶喊是傳不到那般遠的,百十來名旗牌官自陣前聽得號令后,便舉著令旗駕馬沿著軍陣中留出的一條可供人馬同行的小道,飛奔向后方整齊陳列的各個方陣,高喊:“攻城——”

    一時間康城城樓下方,只見黑鐵大軍如潮水帶著摧枯拉朽之勢往前推進,黑沉沉的軍陣里,猩紅的令旗如同游龍在黑色的海波里翻滾,廝殺聲撼得天幕那低垂的雷云似乎都凹陷了幾分,遠處的康城城樓恍若成了這涌動的黑水軍潮里一只一個浪頭就能被掀翻的單薄小船。

    城樓上的守軍本就被先前那波飛蝗過境似的箭雨挫沒了士氣,此刻再瞧見下方如狼似虎撲來的燕州軍,一個個地嚇得臉都白了。

    哪怕燕州軍已進入了城樓的弓箭射程,城樓上都沒一個人反應(yīng)過來放箭。

    所有人心中都只有一個念頭:完了。

    這場仗根本就沒有再打的必要了!

    隨元青氣得拔劍砍了一名離自己最近的弓兵,喝道:“愣著做什么?放箭!”

    城樓上的守軍這才手腳發(fā)軟地搭箭拉弦想放箭,可一雙手實在是抖得厲害,幾乎連弓都拉不開,勉強放出去幾支箭,也是沒射出幾丈遠便掉落了下去,壓根沒有半點傷害性。

    副將好歹也是見過幾次大場面征戰(zhàn)的,可看到城樓下方海潮一般涌來的燕州軍,還是被嚇得心魂俱顫。

    那軍陣末端,仿佛跟天上黑沉得快要壓下來了的雷云連在了一起,只叫人覺著整個康城都被這片黑色包裹了去。

    莫說底下的小卒,便是他,也小腿肚發(fā)軟,哪還提得起半分戰(zhàn)意。

    他越過幾名在垛口處抖著手放箭的弓兵,尋到隨元青,惶恐道:“世子,康城勢必是守不住了,屬下掩護您快撤,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隨元青冷冷轉(zhuǎn)過一雙青黑陰沉的眸子,盯死物一般盯著那副將:“撤?還能往哪里撤?”

    副將嘴邊的胡子動了動,眼神飄忽不敢同隨元青對視,他當(dāng)然知道除了崇州,隨家也只有康城這一條退路了。

    掩護隨元青撤是假,他自己不想在這場必敗的大戰(zhàn)里白送了性命才是真。

    隨元青不知是不是看破了他的心思,忽然把那柄剛砍過弓兵的劍架到了副將脖子上。

    還帶著粘稠鮮血的冰冷劍鋒同頸側(cè)的皮膚相抵,副將脖子上幾乎是瞬間就起了無數(shù)雞皮疙瘩,眼底里流露出驚恐之色。

    隨元青接手康城后,他好歹也在他手底下有些日子了,知道他一貫喜怒無常,瘋起來誰都殺。

    他的反應(yīng)顯然取悅了隨元青,對方望著他勾唇笑了笑,嗓音聽起來溫和又陰森:“馬將軍若再說這等亂我軍心的話,本世子定斬了你這顆頭顱。”

    副將清楚隨元青的實力,就算他守不住康城,可在城破之前取自己性命還是綽綽有余,當(dāng)即就表忠:“末將便是死,也會死在這城樓上,末將只是擔(dān)心世子安危!”

    他說得冠冕堂皇,隨元青也不想再細究其中真假了,只似嘲非嘲地看著他道:“馬將軍一腔忠勇,本世子甚慰,指揮將士們守城去吧?!?/br>
    副將在刀口下?lián)旎匾粭l命,如釋重負,趕緊抱拳往別處去了。

