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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50節(jié)

    遲雪莊是放二牌的時候出來的,見到幾個小伙伴果然滿臉喜色,又笑吟吟地沖齊鳶拱手示意。

    齊鳶心里有了數(shù), 也微笑著頷首, 就聽王密在一旁嚷嚷:“來來來,走著!送遲大少爺回府!”

    身后眾人賣力地吹鑼打鼓, 王密跑最前方開路。遲雪莊的小廝劉謄趕緊跑過來, 替遲雪莊拿著考籃, 又送上從街邊買來的果子。

    遲雪莊便跟幾個伙伴各自分了, 大家邊走邊吃, 說說笑笑。一群紈绔再次從街道上招搖而過。

    齊鳶起初也在人群中間,等拐過街角后,他的腳步便慢了下來。沒多會兒, 崔子明也慢下腳步,隨齊鳶一起落到了隊伍最后。

    倆人對視一眼, 等跟前面的人拉開距離后,崔子明突然低聲道:“你交代的事情我已經(jīng)都問過我爹了。你可想好帶什么了?”

    齊鳶忙壓低聲道:“就幾樣字畫和寶石?!?/br>
    崔子明點點頭,隨后看了眼前面的幾人,思索道:“那下次見面的時候你帶著?;蛘吆拔覀?nèi)ツ慵?,我自有辦法帶走。但有一點, 這事兒不要讓旁人知道。我爹離揚的時候我也不會跟你說。你可想好了。”

    齊鳶應(yīng)了一聲,過了會兒, 輕聲道:“多些崔兄仗義相助。”

    當(dāng)初齊老夫人想要轉(zhuǎn)移金銀到城外時, 齊鳶便想到了崔子明。

    崔子明的父親是浙江龍游人, 而龍游商人最擅長的便是販賣珠寶,不管是明珠、翠羽還是寶石、貓眼,他們都敢只身帶著上路,且將這些價值千金藏在身上,或塞在敗絮、僧鞋,蒙戎等物品里,或藏在巨疽、膏藥等東西中,靈活謹(jǐn)慎,無人能差的出來。

    齊家現(xiàn)在方方面面都在被錢知府監(jiān)視著,攜帶方便的會票,卻又只能在京城取值兌換,齊家人將來若要避難,未必會去京城,到時候換不成銀子,會票也只是廢紙一張。

    思來想去,唯有找龍游商人代為轉(zhuǎn)移些珍寶,譬如紅寶石的佛手,指肚兒大小的貓眼,個個價值連城,以及好兌換的一箱合浦南珠,只這幾樣便值萬金。

    齊鳶為了保密,連齊老夫人都沒告訴,直到他聽常永說齊二老爺給錢知府送了一幅畫。

    齊府的藏畫都是單獨鎖在銀庫里的,誰也不知道里面都有什么東西,齊鳶也是后來聽老夫人說起,才知道丟的那幅畫竟然是李唐的《萬壑松風(fēng)圖》。

    而齊鳶恰好知道,李唐的畫作之前都在唐臨的府中。

    鎮(zhèn)國將軍唐臨格外喜歡李唐,因此收集了所有的李唐畫作。后來唐臨獲罪,將軍府中的藏畫卻一夜之間神奇消失。

    有人猜測是唐家失火,真畫都被燒了。也有人說是唐家奴仆暗中偷去倒賣了,甚至還有人猜測是唐臨在死之前,將藏品托付給了信任的人。

    李唐留存在世的畫作本來就不多,這些年藏家們爭相打探,給出天價,然而市面上假貨橫行,卻從未有人見過真品。就連齊鳶都以為那些畫作都被燒光了。

    可是齊府竟然有《萬壑松風(fēng)圖》!

    更讓他驚訝的是,李唐的其他畫作也在齊府的銀庫里!

    齊鳶當(dāng)時久久不敢相信,老夫人彼時神色極為疲憊,而齊鳶震驚之余,竟然也不敢再深問下去。

    他暫時還不想知道太多的秘密。他如今的身份已經(jīng)夠復(fù)雜,急需解決的問題也夠多了,因此在權(quán)衡利弊之后,他將偷運珠寶,該成了偷運字畫。

    ——將這些可能惹禍的東西,不管是唐臨的舊物,還是宮中都少見的珍寶,統(tǒng)統(tǒng)轉(zhuǎn)移出去。

    崔子明雖然在眾紈绔中個頭最小,平時總是笑瞇瞇的,也不愛主事,但做事意外地靠譜穩(wěn)重。齊鳶將事情拜托給他,之后又讓老夫人掌眼,讓人買了幅假畫回來。

    他打算抽空偷偷臨上幾幅,到時候以假亂真,指真為假,足夠障人眼目了。

    齊鳶是在府試前安排的這兩件事,現(xiàn)在府試已經(jīng)結(jié)束,自己又不能隨師兄們?nèi)ソ鹆陞⒓油绲氖虼苏贸媚菐滋鞙?zhǔn)備準(zhǔn)備。

