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過往

    謝潯打量著激動(dòng)難耐的謝溶，已然猜出了這位令他弟弟魂?duì)繅艨M的裴醫(yī)女便是他在府中見到的白衣女子，便順著謝溶的話問：“那醫(yī)女還在府上嗎？”

    “在的?！敝x溶連聲催促，“快去將裴醫(yī)女請來?！?/br>
    守著房門的方嬤嬤面露難色：“哎呦，真是不巧了，老奴才派人將裴醫(yī)女送出府?！?/br>
    “什么？”謝溶訝道。

    方嬤嬤上前兩步福了福身：“奴才剛剛出去替老夫人傳話的時(shí)候，恰巧碰見了裴醫(yī)女，裴醫(yī)女拜托奴才派人將她送出府，奴才便找人將她送了出去。”

    “她走了？”謝溶急得站了起來，“我明明叫人看著她的，她怎么走了！”

    方嬤嬤囁喏不語。

    “你慌什么？”謝潯冷著臉瞪著謝溶，“不過是請個(gè)平安脈罷了，找府醫(yī)來也是一樣的，難不成府上連個(gè)會(huì)診脈的大夫都沒了？”

    謝溶一聽，立刻訕訕地坐回在位置上。

    謝潯端起盞茶抿了抿，不愉道：“什么人都敢招惹，我問你，此人的身份來歷你查過嗎？”

    謝溶忙道：“自是查過的。她是雍州人氏，早年間避難時(shí)與家人離散，險(xiǎn)些成為流民，幸得一獵戶收養(yǎng)，現(xiàn)暫居于京城外玉蜂山下?！?/br>
    “嗯?！敝x潯將茶碗撂在桌上，鬼使神差地問了句，“她叫什么？”

    謝溶俊秀的面上忍不住浮起一抹笑意，雙眼亮晶晶地道：“她叫玄霜，裴玄霜。”

    裴玄霜。

    謝潯默默記下了這個(gè)名字。

    用過午膳后，齊老夫人召來府醫(yī)，為謝潯診脈。

    屋內(nèi)寂靜無聲，氣氛莫名的有些緊張，便是三足紫銅香熏爐里散發(fā)出香氣都透著幾分山雨欲來的味道。

    謝潯盤膝而坐，雙目緊闔，薄唇輕抿，任由塵封多年的往事一浪接著一浪的在心頭掀過。

    他并非出生于簪纓世家。正一品武安侯的身份，是他用他的命，乃至他父母、jiejie的命換來的。他的父親是永安三年的武探花，靠著赫赫軍功由小小的騎都尉坐到了鎮(zhèn)北軍將軍的位置上，他的母親亦不是什么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而是一名出身普通的江南美人，家族無權(quán)亦無勢。

    他有三個(gè)jiejie，長姐樣貌出眾，一朝選在君王側(cè)，成了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宸妃，謝家也憑著宸妃的盛寵而成為朝廷新貴?？上Ш镁安婚L，六年前，他跟隨父親出征北夷，眼睜睜地看著父親戰(zhàn)死沙場，他忍著悲痛，扛起帥旗，攜部下一舉攻下北夷城，屠城三日以報(bào)亡父之仇。

    隨后，他攜詔班師回朝，卻得到了母親殉情自殺，宸妃暴斃，太子造反的消息。

    太子李沛桓是他的親外甥，正因如此，原本凱旋而歸的鎮(zhèn)北軍，生生被有心之人污蔑成了助太子起事的叛軍，謝潯百口莫辯，便率眾殺入因三王奪嫡而陷入混亂的京城，扶持七皇子李沛昭登上皇位，將挑起奪嫡之爭的二皇子李沛衍、四皇子李沛芾收押天牢，挽救京城百姓于水火之中，肅正朝綱，安定乾坤。

    如今二皇子李沛衍和四皇子李沛芾皆已伏法，唯有太子李沛恒下落不明。

    沒有人知道六年前的中元節(jié)皇宮內(nèi)究竟發(fā)生了什么，太子為何而反，宸妃緣何暴斃，人們只知道自此以后，禁衛(wèi)軍與提督九門步軍巡捕五營皆落于謝潯手中，京城亂不亂，武安侯謝潯說了算。

