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欲燃 第91節(jié)
有人催促,“大人……時辰快到了?!?/br> 今日,是宰相生母韋氏的忌日。子時就快到了,他即將夙愿得償。 “嗯。”宗棄安閉著眼,嘴角揚起一個笑容。卿綿綿放下小手,不解地看著他。 “大哥哥,你很高興嗎?” “是啊,我很高興?!?/br> 他睜開眼,聲音輕得不可思議。 卿綿綿覺得這個大哥哥好奇怪,怎么一會哭,一會笑的? 這個小姑娘,生了一雙過于明亮的眼睛,亮得仿佛能照盡這世上所有的污穢與不堪。 宗棄安干脆用手蒙住她的眼睛,他感受著她長長的睫毛在掌心不安的顫動,他輕輕地說,“綿綿。一會兒,你不要哭,好嗎?” 綿綿覺得他的聲音,就像娘親哄她睡覺時,輕輕哼唱的搖籃曲那樣溫柔。 “哦。”她眼皮沉重,慢慢合上了眼睛。 于是宗棄安的手下滑,握住了小姑娘的頸,那么細那么細的脖頸,只要用力一掐,就能掐斷。 到時,她的腦袋就會軟綿綿地垂下來,也不會再有那么亮的眼神了。 宗棄安的手極穩(wěn),十根手指一點一點收緊,背后驀地一涼。 整個人被一股大力掀翻出去,撞向了庭院中間的石桌,趴伏在了地上。而卿綿綿也被一只有力的臂膀接住,然后毫不留情地扔進一旁人的懷里。 泉安手忙腳亂地接住那扁嘴就要哭的小姑娘,遞給一旁臉色慘白的下人。 宗棄安臉朝地趴在草地上,渾身痙攣地抽搐著,他的手指微微一動。 驀地被人踩住,那繡著龍紋的烏靴,緩緩在上面碾動著,指骨斷裂的聲音在夜色中響起,聽得人瘆得慌,那陰冷的聲音道, “朕不是警告過宰相,不許再對卿家人出手?宰相是一點都沒把朕的話放在心上??!” 宗棄安仿佛感覺不到疼,他眼神麻木,看著自己的指骨在男人腳下,成為一團帶血的爛泥。 “陛下為何要阻止我?” 他咳笑起來,“她已經(jīng)背叛了您,不是嗎?一個膽大包天,膽敢背叛您的女人,陛下為何還要庇護她的家人?” “莫非……”他諷刺一笑,“陛下愛上她了?” 何等可笑,一個不懂愛,只懂掠奪與算計的人,居然也會愛? 那只腳更加用力,仿佛要將他踩進泥土里似的,宗棄安青筋暴起,唇角被大股大股的鮮血染紅。 可他始終輕快地笑著。 褚妄漠然道,“你還真是不知死活?!?/br> “陛下以為,今日這一切都是怎么發(fā)生的?” 宗棄安的聲音愈發(fā)柔和,“那僧人,叫做裘雪霽,他是太子的人。他是怎么進宮的?陛下好好想想,是不是美人的提議? 那半塊虎符,原本,在美人手里的虎符,又為何會落在太子的人手里?” 他臉上的嘲諷不加掩飾,“嘖嘖嘖,如此英明、如此自信、如此強大的陛下,卻被一個您豢養(yǎng)起來的女人耍得團團轉(zhuǎn)啊!” “住嘴!” 宗棄安卻不,幽幽地說道,“陛下,你心知肚明,她并不愛你。” “你知道愛是什么嗎?” “你知道恨是什么嗎?” “你根本不知道!你褚妄,是一個沒有心的怪物,” “世上沒有一個人愛你,沒有人愛真正的你!” 宗棄安咬牙切齒,從未有過的痛快,“陛下體會過被愛的滋味嗎?有人對你毫無保留地好過嗎?有人對你噓寒問暖嗎?有人舍不得你吃半點苦嗎?有人為你送命嗎?有人為你縫衣嗎?有人為你徹夜掌燈,只為了給你溫一碗粥嗎?” “陛下你明明清楚的不得了,無論坐在龍椅上的是哪個男人,她都能作出一副逢迎媚上的姿態(tài),她對先帝如此,焉知換一個人,坐在您所坐的這個位置上,她不會像對您一樣對他?” “陛下以為的歲月靜好,你情我愿,不過是你費盡心機,強求得來的?!?/br> “宰相,” 他每說一句,男人腳下的力度就更重一分。 褚妄鳳目陰沉,眼尾紅得幾乎滴出血來,“你若想要你娘的尸骸曝露于荒野,受萬人踐踏,被野狗啃食,你就繼續(xù)說下去。” 有那么一瞬間,四周陷入死寂。 宗棄安忽然大笑。 他笑得近乎癲狂,笑出了淚,他的指骨攥得青白,指甲佚?深深地摳進了泥里。 他吐出一口血,冷冷地一字一句道。 “你這個怪物。” “你是如此冷血!如此殘酷!你活該!你活該!你活該你捧在手心的女人,寧愿選擇別的男人也不多看你一眼,毫無留戀,棄你而去!你如此不屑的真情,你如此輕蔑的情感!你等著吧,終有一日你會被你的狂妄、你的無情反噬得體無完膚!” “終有一日,你會體會到我的痛苦!千百倍于我的痛苦!