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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侯夫人與殺豬刀在線閱讀 - 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38節(jié)

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38節(jié)

    謝征褪下身上那件深色的外袍交與門口親衛(wèi),并未作聲。

    謝十一小心翼翼道:“趙詢?nèi)タ戳岁P(guān)押的那對母子,說也并非隨元淮的妾室和獨子?!?/br>
    謝征行至書案后方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說:“我知道?!?/br>
    隨元淮身邊的女人是俞淺淺,那對母子敢被抓回來,他就去看過了,并不是俞淺淺母子。

    他先前不知隨元淮攻打盧城是計,如今看來,隨元淮早就做好了金蟬脫殼的準備。

    連俞淺淺母子的替身也是一開始就找好的。

    他今日若沒能及時趕來,盧城會淪陷,但只要唐培義援軍一至,城內(nèi)一幫烏合之眾守不住多久。

    可在此之前,那幫烏合之眾會殺很多人。

    隨元淮不會管制他們,他要的就是盧城城破后,城內(nèi)哀鴻遍野。

    只有這樣,言官們在彈劾魏嚴時,那一樁樁慘案,才能成為他們唇舌下的利劍,將魏嚴釘死在這人神共憤的血案里。

    正是想通了這些,謝征眉眼才愈發(fā)冷凝了下來。

    謝十一見他面色不愉,以為是因為隨元淮和其身邊人竟都逃掉了,道:“謝一等人正在城內(nèi)掘地三尺找人,想來不日便會有結(jié)果?!?/br>
    謝征聞言,卻吩咐道:“讓他們先回來?!?/br>
    謝十一不解:“侯爺,這是為何?”

    謝征黑眸里映出銅臺上的兩盞燭火的影子:“隨元淮早和李家搭上了線,趙詢遲遲未回去,他若足夠小心,脫身后就不會再借趙家的勢力躲藏,只能先去李家尋庇護,他不主動現(xiàn)身,找也是白費力氣?!?/br>
    謝十一一聽,頓時明白事情不簡單,他問:“侯爺,那咱們眼下就只能等了?”

    謝征不答反問:“長信王妃也死了?”

    謝十一點頭:“跟隨元淮那具替身的尸體一塊在帳內(nèi)被發(fā)現(xiàn)的,皆是自刎而亡?!?/br>
    “自刎”,自然是為了避免活著抓走被審問出什么。

    前去追逃兵的將軍們之所以能認定那具尸首就是隨元淮,除了衣著華貴和身上的燒傷,還因為死在他邊上的就是長信王妃。

    隨元淮逃出崇州都還帶著長信王妃,想來也是為了脫身時的萬無一失。

    謝征道:“把這消息傳給隨元青?!?/br>
    謝十一是謝征的親兵里年紀最小的一個,行事沒有謝五他們穩(wěn)重,撓了撓頭問:“侯爺,隨元青如今只是一階下囚,就算有這殺母之仇,找不到隨元淮,告訴他又有什么用?”

    謝征只道:“按我說的做就是。”

    他今夜同李懷安說那番話,是故意為之。

    李懷安不清楚他究竟查到了多少,只知道他們的計劃已經(jīng)敗露了,一定會想法子聯(lián)系隨元淮,共商對策。

    只要派人盯緊了李懷安,等他們自己把隨元淮的藏身之所暴露出來就行。

    謝十一正準備退下,猛地又想起還有一樁要緊事,看向謝征遲疑道:“侯爺,樊姑娘的事,屬下也打聽清楚了……”

    -

    月光透過紗窗照進廂房,灑下一地銀霜。

    床榻上的少女烏發(fā)披了滿枕,微側(cè)著頭,睡得很沉。

    窗前的圈椅上,靜坐了不知多久的人,被月光在床前投下一道纖長的影子。

    謝征手上握著樊長玉換下來的暈著大片大片血跡的紗布,靜靜看著薄被下那團隆起的單薄身影。

    她瘦了很多,身上大大小小的傷不計其數(shù)。

    蜷縮著側(cè)躺的姿勢,像是一頭在睡夢里也時刻戒備著的豹子。

    謝十一的話猶在耳畔:“先前反賊大軍壓境,樊姑娘怕盧城守不住,自請出城去單挑反賊將領(lǐng)拖延時間,據(jù)說樊姑娘自稱孟長玉,乃常山將軍孟叔遠之后,愿以身死續(xù)先祖清名?!?/br>
    “反賊那邊對陣的十六人武功招式狠辣異常,瞧著不似軍中人,樊姑娘以一敵十六,寡不敵眾,險些命喪刀口……”

