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時候，謝潯來了。

    一入瑯月軒，他便看到了獨自坐在窗前，盯著院中荼蘼靜靜出神的裴玄霜。

    隔著半敞著的窗牖，謝潯清晰看到橫在裴玄霜頸上的青痕。

    他目光一沉，雙手負(fù)于身后，攥緊。

    那是他昨夜親手掐出來的。

    他明明收著力氣，卻還是將她掐的那樣狠，以至于他連日來懸著心，生怕她一時想不開，又做了那覆水難收之事。

    他明明想寵著她捧著她，她卻一而再再而三的觸他逆鱗，將他賜予的一切視作糞土。

    無可忍受。

    他還以為她學(xué)乖了，聰明了，看來，一切都是假象……

    謝潯陰沉著臉，緩步踏入房門。

    幾乎在他走進(jìn)房門的瞬間，裴玄霜霍地起身，后頸僵直，雙目如釘，一副戒備抗拒之態(tài)。

    謝潯足下頓了一瞬，繼而闊步走到裴玄霜面前。

    “好個欺霜賽雪的人?！彼职丛谂嵝i側(cè)，輕輕摩挲著那道猙獰的勒痕，“你才對本侯溫順了幾天啊？怎么，這么快就裝不下去了？”

    裴玄霜忍著頸上似痛非痛，似癢非癢的觸感，道：“你一日不來找我的不痛快，就渾身不爽利是不是？”

    “是。”謝潯嘴角勾著一抹冷笑，“我?guī)兹諞]見你，就想折磨你幾日，如今見到了……”

    他說著一頓：“當(dāng)真恨不得立刻掐死你?！?/br>
    裴玄霜冷漠地望著他。

    謝潯直被那雙毫無波瀾的褐眸看得氣血逆轉(zhuǎn)，火冒三丈。

    “你……好得很。”他喉結(jié)輕滾，生生壓下了怒氣，“說來也是可笑，你不愿受抬舉，本侯生什么氣？憑你……做本侯的侍妾都屬勉強(qiáng)，何況夫人？”

    他齒間緩慢地吐出幾縷涼氣：“我一定是魔怔了才會生出抬你做夫人的想法。你是什么？一個四處流浪的孤女而已，縱有幾分姿色，不過也是俗物一個，既不是驚鴻婉轉(zhuǎn)的仙子，也不是顛倒眾生的絕色。裴玄霜，你到底在矜貴什么？高傲什么？”

    裴玄霜無動于衷地聽著，聽罷，淡淡地道了句：“謝侯爺，民女從未奢望過成為你的侍妾，是你強(qiáng)行將民女擄來的?！?/br>
    一句話懟得謝潯無話可說。

    “歸根到底，你還是怨恨本侯勉強(qiáng)了你！”他猛地逼近，將裴玄霜抵在了窗牖上，窗牖不堪其重，吱吱作響，裴玄霜緊閉雙眸，按著謝潯的手背，抓住深深淺淺的紅痕。

    謝潯盯著裴玄霜寫滿痛苦和憎厭的臉，俯身吻了上去。

    裴玄霜半副脊背都懸在了窗外，雙手緊扣著窗牖，擰著身子不斷掙扎。青絲瀑泄，招魂幡似的逶迤于地，冷玉般的面龐漲紅一片，脖子上都爆出了青筋。

    謝潯望著紅了眼，面上染上了血色的裴玄霜，只覺得痛快。

    他在那道青紫的淤痕上纏綿而過，慢條斯理地扯松了疊堆翻涌的白衣。

    “本侯就是喜歡勉強(qiáng)?！彼愖愕鬲熜χ?，“搶來的東西，用著有滋味?！?/br>
    一個時辰后，虛掩著的床帳忽地被人掀開，赤|裸著上身的謝潯斜倚在床頭，不慌不忙地穿戴衣裳。

    床尾，裴玄霜渾身亂戰(zhàn)里跪坐著，雙手環(huán)肩，目光冰冷而渙散。

    謝潯則是一臉紓解后的輕松愉悅，他穿好衣服起身，回眸對著嘴角抽搐個不住的裴玄霜道：“你倒是繼續(xù)不聲不響地扮成一潭死水的模樣??？”他一邊整理著衣袖一邊踱步走到裴玄霜身前，伸手勾起她的下巴。

    “本侯現(xiàn)在還真是喜歡你這幅苦痛難言，半死不活的樣子?！彼拷?，冷笑著放低了嗓音，“反正，你的身子不會說謊?！?/br>
    裴玄霜額上全是冷汗，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謝潯恣睢一笑，松開裴玄霜，昂首闊步而去。