終有一日,你也會活在地獄,終有一日……” 他不停地詛咒著,惡毒地詛咒著,好像要用盡身體里全部的力氣,來詛咒這個全天下最尊貴的男子。 褚妄的臉色徹底陰沉下去。 他褪下了手腕上的黑色佛珠,放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后一把揪起了宗棄安的衣領(lǐng),一拳揮了過去。 泉安抖若篩糠,只覺宰相簡直瘋了,他怎么敢與陛下如此說話?他不要前程,不要性命了嗎? 他位極人臣,多少人艷羨啊,他為什么要在今晚,親手毀掉這一切? 慕昭氣喘吁吁地趕來,鎧甲都沒脫,看到這一幕也傻眼了。 “堂兄,堂兄快停手!不能再打了,再打就打死了!” 他沖上去分開扭打在一起的二人,還狠狠挨了幾拳,真真是叫苦不迭! 當初在建陵,還不是君臣的時候,他們仨人是好友,是兄弟, 雖然,堂兄總是冷冰冰的沒什么人情味,但素日里對他們,都是有商有量,和和氣氣的,怎會有這樣拳拳到rou,纏斗不休的時候? 宰相腿腳不好,他這般,無異于單方面的毆打,說出去實在不好聽。 一個皇帝一個臣子,何必鬧到這樣的地步? 慕昭不忍地看了眼宗棄安滿臉的血,“我說宰相你也真是,你做什么啊,你殺了卿家滿門,你自己脫得了干系嗎?你就不怕連累你宰相府滿門上下,白白送了性命!” 宋尋歡也不疾不徐地趕到,看著這荒唐的一幕,眼皮一跳,“宰相何等縝密的人物,怕是早就遣散了那些下人吧?” 宰相孤身一人。他要的從始至終,只是卿府滿門的性命。 褚妄擦掉手背的血,他看了一眼血rou模糊的宗棄安,黑眸沒有一絲感情,冷冷道,“送詔獄。” “陛下!”慕昭和宋尋歡都跪了下去,“宰相有腿疾,怎能去那種地方……” 男人卻一派冰冷,“宰相屢犯國法,朕沒有當場要了他的性命,已是開恩。再有為他求情者,與宰相同罪!” 宗棄安毫無畏懼,扯開血rou模糊的唇,啞聲道。 “多謝陛下不殺之恩?!?/br> 宰相被金鱗衛(wèi)帶走后,陛下也滿臉冰冷,隨后離開。 慕昭連忙追上泉安,“我從未見皇兄發(fā)這么大的火,究竟還出了什么事?” 怕不止是那場,有驚無險的宮變吧? 泉安壓低聲音。 “鸞美人逃了……” 什么?! 宋尋歡與慕昭對視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震驚,逃了? 這可真是捅了一個天大的大窟窿,宋尋歡冷哼,“陛下那么寵她,她吃飽了撐的,跑什么跑?” 她語氣酸溜溜地,想到宰相的慘狀,忍不住低咒一聲,“就知道陛下留那女人在身邊,早晚要出事!” 這不,差點親手宰了自己的臣子。 泉安也是心有余悸,他從來沒見陛下那么光火,方才那架勢,簡直是要活生生打死宰相啊!怕是把鸞美人出逃的憤怒,都順帶著發(fā)泄在宰相的身上了! 慕昭好奇不已,“怎么逃的?” 按他堂兄的性子,不可能什么都不做,放任繼后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跑出去。 千軍萬馬都能掌控,一個女人,堂兄怎么會掌控不了? 怎么逃的,就在陛下的眼皮子底下逃的!跟那個死而復(fù)生,前未婚夫的蘭絕大人,一起逃的! 想到宮門前的那一幕,泉安真是有苦說不出…… “逃了也好,免得天天纏著陛下,禍害陛下的江山基業(yè)。反正天底下那么多女人,陛下也不缺那一個?!?/br> 宋尋歡翹著嘴角,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 作者有話說: 宗棄安: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老婆跑了,你過來揍我 第51章 、【51】 陽春三月, 草長鶯飛。 這里是大越毗鄰西涼的一個小小郡縣,名為南柯,取自“南柯一夢”。 自從先帝年間, 那場舉世聞名的蒼山之戰(zhàn)后,卿將軍戰(zhàn)死沙場, 南柯郡再無戰(zhàn)亂與流寇的侵擾, 太平了近十余年。 新帝御極后,更是政通人和, 海晏河清。 衛(wèi)芙蓉遇見卿柔枝時,她正坐在石桌邊上, 側(cè)著臉龐,望著天邊漸沉的夕陽, 靜靜地出神。 春風吹動她海棠色的衣袂, 與那臉前的雪白輕紗一同揚起,層層疊疊,流水似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