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天已經亮了。

    從窗外傳來的陣陣鳥鳴，與第一道日光映照下來前的涼爽空氣，正從落地窗的外頭隨著輕柔的晨風吹拂進來。

    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早晨」了。

    畢竟到至今為止，我都還是睡在休眠艙中渡過人生的。

    對，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到至今為止……。

    柔軟的圓床上鋪著水波一般絲綢紫的被單。

    細心打理的枕頭上有著柔和的洗發(fā)精香氣。

    可這并不是讓我躺臥著不愿起身的理由。

    以往，在休眠艙中的日子沒有睡眠和起床的間隔，睡醒了就起身，有要事就在訂好的時間內結束睡眠。

    然而現(xiàn)在的日子，每一日每一日只要我像這樣稍為裝睡一會，立刻就會有像是鳥鳴一般淡淡的氣音喊著「師傅大人、師傅大人」這樣喚我起床的聲響。

    有時候會拉著我的被單說著「真是的，該起床了啦」，然后「嘻嘻」的發(fā)出比鳥鳴更加悅耳的笑聲。

    ──還沒有來。

    取而代之的是從鼻腔中聞到一股特殊的香氣。

    咖哩……，似乎是這樣的味道吧。

    循著味道的源頭起身以后，我推開了僅僅隔出一隙的房門，走出了房間。

    果不其然，小哀就待在與客廳隔著一面櫥窗的后頭，在廚房里正踩著小凳子攪拌著大鍋。

    看來是剛剛才炒好配料，把水和料理塊都加進去了的樣子。

    「哼哼……哼哼哼……?！?/br>
    一邊哼著歌一邊專心的攪拌著勺子的小哀，似乎完全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就這樣，我一步步走到她的身后，從腰間輕輕的抱住她小小的身子。

    「??！師，師傅大人，真是的，很危險的。鍋子和熱湯都很危險的，要是拿著菜刀的話就更……。??！圍裙很臟的，快點放……，嗯……，要，要是稍微滿意了的話，也，也差不多可以放手了吧……?！?/br>
    雖然口中這么說著，小哀卻不自主的將后腦杓靠向我的胸口。

    我也就低下頭用臉頰在她的發(fā)根上碰了碰。

    一直以來沒有家庭與家人的「我們」。

    這正是我們心中夢寐以求的場景。

    「是咖哩啊。」

    「嗯，是的喔?！?/br>
    雖然剛才還象徵性的抗爭了一下，但結果小哀還是就這么靠了在我身上。

    「有什么我能幫忙的嗎？」

    「愿意吃光我就很高興了喔，真是的，為了讓師傅大人乖乖吃飯，知道我傷透了多少腦筋嗎？」

    從上面往下看著的面頰，淺淺的澎了起來?？雌饋硎切Φ煤苡淇斓臉幼?。

    「啊。那如果可以的話，請幫我把脖子上的汗擦掉好嗎？」

    小哀說著從發(fā)帶處用左手將束起的兩道長長的馬尾分開。細白的頸上除了rou眼幾乎見不到，彷彿透明一般帶有些許光澤的細毛以外，確實凝結起好幾處的汗水，更有好幾滴已經開始滑下。

    「會癢嗎？」

    維持著這樣手不能放開勺子的姿勢，肯定也忍耐了好一陣子了吧。

    「不會，嗯……。呼……?！?/br>
    用腕底的袖口幫她擦了擦汗以后，小哀就松了口氣似的輕輕舒了口氣。

    「額頭上也擦一擦嗎？」

    「嗯，謝謝……。嗯……？」

    同樣用袖口在她的額頭上壓了幾次把汗水吸乾以后，見著小哀閉起眼的模樣，我忍不住就往她的面頰輕輕點了一下。

    「……居然突然偷襲。太狡猾了吧？」小哀說著摸了摸自己臉頰上的「傷口處」，一邊抱怨著說道。

    「沒，沒辦法。因為小哀的表情太可愛了。」

    這么說完以后她就按奈不住笑容的噗一聲笑了出來。

    「現(xiàn)在真的不行喔?！剐“мD過頭去，閉起眼攪了攪勺子：「上次就是因為『沒辦法』差點把鍋子燒穿了不是嗎？」

    那確實是個很糟糕的事故。

    看著小哀烹調時的背影，忍不住從后頭就這樣和她在火爐的旁邊擁抱起來。

    聞到焦臭味時回過神來，才發(fā)現(xiàn)鍋子已經燒空了。

    全都是因為沒有料理經驗的錯。對，缺乏經驗的錯。

    「……再這樣一下就好。」

    所以，這一次有了經驗以后。

    我決定只在后面以不妨礙小哀的動作輕輕抱著她就好。

    「真是的，稍微忍耐一會不行嗎？」

    「雖然你這么說……?！?/br>
    可我看小哀現(xiàn)在的表情似乎也不像是不樂意的樣子。

    反倒是，該說是，總之是一副難以抑止嘴角繼續(xù)上揚的笑容。

    「真是的……?！剐“дf完就將上身的體重全都靠了上來?！钢荒茉龠@么一下下喔，最多……，最多，就到咖哩煮滾為止……?！?/br>
    明明是想裝腔作勢的，結果說完卻「嘿嘿……」的一臉幸福的表情笑了出來。