    夜幕降臨之時，他與一眾影衛(wèi)出現(xiàn)在了鳳祥山莊。

    數(shù)日前，藍(lán)楓秘密押送李慶舒到達(dá)鳳祥山莊，與糾集在城隍廟周圍的逆黨過了面后，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李慶舒轉(zhuǎn)移至提督府地牢。

    除了謝潯本人及其少量心腹，無人知道李慶舒的真實下落。謝潯守株待兔，只為將一直在暗中興風(fēng)作浪的晉王余孽清除干凈。

    只是，他都足足等了兩個時辰了，鳳祥山莊內(nèi)依舊安靜得連風(fēng)聲都聽不到。

    “消息是否有誤？這都快天明了，為何還不見逆賊現(xiàn)身？”謝潯揚(yáng)頭望著光芒漸散的圓月，不耐地道。

    藍(lán)楓訕訕地道：“照理是出不了岔子的，奴才看過那信報，他們確實定于今夜實行計劃。”

    “怕是計劃有變啊……”謝潯長眸微覷，面沉似水，“傳信給言大人，收網(wǎng)。”

    藍(lán)楓聞言一愣：“主子，此時收網(wǎng)，只怕會打草驚蛇?！?/br>
    “怕是已經(jīng)打草驚蛇了。”謝潯道，“若言大人撈不著一條漏網(wǎng)之魚，便證明，敵人已轉(zhuǎn)入暗處，落了下風(fēng)的人，是我們?！?/br>
    藍(lán)楓悚然一凜，急道：“奴才這便去找言大人?！?/br>
    謝潯揮了下手，讓藍(lán)楓離開了。

    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天亮之前，藍(lán)楓身披血光趕了回來。

    “如何？”謝潯以手支頜，半垂著眼簾問。

    藍(lán)楓懸了一口氣，冷郁道：“言大人率眾追殺逆黨數(shù)十里，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一幫黑衣人救走了。”

    謝潯緩緩揚(yáng)眸：“被人救走了？”

    “是?！彼{(lán)楓道，“那群黑衣人武功高強(qiáng)，奴才等實非對手?！?/br>
    謝潯直勾勾地望著藍(lán)楓，良久，才在對方驚恐的注視下道了句：“武林高手……又是那幫神出鬼沒的武林高手？”

    “是的，主子?！彼{(lán)楓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枚沾染著鮮血的飛鏢交給了謝潯，“這是黑衣人使用的暗器，奴才已經(jīng)瞧過了，此飛鏢由龍山玄鐵所致，絕非一般的武林人士所能擁有?！?/br>
    謝潯接過飛鏢，前前后后的看了看。

    “這上面是你的血？”借著淡淡的月光，謝潯看清了飛鏢上暗紅的血跡，“藍(lán)楓，你受傷了？”

    藍(lán)楓趕忙松開了壓著腹部的手，認(rèn)罪道：“奴才辦事不利，誤了主子的大事。這點小傷，權(quán)當(dāng)是對奴才的責(zé)罰?！?/br>
    謝潯邪魅一笑，將飛鏢扔在了一旁的長幾上。

    “是該有人為這件事情買單?！彼?，“但這個人絕不是你?！?/br>
    藍(lán)楓嘴角抖了抖，沒有說話。

    謝潯慵懶地往椅背上一靠，烏沉沉的眼眸迷離地望著天邊將墜的圓月：“看來，本侯是時候把老朋友約出來，見上一面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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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玄霜在瑯月軒焦急等待了七天，卻沒能如愿見到孫婉心，倒是把謝潯等來了。

    謝潯來時下著細(xì)雨，薄霧般的雨水打濕了他的頭發(fā)，他并未進(jìn)入裴玄霜的房間，只站在荼蘼花旁，遙遙地沖倚在窗邊觀雨的裴玄霜道：“收拾一下，陪本侯去見一位朋友?！?/br>
    裴玄霜本欲拒絕，卻莫名想起來數(shù)年前，她在山中冒雨采草藥時的情景，鬼使神差地，她答應(yīng)了謝潯的請求，披了一件天水碧的披風(fēng)，撐了一把雪色的油紙傘，跟著謝潯離開了提督府。

    許是對裴玄霜的順從頗感到意外，一路上，謝潯總是在沒話找話，便是裴玄霜不理會他也不氣惱，不斷地哄她逗她，仿佛從未與她生過齟齬，溫柔體貼的很。

    裴玄霜不了解也不愿了解謝潯的內(nèi)心世界，只是斷定對方一定是個瘋子。

    喜怒無常，加膝墜淵的瘋子。

    約莫半個時辰后，馬車在毗鄰著皇宮的一座山莊外停了下來。

    能在天子腳下建造一座山莊，足以見得這個山莊的主子是多么的神通廣大。

    裴玄霜在謝潯的攙扶下下了馬車，由著對方奪過了油紙傘，舉在她二人頭頂。

    “走吧。”謝潯輕摟住裴玄霜的腰，“一會兒見了瑾成和他的夫人，你不必太過緊張，只當(dāng)是與舊友相聚，輕松隨意些便好?！?/br>
    裴玄霜默然不語，暗道謝潯此人真是瘋的莫名其妙，她壓根不知道瑾成是誰，他的夫人又是誰，遑論什么緊張不緊張？

