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箐垂頭咬著筷子，打算再去廚房盛一碗。

    另一邊，被掃地出門的李蘭芳瞪大眼睛，努力辯解：

    “外面多不方便??！我得用家里廚房給你們做點吃的才行?！?/br>
    “哪有讓客人做飯的道理？”

    “林軒”端著周箐的小熊煎鍋走了過來。祂淡淡掃了李蘭芳一眼，彎腰把那個盛雞湯的小碗推到一邊，將金黃的蛋餅夾進周箐面前的瓷盤。

    “白天喝雞湯有點油，我來弄就好?！?/br>
    祂平靜地說出一天計劃：

    “中午我們出去吃，剛好爸十點半到車站，我定了車站旁的酒店。那家臨江，魚做得很好，還有一個很大的商業(yè)圈。吃完飯，我們可以在商場逛一會兒，等到兩點，我要帶周箐去珠寶工坊選訂婚戒指?！?/br>
    “年假只有幾天，還有很多訂婚的準備要做，可能照顧不到你?！?/br>
    “林軒”望向李蘭芳，態(tài)度很禮貌，話語間卻沒有留給她周轉(zhuǎn)的余地。

    “走吧，好久沒見，我也想爸了。”

    第二十二章

    【22】

    李蘭芳去收拾行李, 周箐坐在臥室梳妝打扮。

    從流星雨降臨到現(xiàn)在，各種失蹤、殺人案件尚未登上頭條，這說明寄生在人類身上的怪物大都有些頭腦。

    只要乖乖呆在公眾場合, 避免和陌生人相處, 就能很大程度規(guī)避風險。但保險起見，周箐出發(fā)前還是取出香水瓶，用力按了幾下，好掩蓋自身獨特的血香。

    起初，周箐打算回購功臣“柑橘園的少女”, 無差別傷害靠近她的所有生物。但一側(cè)的“林軒”喃喃著“柑橘”二字皺起了眉頭。

    回憶并不愉快, 祂循循善誘道：“真的要選這款么？獨特的香味反倒很顯眼，你也不知道倉庫有沒有留下殘香吧？不需要刺激性很強，只要足夠濃郁就好?！?/br>
    周箐用余光瞥了“林軒”一眼，忍不住在心底發(fā)出感嘆：雖然早就見識到了祂的本事, 也做了心理準備, 但祂真是個天生的犯罪大師。

    她努力回憶之前閱讀過的香評，在把“柑橘少女”買回家供著, 按照約定給店家沖好評之余, 選擇了一款偏成熟的女士濃香水。

    “走向終結的薔薇”, 主題靈感來自一則童話故事, 女巫將被詛咒的花朵送給無情的暴君，花朵凋謝之時就是他的死期。

    香水主調(diào)為玫瑰和胡椒，液體是深沉的酒紅色，像迷路的路人舉起提燈, 窺見不遠處古堡森然的輪廓。那時夜風吹開腐朽的窗簾, 一朵紫紅的玫瑰被月光照亮。曾經(jīng)鮮紅如血的花朵被時光風干, 香味濃縮在發(fā)皺的花瓣里, 辛辣而馥郁。

    如同野獸標記獵物，“林軒”抱她時喜歡反復廝磨她的脖頸。

    周箐猜測脖頸也算人類的氣味腺，臨行前重點照顧了這個部位，“你覺得怎么樣？應該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彼畔麻L發(fā)，回頭征求“林軒”意見。

    祂跟她保持了一臂距離，輕輕挑起周箐背上一縷長發(fā)，繞在指尖把玩：“很襯你?！?/br>
    祂越來越像人了。

    周箐又往包里塞了點女子防身常見物品。

    三個人一起去車站接人未免有些興師動眾。周箐開車把人帶到酒店，大家分頭行動。李蘭芳去房間放行李，她去餐廳座位選菜，林軒而步行至車站接他爸。

    正如林軒說的，這家臨江水產(chǎn)比較有名，周箐在菜單上翻了翻，先給自己選了一道“鐵板魷魚”。

    ……

    “林軒”走在林承德身側(cè)，面無表情地聽著父親念叨不止：

    “又吵架了？哎，你這孩子……男人要有擔當，保護好箐箐才行。我當年就是有太多遺憾，沒能珍惜心愛的姑娘?！?/br>
    “我知道你最近工作晉升，事業(yè)有了點成就，難免會驕傲。但你要懂得‘家不和，萬事休’這個道理。沒事多和我聊聊，爸是過來人，絕對不會害你。”