    他心里松快了一些,沖崔子明感激地笑笑,倆人又悄悄回到了隊伍中。

    遲雪莊一直被周嶸拉著說話,并沒有留意到身后倆人的動作。當(dāng)然周嶸也沒別的事情,無非是找遲雪莊訴苦,他爹這陣子天天罵他,要他也參加科舉考試。尤其是齊鳶考過縣試之后,周父一看兒子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爹說,我要是還這樣不成器,就把我趕回陜西老家讀書去?!敝軒V苦著臉道,“我打出生就沒去過高陵,誰知道那是什么鬼地方。”

    “陜西高陵嗎?我叔父在那邊呆過。”遲雪莊道,“陜西北臨蒙古,南靠諸藩,因此四面受警,是邊防要地,論自在當(dāng)然不如我們揚州。不過你家不是要去京城了嗎?你爹要何不干脆送你進(jìn)國子監(jiān)?”

    周嶸驚訝道:“國子監(jiān)豈是人人都能去的!我現(xiàn)在連童生都不是呢!”他說完頓了下,訕訕道,“你該不會是讓我納粟入監(jiān)吧,怎么可能!我爹肯定覺得丟人。再說了,這納銀進(jìn)去的能跟別人一樣嗎?將來就是做官都要矮人一截,沒什么好差事,腰板也不硬?!?/br>
    他雖然喜歡跟這群商人的紈绔子弟玩,骨子里卻又搶不上商戶,看不起納粟的監(jiān)生。

    遲雪莊只當(dāng)沒聽說來,仍含笑提醒他:“你爹不是要補京官了嗎?京官可以蔭一子入監(jiān)的?!?/br>
    周嶸聽得一愣,眼睛都亮了起來:“真的?”

    “當(dāng)然,你爹肯定知道。國子監(jiān)里的學(xué)生除了考進(jìn)去的,就是各地推薦的、納銀買來的以及當(dāng)官的子孫了。以前是什么官員都可以送子入學(xué)的,后來改成了京官,聽說又要限制只有三品官以上才行?!边t雪莊道,“你如果去了國子監(jiān),別忘了我們這群人就行?!?/br>
    “哪能啊,怎么可能忘了你們!”周嶸反應(yīng)了一會兒,一想遲雪莊從不騙人,看來定是有這可能,因此心下喜滋滋起來,道,“我在國子監(jiān)里又沒有認(rèn)識的人,當(dāng)然只有你們幾個朋友?!?/br>
    “你不是還認(rèn)識京城來的韓秀才嗎?”遲雪莊笑了笑,“聽說這人是順天府的院試案首,他應(yīng)當(dāng)也在國子監(jiān)吧。”

    周嶸冷不丁他會突然提起韓秀才,“啊”了一下愣住,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

    自從齊鳶出事之后,大家便沒再提過韓秀才那倆人,仿佛他們根本不存在,但周嶸心里清楚,這幫朋友都很記仇?,F(xiàn)在不提,不過是因為大家拿那倆人沒辦法,也不想惹齊鳶生氣。

    遲雪莊可是最溫和周到的人了,怎么會突然說起那倆人!

    他完全不知道如何反應(yīng),腳步也下意識地停了下來。

    “怎么了?”遲雪莊看周嶸愣住,也怔了怔。

    周嶸迅速地回頭看了齊鳶一眼,又回過頭,猶猶豫豫道:“怕齊二生氣。”

    “不會的,齊二那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生你氣就不會跟你玩了?!边t雪莊笑道道,“再說這次因禍得福嗎,突然開了神竅,感激你還來不及呢。”

    周嶸原本有些心虛,但遲雪莊說的話有幾分道理,而齊鳶在出事之后的確也變得聰明了很多,令大家刮目相看。

    如果真是因禍得?!?/br>
    遲雪莊一直溫和地笑著,見周嶸放松下去,便湊近了一些,低聲道:“說起來我一直納悶,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嶸內(nèi)心已經(jīng)松動了,猶猶豫豫道:“你怎么想起問這個了?”

    “等府試結(jié)果出來后,我可能去京城看我叔父,到時候免不了跟京里的人打交道。錢起宗說這韓秀才很有些來歷,我就一直想打聽。”遲雪莊輕聲道,“你快說說,你跟他怎么認(rèn)識的,那天又是怎么回事?”