    便泰然自若地與謝潯進(jìn)了鳳祥山莊，在兩名侍從的帶引下踏入一座水榭。

    那座水榭建的極大，上下分為兩層，幾乎占了大半個湖，碧瓦朱檐，美輪美奐。

    水榭內(nèi)，站著一對年輕男女。

    那男子二十歲上下，著一襲素雅的白袍，手握長簫，溫潤如玉。他的五官陰柔精致，比之女子還要柔媚幾分，霞姿月韻，與昳麗鋒冷的謝潯大為不同。

    伴在他身邊的女子容貌亦是出眾，她額間一抹朱砂，天生一雙多情瀲滟的含情目，只那么不聲不響地望著你，便足以叫人怦然心動，忍不住自作多情起來。

    裴玄霜大概明白謝潯為何叫她不必緊張了。

    只是尋常的陌生人便罷了，偏偏是如此仙姿佚貌的一對男女，叫人想不上心也難。

    可任對方生得再美，氣質(zhì)再出眾，裴玄霜也只是驚艷了一瞬而已，看過之后，便心如止水地平靜了下去。

    她垂下眼簾不再打量那對那男女，可那對男女依舊直勾勾地望著她。

    尤其是那個女子，自見了她起便魂不守舍兩眼發(fā)直，抬手輕壓著唇角，緊張的像是見到了什么野獸。

    裴玄霜便將眉眼壓得更低了。

    “這是怎么了？一個個看來看去的，就是不說話?！兵P祥山莊的主人蕭瑾成率先開口，化解了此時的尷尬，“輕羽，說話啊。”

    他溫柔抱著身邊的女子，緩聲道：“你別緊張，拂然和他的夫人都是極好相處的人，你們會成為好朋友的?！?/br>
    裴玄霜聞言一愣，轉(zhuǎn)眸瞪住謝潯。

    謝潯恍若未察，朝著蕭瑾成身旁的女子微微一頷首道：“這位便是瑾成兄信中常常提起的輕羽姑娘吧？”

    文輕羽清凌凌的眼中黯了黯了，福了福身道：“輕羽給侯爺問安?！?/br>
    “快快請起。”謝潯笑得無懈可擊，“輕羽姑娘與瑾成兄郎才女貌，實乃是天造地設(shè)的一對璧人?！?/br>
    那文輕羽聽完謝潯的話面色竟是變得極為難看，她斂了斂目光，道：“謝侯爺，你想必是誤……”

    “數(shù)年不見，拂然賢弟性子越發(fā)好了，不僅周全了禮數(shù)，還學(xué)會奉承人了?！笔掕珊龅爻雎暣驍嗔宋妮p羽的話，沖著裴玄霜欠了欠身道，“在下蕭瑾成，與玄霜姑娘神交已久，今日終于見面了。”

    他一臉真摯的贊美：“原本我還在想，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子能讓冥頑不靈的謝侯爺動了心思，今日一見，在下明白了，原來謝侯爺喜歡的是姑娘這般琨玉秋霜的女子?！?/br>
    裴玄霜聽得直皺眉。

    蕭瑾成頷首微笑，又道：“玄霜姑娘許是沒聽過在下的名字，畢竟謝拂然是個沒心肝的家伙，我在他身邊的時候他都不好好待我，如今我離開了他，他又有了你，更是將我蕭某人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晌叶艘弥畷r也是羨煞旁人啊，齊老太太甚至以為我是謝侯爺?shù)逆邦^吶！”

    聞言，裴玄霜眉頭皺得更緊了。

    她依稀記得齊老夫人曾經(jīng)說過，謝潯曾和妖妖迢迢的男子走的很近，疑似沾染上了那斷袖之癖，想必齊老夫人口中的著男子便是蕭瑾成。

    果然瘋子的朋友也正常不到哪里去，這位來歷不明的蕭公子，只怕也不是什么好相與的人。

    “瑾成，你別再胡言亂語了，談要事要緊?！敝x潯輕輕搭上裴玄霜肩膀，溫聲囑咐，“我去去就來，你稍侯我片刻。”

    蕭瑾成便也向文輕羽叮囑：“輕羽，帶玄霜姑娘去上面坐坐吧，切勿怠慢了貴客。”

    他甫一靠近，文輕羽便不動聲色地避讓開來，抗拒的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