    不像謝頂發(fā)福的同齡人，林承德體態(tài)保持的很好，依稀能窺見年輕時清俊青年的殘影。

    林承德自詡文化人出身，花白的頭發(fā)整齊的梳成三七分，銀框方形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常年一只名牌鋼筆插在襯衣的上兜，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是什么退休教授。

    這男人平素最不屑老婆潑辣世俗的說話方式，可惜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他一開口就暴露了他也喜歡說車轱轆話的弱點。

    “林軒”就著這些細節(jié)搜尋有關父親的回憶。

    作為林軒的父親，林承德至少年輕的時候聰明過，從若干同齡人中脫穎而出，是小鎮(zhèn)唯一的大學生。

    得益于英俊的外表，林承德很快交上了城里的女朋友，可謂愛情學業(yè)雙豐收。

    他踩著單車行過校園大草坪的照片，如今還擺放在老家的五斗柜上。

    奶奶還活著時，曾傷感地撫摸相框，感嘆：“承德哪里都好，就是運氣不行。”

    國家分配工作的年代，林承德在畢業(yè)后被安排到了隔壁小鎮(zhèn)的工廠。但女朋友是當?shù)厝思?，動了動關系就把寶貝女兒留在了本地，他們本就瞧不上林承德的家庭背景，自然也沒有幫扶的意思。

    城里和小鎮(zhèn)隔著兩天一夜的火車，窮小子和千金的愛情戲走到尾聲，這時候就到了李蘭芳出場的時候。

    城里的男大學生馬上報道，多少小姑娘蠢蠢欲動，李蘭芳的家人勸她趕緊把握住機會。

    遙想當年，李蘭芳也是廠里一朵嬌艷的玫瑰。

    乍一看林軒挺拔的身型以及面部輪廓，與林承德如出一轍。但仔細打量的話，不難發(fā)覺他女孩子似纖長的睫毛，尖尖的虎牙、俊朗深邃的眉眼其實來自母親李蘭芳。

    不乏追求者的她對父母的催促很是不屑，但這種隨便看一眼敷衍了事的態(tài)度，在瞧見林承德本人時發(fā)生了極大轉(zhuǎn)變。

    林承德年輕的時候?qū)嵲诤芷?，和小?zhèn)土生土長，大夏天穿著個背心在路牙子乘涼的莽漢不同，這個小伙子說話文質(zhì)彬彬，遠眺窗外時，微風吹動黑發(fā)的樣子，像極了文藝片里的男主角。

    李蘭芳扯了扯辮子上的發(fā)花，聲音有些別扭：

    “喂——你是新來的吧！我是隔壁的李蘭芳，你媽和我媽原來是同學。她聽說你來這邊上班，就切了西瓜，叫我送來?！?/br>
    “謝謝你，我是林承德?！?/br>
    他沖她頷首，牽動嘴角，笑得很靦腆。

    那笑容像縷春風，吹動李蘭芳的心扉。她看得有些癡了，決心做點什么。

    曾經(jīng)的心上人是遠在天邊的月亮，怎么也觸及不到，時間久了，朦朧的月光就成了平淡的白蚊帳。而熱烈的玫瑰就開在手邊，芬芳撲鼻擾亂了林承德的心思，他有了新的朱砂痣。

    李蘭芳跟林承德奉子成婚。

    婚禮將至時，他城里的白月光跑來見了林承德一面。

    工作后，家里給白月光介紹了一個新的對象。衛(wèi)生所的醫(yī)生，說留過學，看起來有點墨水在肚子里。但終究矮了些，相貌也沒有林承德帥氣，還少了點斯文浪漫。

    她一方面接過醫(yī)生的花，跟他談天氣聊理想，另一面又總覺得對方物質(zhì)低俗，惦記著英俊的舊情人，在做決定前越想越煩：

    萬一林承德東山再起了怎么辦，那她一定會后悔的。

    好在，看到林承德后，白月光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了。

    她看他的眼神三分哀嘆七分慶幸。

    哀嘆自己怎么還想著林承德這個男人，他一點都不上進，穿著灰撲撲的工廠服，完全成了個普通的鄉(xiāng)下人，慶幸還好當初沒有嫁給他。

    但白月光到底要面子，分手說得哀怨委婉：

    “太好了，你也有了自己的幸福……我也放心了?！?/br>
    “今天就是我們最后一面?！?/br>
    淚光閃閃的樣子好像她是為愛出走，苦苦追尋的朱麗葉，而林承德是那個半路放棄的負心漢。