    有人歌頌他，自然也有人咒罵他，罵他鉆營歹毒，狼子野心，暗中定籌謀著什么不可告人的詭計(jì)。

    好在，在他的鐵血手腕下，這些聲音早已聽不到了。

    雖然聽不到了，但不代表它們不存在。

    畢竟，是個(gè)人便會(huì)好奇，當(dāng)年的他為何不將自己的外甥推上皇位，而是選擇了始終默默無聞的七皇子。

    其中種種內(nèi)情，眾說紛紜，隨著時(shí)間的流逝而變成了一個(gè)不解之謎。

    當(dāng)他從血淋淋的回憶中掙脫出來的時(shí)候，府醫(yī)已經(jīng)替他診好了脈。

    “怎么樣？”齊老夫人迫不及待地問，“侯爺?shù)纳眢w如何了？”

    府醫(yī)恭恭敬敬地道：“從脈象上來看，侯爺身體康健，一切安好。敢問侯爺平日里可有什么不適之癥，在下可依癥為侯爺下藥?！?/br>
    謝潯理了理衣袖，道：“也沒有什么不適的地方，就是陰天下雨之時(shí)頭有些疼，忍忍便過去了?！?/br>
    “頭疼？”齊老夫人眉心一皺，“可是舊疾又犯了？”

    謝潯淡淡一笑未語。

    齊老夫人一點(diǎn)也笑不出來，謝潯患有頭疾，闔府上下沒有一個(gè)人不知道的，只是尋醫(yī)問藥了這么多年，始終不見好，當(dāng)真是愁死個(gè)人。

    “總得想個(gè)辦法將頭疾醫(yī)好才是，總這么拖著也太熬人了?！?/br>
    聞言，一旁的謝溶眼睛一亮，脆聲提醒道：“祖母，不如讓裴醫(yī)女給大哥看看吧！”

    齊老夫人愣了愣，若有所思起來，謝潯掀眸將謝溶一看：“裴醫(yī)女？”

    “對，裴醫(yī)女。”謝溶煞有介事地道，“裴醫(yī)女針灸技法高超，許是能替大哥治好頭疾也說不定呢！”

    “這倒也是個(gè)辦法?！饼R老夫人道，“潯兒，不如就請裴醫(yī)女過來看一看吧?！?/br>
    又是這個(gè)裴醫(yī)女。謝潯沉默了一瞬：“既然祖母和二弟都極力推薦這位裴醫(yī)女，便請她入府吧，我倒也看看她的醫(yī)術(shù)是否如祖母和二弟說的那般高明。”

    “一定不會(huì)讓大哥失望的！”謝溶笑瞇瞇地道，“大哥放心，這事包在我身上?！?/br>
    謝潯上下掃了謝溶一眼，低頭吃茶去了。

    齊老夫人望著年紀(jì)輕輕卻沉穩(wěn)持重，眉宇間郁氣難舒的長孫，緩緩道：“潯兒，你也二十有一了，是時(shí)候考慮考慮自己的終身大事了?！?/br>
    謝潯微微一頓，吹去茶沫，幽幽抿了一口茶。

    齊老夫人覷著謝潯的神色，苦口婆心地勸：“即便你不急著娶妻，房里總該有個(gè)伺候的人吧，你瞧瞧你弟弟，早就將他的貼身丫頭收了房了?！?/br>
    “咳咳！”謝溶俊臉一紅，抗議，“祖母，這有什么好拿出來炫耀的……”

    齊老夫人沒有理會(huì)謝溶，繼續(xù)勸說道：“你若信得過祖母，祖母便選兩個(gè)人放在你房里，照顧你的飲食起居。你看如何？”

    謝潯慢條斯理地擦了擦嘴，將絹?zhàn)臃旁谝贿?，道：“好?！?/br>
    他漫不經(jīng)心地笑了笑，仿佛應(yīng)下了一件與自己無關(guān)的事情：“祖母看著安排便是，孫兒沒有意見?！?/br>
    --

    回到玉蜂山后，裴玄霜立刻找到了孫獵戶，將掙來的銀錢交給了他。

    孫獵戶正和妻子蹲在河邊剝洗野兔，見裴玄霜又送了銀錢來，滿是不好意思地道：“裴姑娘，這些錢你留著自己用吧，你給我們的銀子夠多啦，這怎么好意思呢?！?/br>
    “您拿著吧?！迸嵝挥煞终f將兩粒碎銀子塞進(jìn)孫獵戶手里，“左右我也花不著銀子，你們攢著給云卓娶媳婦，給婉心備嫁妝?！?/br>
    楊嬸子擦了擦手，站起來紅著臉道：“裴姑娘，你對我們一家真是太好了?！?/br>
    裴玄霜笑著搖了搖頭。