    「說起來……，還真難得被靠在肩膀上?！?/br>
    一邊維持著這樣兩人貼在一起的姿勢，我突然這么想到。

    小哀的身高本來就不很高，如果是平常用爐子的話差不多剛好，但是一但煮湯或像這樣燉煮的時候，就要踩上凳子才能用上大鍋。

    「嗯，是啊?！剐“Р唤獾胤磫枺骸冈趺戳藛?？」

    「沒什么?！瓜肫饎倓倧暮竺婵吹降男“У谋秤?，忍不住誠實的說道：「只是很羨慕凳子能被小哀一直踩在腳下?！?/br>
    「師傅大人要代替凳子嗎？要讓小哀踩在背上看看嗎？」小哀說著更加開心的說出調侃的語句。

    「不是……?！共夭蛔刃脑挼奈胰滩蛔」⒅钡恼f了出口：「是臉上?！?/br>
    「……?！?/br>
    一瞬間，氣溫彷彿冷了下來。

    小哀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下了凳子以后將它往旁邊踢開一些，然后避著我撇過頭去。

    「不，不，不是。等等，先聽我解釋一下?！?/br>
    「……別的先不說，師傅大人難道覺得我有辦法狠下心踩在師傅大人你的臉上嗎？」

    「……對不起?！?/br>
    「哼……?！?/br>
    小哀說著將鍋里的勺子取了出來，在一旁的調羹席輕輕鏘一聲，放了下來。

    跟著就雙手交胸，哼了一聲撇過頭去。

    「生氣了？」

    「生氣了?！?/br>
    「大概生氣到什么程度？可以告訴我嗎？」

    「好感度減一的程度?！?/br>
    小哀說著沒有睜開雙眼，繼續(xù)鼓著臉撇著頭，就這么將雙手的食指舉出，在我眼前比出一橫一直。

    「耶……，那具體來說是減少了多少？」

    「……無限大減一的程度?！?/br>
    「我的數(shù)學不大好，可以直接告訴我嗎？」

    「無限大減一就是，本來我每天會想親師傅大人一百次?！?/br>
    「嗯嗯?！?/br>
    我點了點頭，小哀稍稍睜了睜眼，斜著眼角看向我的臉。

    「現(xiàn)在變成只會想親一百次了?！?/br>
    「那不是就和原本一樣嗎？」

    「……是的?！?/br>
    小哀說著將雙手伸到背后，解下了圍裙的腰帶。

    「無限大就是有這么大……?！?/br>
    跟著，將圍裙往旁邊的椅背上放了一放以后，就這么將雙手勾向我的頸上。

    「……好吃嗎？」

    「很好吃?！?/br>
    帶著些許甜味的家庭式風味咖哩。

    從停也沒有停下湯匙的動作，小哀也看得出我的這句評價里沒有絲毫的謊言吧？

    于是她也滿足的笑了一笑以后，用自己的湯匙跟著舀了幾口飯。

    「……嗚?！?/br>
    「怎么了嗎？」

    還真難得會聽見小哀發(fā)出這種示弱的聲響。

    我趕緊抬起頭來擔心的問了一下。

    「燙到了？」

    看著她摸著自己手指的樣子，我也跟著做出這樣的猜測。

    「嗯，好像是炒料的時候被熱油滴到了?！?/br>
    「我來幫你貼ok蹦吧?！?/br>
    「不用，很快就會……，好?！?/br>
    我站起身來去拿醫(yī)藥箱，小哀則將話說到一半就臉紅著不說下去了。

    用凝膠在小哀受傷的手指上噴了幾下以后，我將ok蹦捲著貼了上去。

    神奇的細胞科技噴霧，噴上薄薄的一層以后，奈米機械立刻就會在傷口處構成擬似器官?？吹搅税桑@就是二十一世紀的科學魔法。

    然而小哀卻舉起了手，一臉沉醉的直盯著受傷的手指不放。

    「怎么了？貼得不好嗎？」

    「不，不是?！?/br>
    然后我才察覺到，小哀受傷的部位是，無名指的最末一個指節(jié)。

    「我這一輩子，都不會拆開這個結了……?！?/br>
    小哀說著就抱著自己的手背，一臉幸福的說道。

    我也跟著頭疼的摸了摸額頭。

    「傷好了就拆下來吧。」

    「……好?！?/br>
    小哀拉長了「姆嗯」這樣的聲音回應以后，過了許久以后，才似乎很不滿意的回應了一聲「好」。

    「要是一直貼著那樣的東西，不就沒辦法戴上真正的戒指了嗎？」

    「……哈？」

    小哀先是錯愕的楞了一下。

    然后，才微微勾起了嘴角，然后笑了起來，跟著是開心的笑了出來。

    「戒，戒指？真的？真的是真的？師傅大人會給我戒指？」

    雖然原本就有這樣的心理準備，不過我還是搔了搔臉頰，難為情的轉過頭去。

    「還不曉得啦，如果工作順利，小哀你也不反對的話，之后，就向水神大人申請一雙對戒吧……?！?/br>
    「師傅大人！」

    小哀說著用滿面的笑容勾著我的頸子不放。

    「我愿意！真的！真的是真的喔！一定要送給小哀戒指喔！」

    「──破壞者（breaker）！」

    「鳴──鳴──?！?/br>
    桌上的鬧鐘突然發(fā)出了這樣的響鈴。

    和小哀對看了一眼以后，我向著鬧鈴看去。

    不對，那里本來就沒有鬧鈴。

    「如果是急事的話，師傅大人就快去吧。小哀，不要緊的……?！?/br>
    「不，我根本沒有……?！?/br>
    「快點給我醒來──！破壞者（breaker）！」

    啊。

    對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