    看到白月光的那刻，林承德的心同樣感到了震動。她穿著剪裁得體的連衣裙，烏黑的頭發(fā)燙成優(yōu)雅的大卷披在肩上。他年輕時的夢想就在眼前，朱砂痣一下被對比成了蚊子血。

    林承德就此和李蘭芳結了怨。

    怨這個潑辣俏麗的廠妹設計玷污了他的身子。

    要是他沒有鬼迷心竅，安于現(xiàn)狀留在工廠，那白月光才是他的未來。他會穿著襯衫，風光地留在城里！

    李蘭芳孕期不得安寧：

    如果不愛她，大可以拒絕她。憑什么搞大了她的肚子，最后還埋怨她？

    她恨反復無常的林承德，也恨“白月光”似矯揉造作的女人。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其實不用特別教導，年幼林軒也隱約意識到了父母的不合。

    “你滾出去??！真有那么討厭我，你就去城里，去找她好了?。】纯慈思疫€看不看得上你！”

    “你要搞清楚！你瞧不上廠里工作，整天挑三揀四被主任穿小鞋的時候，提著禮物給人家賠禮道歉，還想辦法逗你開心的人是我！！下崗后，出去擺攤賣貨養(yǎng)家的人也是我！進貨時，人家欺負我男人不在，故意加價，我還不能罵么？！”

    “你這是在無理取鬧！我說的是你因為這點小事，差點跟人打起來影響不好，關小楚什么事？哎呀，我真是吵不過你！”

    書房與客廳間，薄薄一扇木門，無法阻擋兩人激烈的爭吵。

    鎮(zhèn)上人人都說林軒聰明優(yōu)秀，但沒人夸他家庭條件好。他被困在小小的書房里，浸泡于無休止的抱怨，以及或憐憫或好奇的目光中，覺得世界小的讓人喘不過氣。

    在別人還在用早戀、逃課、小說、游戲體驗青春的時候，林軒就有了明確的目標：“以后我要出人頭地，搬離這個擁擠的小鎮(zhèn)，組建自己的家庭，把這些聲音遠遠地拋在身后?！?/br>
    在此之前，他用陽光的笑容、圓滑世故的處事方式偽裝自己，大聲宣告“我林軒才不是什么不幸的小孩?！?/br>
    挑燈夜讀，感到疲憊的時候，林軒偶爾會看著窗外瀚海的星海發(fā)呆。

    過去某時某刻，雖然還未相遇，但他一定和周箐欣賞過同樣的月色。

    而未來，在“我還想要更多成績以證明自身強大”的奔跑中，林軒的確找到了周箐。他們或許有些相似，但她卻更加美麗。

    周箐對他來說如此特別，這份畸形的愛甚至影響到了隨流星降臨怪物。

    在寄生之前，她只是一塊活動的rou，但是寄生之后，女人在祂眼里閃閃發(fā)著光——

    這是我的箐箐。

    輪不著林承德這個沒用的父親在一旁出謀劃策。在林軒記憶里，林承德是最沒資本跟他說“責任”的男人。

    祂覺得很無趣。

    “林軒”厭煩地嘆了一口氣，反問喋喋不休的林承德：

    “你在說珍惜感情，是說你和楚阿姨？還是王阿姨？”

    第二十三章

    鄰里都夸, 林承德能有林軒這樣的兒子是多年修來的福分。

    書上說了，唐僧經(jīng)歷九九八十一難方能取得真經(jīng)，世間萬物有得有失。一定是老天爺看他分配工作不順利, 妻子潑辣磨人, 覺得他上半輩子經(jīng)受住了考驗，就送個懂事的兒子給他，讓他晚年享享清福。

    林承德不以為然。他覺得林軒能有今天這樣的成績，自己的教導絕對占了很大一部分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