    自打三年前她被孫獵戶所救，撿回了一條命，她便將孫獵戶一家當(dāng)做了自己的親人，能力所能及地幫助到孫獵戶一家，她是無比開心的。

    她沒有十歲前的記憶，十歲后的記憶又不甚美好，一生中最美好的光陰便是在玉蜂山生活的這三年，故而格外珍惜。

    “玄霜jiejie，你回來啦！”正與孫獵戶夫婦說著話，孫云卓扛著鋤頭跑了過來。

    裴玄霜沖著孫云卓一笑：“我剛剛回來，云卓，你jiejie呢？”

    “我jiejie在廚房里呢。”孫云卓抹了把汗，掄起鋤頭道，“玄霜jiejie，你且回屋歇歇，飯好了我叫你?！?/br>
    裴玄霜應(yīng)了一聲，進(jìn)了廚房找孫婉心。

    孫婉心正在切菜，見裴玄霜過來了，忙招呼著她坐在板凳上，倒了碗水給她：“你可算回來了，我還以為侯府要留你到晚上去呢?！?/br>
    裴玄霜抿了口水道：“怎會(huì)?！?/br>
    孫婉心細(xì)細(xì)打量了裴玄霜兩眼，見她無精打采的，便問：“你每次從侯府回來臉色都不好，怎么，侯府的人難為你了嗎？”

    裴玄霜雙手捧著碗，怏怏道：“他們不曾難為我，只是……”她頓了頓，到底沒將只是后面的話說出口。

    孫婉心盯著裴玄霜的臉看了許久，猛地湊了上來：“玄霜，武安侯府的二公子是不是看上你了？”

    裴玄霜一怔，手里的陶碗險(xiǎn)些掉在地上。

    “你怎么會(huì)這么想？”

    孫婉心道：“我也是猜的，我就是感覺他看你的眼神不太對，再說了，他可是侯府公子，就算是請你上門醫(yī)病，也不必紆尊降貴親自來接你吧。他的那點(diǎn)小心思別說我了，就是我爹我娘也看出來了。”

    裴玄霜的臉色瞬間更難看了。

    孫婉心攥緊圍裙，小聲地問：“玄霜，你準(zhǔn)備怎么辦呢？”

    是啊，她該怎么辦呢？她不傻，謝溶的殷勤她不是沒有察覺到，正因?yàn)椴煊X到了才苦惱煩悶。

    她沉默了片刻，淡道：“不怎么辦，反正過些日子我便要去雍州了，京城的事，時(shí)間長了便都過去了?！?/br>
    孫婉心一愣：“你當(dāng)真要去雍州嗎？”

    裴玄霜堅(jiān)定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當(dāng)真?！?/br>
    孫婉心咬了咬下唇，心一橫道：“那好，我便陪著你一起去雍州?！彼o緊握住裴玄霜的手，“我們一起去找你的家人。”

    裴玄霜抿唇一笑：“好。”

    --

    次日，裴玄霜起了個(gè)大早，準(zhǔn)備和孫婉心上山采藥。

    結(jié)果一出門，裴玄霜便愣住了。

    用柵欄圍起來的小院外，已是站滿了武安侯府的人。

    孫獵戶夫婦低著頭立在一邊，大氣也不敢出，孫婉心和孫云卓則不斷地給裴玄霜使眼色，示意她多加小心。

    裴玄霜倒吸一口氣，朝著端然站在馬車前的謝溶走了過去。

    “二少爺，您找我？”裴玄霜面無表情地道。

    謝溶目光灼灼地望著裴玄霜：“是，我來接你入府，玄霜，上馬車吧?！?/br>
    “是老夫人又病了嗎？”裴玄霜問。

    謝溶搖了搖手中的折扇，耐心回答：“不，不是我祖母?！?/br>
    “不是老夫人？”裴玄霜道，“那是誰？”

    謝溶一愣，旋即粲然一笑：“是我兄長，武安侯，謝潯。”

    作者有話說：

    謝溶小朋友，你會(huì)后悔滴。

    第003章 施針

    武安侯府春光閣內(nèi)，檀香彌漫，陽光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