    隨元青回首繼續(xù)望向下方的戰(zhàn)場時,臉色連那一絲冷笑也維持不住了,撐在城墻垛口石磚處的手青筋凸起,下頜咬得死緊。

    雷雨來臨前攻城,還弄出這般浩大的陣勢,從古至今大抵也只有他謝征一人了。

    但凡讀過些兵書的,都知道不能在暴雨天氣里打大型攻城戰(zhàn),疾風(fēng)和雨勢會大大銳減箭鏃的射程和傷害性。

    可謝征就是反其道而行之,并且還成功了。

    弓箭的射程會因暴雨前的大風(fēng)而受限,所以他用了比弓箭射程更遠,威力更大的踏.弩。

    黑云壓城,燕州軍鋪開的軍陣亦是如一波黑色的汪洋,人借天勢,光是這股視覺上的沖擊力就已經(jīng)嚇破了康城守軍的膽。

    兵法中的上策,從來都是攻心。

    在打這場仗前,他也從來沒想過,會有人把攻心之策,用得這般簡單直白又絕妙透頂。

    從前他總是不服謝征的,覺得他不過是虛長自己幾歲,又有著他爹謝臨山在軍中留下的聲望,恰巧又有那等戰(zhàn)場上的機遇,才讓他立下了那些軍功。

    換了自己去,他做得不會比謝征差。

    可幾回交手下來,他心底那股宿命感和挫敗感越來越強。

    他這一生,也成為不了謝征。

    他靠學(xué)兵法奇謀才有今日,可謝征是能再創(chuàng)兵法奇謀的人。

    這世間,最讓人嫉妒,也最讓人無力的,便是那份用盡十成努力也比不過的一成天賦。

    燕州軍已抵達城下,云梯搭上城墻,城樓上的守軍倉惶放箭和投擲滾石,被攀爬云梯的燕州軍用精鋼打造的圓盾擋了去。

    城門處,幾十人抬著攻城錘喊著行號正撞著城門,上方的守軍抬起圓木和石塊往下方砸,卻又有燕州軍把圓盾并攏到一處,護著抬攻城錘的將士組成一個半弧形的碩大鐵殼。

    城樓上投擲的那些石塊滾石落到盾上后,又滾落在地,城樓下方的燕州軍幾乎沒什么傷亡。

    隨元青跟個局外人一般冷眼望著這一切,在刨去一切嫉妒、憤恨和不甘的情緒后看這場攻城戰(zhàn),他幾乎想稱贊一聲完美。

    馬背上的將軍就該死在戰(zhàn)場上,若是死在這樣一場大戰(zhàn)里,隨元青心底甚至生出幾分釋然和解脫的快意來。

    在一聲巨響后,城門終是被撞開,副將滿臉是血,撥開城墻上倉惶亂躥的守軍,尋到隨元青后,直接跪在了他跟前,“世子,城門破了,康城真的守不住了!”

    細雨下得更密了些,隨元青微偏過頭,望著他散漫笑笑,只吐出兩個字:“滾吧。”

    副將不解其意,隨元青卻已從親兵手中接過自己的兵器,在無頭蒼蠅一般四躥的守軍里,逆著人流步履從容又散漫地往城樓下方走去。

    副將望著他的背影,暗嘆這人莫不是瘋了?

    -

    城門一破,城內(nèi)守軍倉惶四逃。

    原本牛毛一般的細雨,慢慢也變成了豆子大小的雨粒,極為稀疏地從天際的黑云里墜了下來。

    謝征馭馬帶著十幾名親衛(wèi)隊進城,在甕城同隨元青遇上。

    隨元青單槍匹馬立在那里,馬蹄下躺著十幾名燕州兵卒的尸首,他手中長.槍瀝著未干的血色,挑釁般看著謝征道:“謝氏豎子,可敢前來送死?”

    謝征左右的親衛(wèi)面露憤憤之色,當(dāng)即就忍不住要催馬上前,被謝征長戟一橫,攔了下來。

    他淡淡道:“退后?!?/br>
    幾十名親衛(wèi)隊的人互看一眼,往后退了數(shù)丈。

    隨元青見狀,眼中的嗜血和興奮更甚,他抓著手中長.槍,用力一夾馬腹,大喝一聲便向著謝征殺了過去。

    他這一擊,人借馬勢,幾乎是銳不可當(dāng)。

    但謝征駕馬立在原地,連動也不曾動過一分,他坐下的大宛烏蹄馬,跟著他廝殺戰(zhàn)場多年,見此情形竟也不驚懼。

    隨元青的兵刃快送到眼前時,謝征才提戟格擋。

    一聲令人牙酸的銳響,長戟尖端下方的半月形戟刀牢牢卡住了隨元青的槍頭,兩股巨大的力道相撞,隨元青連人帶馬都后退了半步。

    他咬緊牙關(guān),面目猙獰。

    然不等他拽出自己武器,那長戟的幾柄直接重重打在了他腰腹上。

    霎時間,隨元青只覺五臟六腑似被震碎一般,從馬背上倒飛出去時,一口血也噴了出來。

    摔在地上時,他眼前陣陣發(fā)黑,視物都出現(xiàn)了重影。

    只有豆子大的雨點落在臉上時,尚且還感知到幾分涼意。

    城墻上的“隨”字旗被攻上城樓的燕州軍砍斷旗桿,疾風(fēng)裹著旌旗吹落至謝征馬下。

    馬蹄毫不留情地踏了上去,纏著暗金色龍紋的戟刀抵上了隨元青脖子。

    謝征單手持戟,于馬背上居高臨下望著他,眼底是看螻蟻般的漠然:“隨世子這十余載的武藝,是都練在了嘴上?”

    隨元青沒理會這句嘲諷,他口中滿是鮮血,望著眼前這道山岳一般不可攀的模糊人影,快意笑了起來,道:“殺了我,給個痛快的?!?/br>
    謝征冷眼看著他,卻收回了長戟,吩咐身后親兵:“綁了,帶回去?!?/br>
    親兵上前去拖隨元青,他嘶聲道:“謝征,要死,死在你刀下,老子也甘愿些,那些劊子手,不配砍老子這顆頭顱!”

    雨點愈發(fā)密集,將地上的城磚暈出一個個蠶豆大小的水印。

    謝征已駕馬往前走了幾步,聞言回首看了他一眼,冷漠道:“有個人,隨世子見了,興許就不這么急著想死了。”

    隨元青很快被親衛(wèi)們綁了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