    周嶸遲疑了一會兒,又想起父親說過遲家叔父深德帝心,讓自己跟遲雪莊走近一些的話,抿了抿嘴巴,好歹支支吾吾,將韓秀才的來歷和那天的事情一一說明。

    原來這韓秀才并非貴妃的親戚。他媽不過是貴妃娘家的一個管事婆子,因這韓秀才讀書好,所以被主人家認(rèn)養(yǎng)了去。那府試案首也是被人關(guān)照了才得的。

    幾個月前,韓秀才跟李秀才來揚州,手持拜帖去見錢知府。錢知府一看是貴妃娘家的人,當(dāng)即奉為座上賓,好生伺候著。但沒出幾天,錢弼便覺得這韓秀才過于拘謹(jǐn)小氣,心中起疑,暗中查探一番,這才將韓秀才的底細(xì)摸清楚。

    錢知府可不想得罪這個人,但又懶得應(yīng)付,因此將倆人踢給了揚州府同知,周嶸他爹。

    周父忙于公務(wù),因此讓游手好閑的次子周嶸陪同著。誰想他陪了沒幾日,兩位客人便徑直問起了齊鳶。

    那天叫齊鳶上去玩,便是這倆人的主意。

    “……那天一見面,韓秀才就說要讓齊二送一箱龍涎香給他們,只是開個玩笑。誰知道齊二就生氣了,說要跟倆人賭投壺。如果韓秀才贏了,就送給他們一箱?!敝軒V嘆氣道,“你說論雜耍玩樂,誰能比得過齊二去?別人十根羽中五六根就很厲害了,他一把全中??刹痪桶讶巳菒懒藛幔亢髞睚R鳶帶人揚長而去,那韓秀才竟氣得出了一腦門汗,渾身發(fā)抖,隨后拍了拍手。”

    周嶸說到這眉頭也皺了起來,苦著臉道:“那倆穿短打的人也不知道什么時候在那的,我也不曾注意……”

    之后的事情便是眾人知道的了,那倆穿著短打的打手跟去河邊,避開旁人耳目后將齊鳶溺死。幸好齊鳶命大,存了一口生氣,后來慢慢醒轉(zhuǎn)了回來。還因此通了神竅,接連考了縣試和府試。

    這次府試……齊鳶該不會也能考過吧?

    周嶸說完忍不住暗暗琢磨,心想真要這么神的話,齊鳶這番奇遇的確得感激自己呢。

    自己何必總在他跟前抬不起頭來?

    他心思想歪,全然沒注意到一旁的遲雪莊眼底冰冷,已經(jīng)沒有了剛出考場時的喜色。

    鼓手們吹吹打打,將眾人送至遲府門口。遲家老爺忙讓下人們賞了銀子,遲雪莊又招待小伙伴們進(jìn)家里吃酒,這邊正熱鬧著,就聽外面有人來找。

    褚若貞這天在乃園里坐立難安,一直等著齊鳶來乃園匯報考試情況呢。誰知道這小子明明放了頭牌出來,卻一直見不著人影。

    褚若貞又派人下山去催,到了齊府一問,才知道齊鳶回考場接人去了。

    那為師兄簡直哭笑不得,蘿白心想乃園的師兄們還都掛念著呢,畢竟儀征縣的考題很難,也不知道小師弟的考題是什么樣,有沒有答上。一路追至遲府,好歹將齊鳶逮了個正著。

    齊鳶原打算明天去乃園的時候再找老師的,誰知道大家都是急性子,這下也不敢耽擱,趕緊找了車,與師兄同乘,趕緊朝乃園而去。

    乃園里,褚若貞果然黑著臉,跟一眾師兄們在明倫堂等著他。

    齊鳶忙不迭向老師告了罪,又乖乖將自己的兩篇文章默了下來。師兄們爭相傳閱,褚若貞看他寫完,臉色也好了許多,將他單獨叫到了一邊,詳細(xì)問了考試時的情形。

    “你那篇‘欲罷不能’作得極好,錢知府當(dāng)眾閱卷,應(yīng)當(dāng)不敢動什么手腳。只是另一篇‘湯之盤銘曰’的出題……恐怕其中有詐。”褚若貞暗暗點頭,思索道,“按照往年慣例,府試初選需各縣教諭和知縣協(xié)助,待大家粗選過后,知府再從中選中試文稿。一會兒你下山去知縣私衙一趟,將你的兩篇文章背給洪知縣聽聽。他閱卷時自會留意?!?/br>
    遠(yuǎn)處的師兄們發(fā)出陣陣驚嘆,又有人擊掌吟哦,邊念邊嘆,似乎在琢磨那幾股的妙處。

    褚若貞也聽到了眾人的贊嘆,雖然極力板著臉,但嘴角還是忍不住翹了翹,“哼”了一聲道:“你首篇的“欲罷不能”典雅流麗,已經(jīng)十分難得。但更難得是第二篇以古文為時文,融液經(jīng)史,精理內(nèi)蘊。一篇八股之范文,一篇時文之正宗。這兩篇墨卷只要在,那揚州府的案首,將非你莫屬!”