    每一個字都墜在謝征心口,壓得他難以呼吸。

    胸腔里生出尖銳又綿密的痛意,喉間發(fā)癢,謝征怕驚擾她,以手掩唇低咳兩聲后才強壓下了那陣咳意。

    一想到她是真的存了死志出去的,自己若遲來一步,她就已是城樓下一具冰冷的尸體,他突然就克制不住骨隙里都在狂嘯的怒意和后怕。

    衣簍里她換藥時換下的那些帶血的紗布也變得無比刺目。

    白日里他初見她,她傷口已經(jīng)包扎好,瞧不出什么端倪,聽謝十一她曾和隨元淮手中十余名死士交手,他才知道她都經(jīng)歷了些什么。

    隨元淮身邊的那些死士,乃當年承德太子留給太子妃的,太子妃自焚于東宮后,那些影衛(wèi)便聽命于隨元淮,個個都是絕頂高手,少有人能在他們手底下活下來。

    謝征只覺牙根處一陣陣泛酸,血管里像是有蟲蟻在噬咬,額角青筋凸起,連后背鞭痕裂開的痛都變得微乎其微。

    她差一點死去這個認知,像是曾經(jīng)纏繞了他整個少年時期的噩夢蘇醒過來,重新攥住了他。

    什么都不重要了,只要她還活著就好。

    黑暗中,謝征按著刺痛的額角,蒼白的面容在月輝下清冷又有種說不出的瑰麗,他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看著床上熟睡的樊長玉。

    不知是不是在睡夢里也感受到了他過分陰戾的目光,床上的人不適地瑟縮了一下。

    謝征幫她把睡亂的一絲秀發(fā)捋到耳后,指尖若即若離貼著她一側(cè)臉頰,似想觸碰卻又在極力克制著什么,輕聲道:“這世上,誰都沒資格讓你死?!?/br>
    第117章

    樊長玉兩天一夜未曾好眠過,趕了一天的路,又在戰(zhàn)場上廝殺到力竭,這一覺與其說是睡過去的,不如說是半昏過去的。

    她再次醒來已是次日午后,除了那些見血的口子,全身肌rou的酸痛也在今天達到了頂點,動一下就疼得她齜牙咧嘴,樊長玉自己一個人險些下不得床。

    醫(yī)女阿茴前來給她換藥,她說后背怪疼的。

    阿茴看著她身上那些淤青和烏紫,心疼道:“都尉身上可不止刀斧劍傷,整個后背都青了,我用跌打腫傷的藥給都尉揉揉?!?/br>
    樊長玉向她道了謝。

    在戰(zhàn)場上被那些死士逼得摔下馬去,就地滾了好幾圈,期間還得躲避朝她劈刺來的長矛斧鉞,這樣的摔傷和撞傷,昨日不明顯,今天淤腫起來了,看著才怪嚇人的。

    為了方便阿茴上藥,樊長玉解下衣袍,坐在圓凳上,半伏在了桌子旁。

    她腹部那道刀傷不深,雖沒有傷到里邊的臟器,可口子被拉得極長,幾乎一路抹向腰側(cè),還好她被傷到的手臂也是這邊的,樊長玉平躺著壓到后邊的淤青也痛得厲害時,便側(cè)著另半邊身體睡。

    阿茴幫她把一頭烏發(fā)撥到身前,用手挖了藥油幫她一點點揉后背淤青的地方,揉著揉著,就紅了眼。

    樊長玉的膚色偏暖白,因為受傷,少了幾分血色,那些淤青和傷口就變得尤為刺目起來。

    一滴淚砸在樊長玉后背時,她錯愣地回頭,看著眼睛紅得跟兔子似的小姑娘,問“怎么了?”

    阿茴用袖子狼狽抹了一把眼,哽咽道:“都尉一定很疼吧?”

    反應過來小姑娘是在心疼自己,樊長玉微微一怔,隨即笑笑說:“其實也沒那么疼?!?/br>
    她伏回桌前,含笑的嘴角慢慢抿成了一個落寞的弧度。

    怎么會不疼呢?