    第55章 紙上談兵

    文章一道, 自心苗出,句句皆為人之心聲, 因此觀其文章便可知其人。

    褚若貞如此愛重齊鳶, 除了喜歡他天資聰敏外,也是因齊鳶的文章匯融經(jīng)史,清真雅正, 極有廟堂風(fēng)度, 所謂的國之棟才不過如此。

    這樣的人才是攔不住的。

    假如錢弼執(zhí)意打壓齊鳶,在府試中作梗, 那也不過是為他自己樹敵罷了。

    他聽完答卷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主意, 雖然還想跟齊鳶講一講這兩篇文章, 但想到洪知縣現(xiàn)在正掛念, 只得先忍住, 攆著齊鳶下山了。

    等這位愛徒走后,褚若貞自己又吟誦了兩遍,隨后立刻修書兩封, 一封給張御史,信中夸贊張御史慧眼獨具, 齊鳶府試文章做得很好,當(dāng)然對于錢知府是否會取中這樣的墨卷,他也適當(dāng)表達(dá)了自己的擔(dān)憂。

    另一封則寄給了楊太傅。

    齊鳶當(dāng)初只看到了楊太傅寫給褚若貞的“明德”牌匾,卻不知道太傅與褚若貞之間有段交情。

    當(dāng)年褚若貞三十多歲中進(jìn)士,授職修撰, 又很快升為侍讀。與幾位同僚一起在文淵閣給皇子們上課。后來因元昭帝偏疼二皇子周晈,而褚若貞認(rèn)為二皇子其人心胸狹隘, 不辨忠jian, 因此心生退意。不久后同僚因得罪二皇子入獄, 褚若貞便托病辭官。

    他身材粗矮,又天生駝背,平時便不受皇子們喜歡,元昭帝也對他不怎么重視,因此很快批準(zhǔn)他的奏折。唯有楊太傅感到可惜,在他離京前連夜趕去驛站相見,請他留下,又以讀書人的cao守抱負(fù)來勸說他。

    褚若貞只是爽朗一笑,對楊太傅道:“人若只侍奉權(quán)幸之門,才是喪其所守。更何況治生不求富,讀書不求官才是天下至樂。晚生才薄志短,只愿布衣野服,縱情山水。”

    楊太傅看他將皇家視為“權(quán)幸之門”,顯然并不吃君君臣臣那一套,只悵然道:“百姓失一子也!”

    褚若貞默然半晌,最后拱手而拜:“晚生當(dāng)以一子補之?!?/br>
    這些年,褚若貞已經(jīng)有不少學(xué)生考中了進(jìn)士。但他從未跟楊太傅有過聯(lián)系。

    直到現(xiàn)在,褚若貞提筆寫道:“……伯修年僅十六,然史事爛熟,見識宏遠(yuǎn),胸有韜略。如此奇才,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乃無歐陽公之德,卻竊得子如蘇軾,幸甚至哉,負(fù)疚何極……”

    他心中感慨萬千,又好奇洪知縣聽到兩篇文章后的反應(yīng)。自己暗中琢磨了一會兒,又滿意地嘿嘿笑了起來。

    **

    然而此時的齊鳶卻并沒有將答卷背給洪知縣聽。

    洪知縣現(xiàn)在正焦頭爛額,之前齊鳶被兵寇劫走那次,揚州城中突然流言四起,說山東流民南下,為患四周。

    洪知縣當(dāng)時覺得奇怪,但縣衙事務(wù)繁忙,他對此并沒有格外上心。后來還是齊鳶找周嶸打聽了一番,又來提醒他——流民距離揚州還很遠(yuǎn)。城外若有亂事者很可能是匪賊之流。

    但尋常匪賊流竄作案,并不需要掩飾身份,這群匪賊既然想掩人耳目,要么是來路不尋常,要么是要做大案。

    因此,齊鳶向洪知縣提議,城鄉(xiāng)團(tuán)勇之事宜早不宜晚。若練兵的款費支取麻煩,可先清查各家戶口,不許藏納匪寇,同時也摸清地痞訟棍。等有了款項之后,再組織鄉(xiāng)勇,鍛煉水軍,以備不時之需。

    這是其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