    從前她跟著爹爹習武,偶爾弄傷了自己,她怕丟人,硬著頭皮說不疼,娘親把她拉到房里給她上藥,她齜牙咧嘴地喊疼,母親溫柔的數(shù)落她,這一切仿佛是昨天才發(fā)生的事。

    可她已經(jīng)沒有爹娘了,這世上也沒有在她受傷時,能毫無顧忌地喊疼的人了。

    阿茴沉默著給她后背的淤傷揉完藥油,突然“咦”了一聲:“都尉這里也傷到了?!?/br>
    她用沾了藥油的手在樊長玉頸后靠肩的位置抹了抹,說:“紅紅的?!?/br>
    樊長玉沒在意:“可能是從馬背上摔下去時,被地上的石子硌到了。”

    阿茴盯著那兩團指甲蓋大小的淤紅多看了兩眼,都尉身上的其他硌傷,都是烏青或烏紫的,只有這兩團是紅的,像是弄上去沒多久的。

    她今年剛及笄,因著爹爹是軍醫(yī),她從小也跟著耳濡目染習了醫(yī)術(shù),樊長玉又是女子,才特意讓她來給樊長玉包扎換藥。

    她曾在一名看病的煙花女子脖子上看到過類似的紅痕,那煙火女子當時見她盯著看,便用絹帕掩著唇咯咯咯嬌笑。

    她娘瞧見了冷著臉訓斥她,后來告訴她那不是正經(jīng)女子,讓她莫要過多接觸。

    阿茴問她娘,那女子脖子上有紅痕,是不是病了,她娘愈發(fā)嚴厲地訓斥了她一通,說姑娘家要知羞恥。

    阿茴至今不知那是什么,但私心里猜測肯定不是什么好東西。

    可是都尉頸后也出現(xiàn)了那樣的紅痕……

    阿茴冥思苦想一番,沒想出個結(jié)果,只暗道都尉身上的紅痕應該也是從戰(zhàn)場上帶下來的,跟那煙花女子身上的不同。

    -

    樊長玉對這一切一無所知,午飯阿茴端了瘦rou粥來。

    軍醫(yī)說她久未進食,虛不勝補,眼下切忌暴飲暴食,需得少食多餐。

    樊長玉原先也沒覺著有多餓,一碗rou粥下肚卻沒有絲毫飽腹感,她捧著空碗看向阿茴,阿茴有點受不了她那等飯狗狗一樣的目光,糾結(jié)得眉毛直打架:“爹爹說了,都尉午間只能先喝一碗粥……”

    樊長玉也不好為難她一個小姑娘,把空碗交給阿茴后,問起謝五:“我那位兄弟如何了?”

    阿茴道:“還沒醒,但是今晨我給他喂藥時,他能下意識吞咽了,爹爹說吃得下東西了,命就算是保住了?!?/br>
    這大抵是這兩日來,對樊長玉來說最好的消息,她扶著床柱起身:“我去看看他?!?/br>
    阿茴忙過來扶她:“都尉你自己都還傷重著呢,爹爹說都尉得臥床休養(yǎng)個幾日才行。”

    樊長玉只道:“我皮糙rou厚,不妨事?!?/br>
    樊長玉的身量在女子中算高的,阿茴矮了她半頭不止。

    扶起她時,阿茴一側(cè)頭就能看到她線條好看的下顎,午后的日光灑在那張因重傷還顯蒼白的側(cè)臉上,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阿茴瞧得臉一紅,吐舌道:“都尉才不皮糙rou厚,都尉是阿茴見過的最好看的姑娘。”

    她曾在城主府的院子里見過一種蘭花,其葉如劍,鋒利又堅硬,鐵樹似的一大株,開出的花卻純白如雪,綻在劍葉堆疊的最中央,一大簇一大簇,美得驚心動魄。

    府上的下人想采摘,花叫劍葉擋著,都輕易摘采不到。

    見到渾身是傷,她幫忙包扎都害怕得直發(fā)抖,還反過來安慰她的樊長玉時,阿茴就想到了那葉片如劍的蘭花。

    她想,也只有話本子里那樣的蓋世英雄,才配得上都尉這樣好的姑娘了。

    -

    謝五依舊昏迷著,樊長玉去看過他后,又親自問了軍醫(yī)謝五的情況,軍醫(yī)說傷成那樣,撿回一條命已是不易,他左臂挨了一刀,手臂雖還在,但里邊的骨頭都斷了,便是傷好了,那只手也廢了。

    樊長玉看著病榻上的少年,想到當日情況那般兇險,他還帶人出來救自己,心底便覺著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