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陡然一寂。

    老僧靜默著立在佛像前注視她，如一尊悲憫的活佛，淡然藐視著蕓蕓眾生的紅塵糾葛。

    明斟雪跪坐在蒲團(tuán)上，她抬起眼簾，于佛前雙手合十俯身深深一拜。

    一墻之隔的山寺正殿內(nèi)，年輕的帝王身姿筆挺闊步直入，他撩起袍裾一揚(yáng)，屈下象征尊貴的兩膝，俯身深深一拜。

    “愿以我一命，換她長命順?biāo)?。?/br>
    “愿以我一命，換他長命順?biāo)臁！?/br>
    糾纏兩世的宿命感在這一瞬伴隨山寺悠遠(yuǎn)的鐘聲奏響。

    山林震蕩，空谷傳響。

    青燈之下遙聞老僧一聲嘆息：

    “施主何苦來哉?！?/br>
    明斟雪緩緩起身，伸出手腕：“我命數(shù)已盡，能得到重生的機(jī)會彌補(bǔ)前世之缺憾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不敢再奢求余生?！?/br>
    “我的命屬于我自己，他是帝王，帝王的命屬于天下?！?/br>
    “獨(dú)孤凜的命我不想要，亦不能取。故而請大師助我解除這重以生命締結(jié)的契約，容我一月之后順應(yīng)天道消散?！?/br>
    老僧手中搓捻著的佛珠陡然一頓。

    “女施主，此事玩笑不得，陛下既已付出代價(jià)立下契約，你若拒之不受，豈非太過可惜。”

    “不可惜?！泵髡逖┨痤^，“兩世活的的確短暫了些，前世我死于二十歲之前，這一世，更短了三年?！?/br>
    怎么會不失落呢，她舍不得阿爹阿娘他們，舍不得盛京城的煙火氣息，舍不得這塵世間的一切。

    她還這樣年輕，便要帶著兩世的記憶徹底訣別。

    明斟雪抬手去擦眼眶涌出的淚水，眼淚越盈越滿，怎么也擦不干凈。

    “也不算太過可憐，起碼我知道自己還有一個(gè)月的時(shí)間。”

    “我已經(jīng)死了許多年了，能僥幸重活一世回到這一年，還有什么不滿足的呢?！?/br>
    明斟雪垂著眼睫哽咽著說道，她抬起手，將嵌有血玉的平安鎖伸直老僧面前：

    “我的命由我自己做主決定去留，懇請大師幫我解開這道鎖鏈，將陛下的命歸還于他?！?/br>
    老僧久久注視著她，沉聲問：“女施主，你可考慮清楚了？這契約一旦解開，再想重新續(xù)上便續(xù)不得了。”

    “考慮清楚了，若犧牲他的所有換我茍活于世，余下半生我只怕會深陷無盡的愧疚之中，生尚不如死?！?/br>
    明斟雪眼眸低垂：“前世亦是如此，若不是為了替我求得重生的機(jī)會，他也不會英年早逝?！?/br>
    “他是位好君主，合該有更大的作為，而不該因?yàn)槲曳艞壍绞值囊磺小！?/br>
    “大師，解開罷?！泵髡逖┌蟮?，“我不想再這樣無休止地再糾纏下去了?！?/br>
    山寺間的鐘鼓聲撞了七重。

    老僧背對著她，雙手合十拜了拜古佛，終于松了口：

    “緣起緣滅緣終盡，花開花落花歸塵?！?/br>
    “女施主，老衲應(yīng)你一求?！?/br>
    一墻之隔的大雄寶殿內(nèi)。

    獨(dú)孤凜重生后因受經(jīng)書梵文封固，日夜繃緊的一顆心莫名松懈了下來。

    這種松馳并未讓他感到輕松，反而生出難言的不安與沉重，墜得他喘不開氣。

    *****

    換了一塊血玉的平安鎖重新被戴回明斟雪手腕上。

    與之前不同的是，解除締約后的平安鎖同尋常首飾無異，可以自由取下。

    明斟雪謝過老僧，老僧卻不容她多說，催促她盡快離開。

    “老衲今夜要等的，可不止女施主一人。女施主心愿已了，便盡快出寺罷?！?/br>
    明斟雪起身再拜上一拜，便在小沙彌的引導(dǎo)下繞過正殿去與唐香君匯合。

    風(fēng)吹動經(jīng)幡。

    正殿內(nèi)的獨(dú)孤凜似有所感，驀地回首朝殿門外望去。

    視野中并未出現(xiàn)異樣。

    他怔了怔，轉(zhuǎn)過身來。

    轉(zhuǎn)身那一刻，少女的裙袂自殿門前匆匆飄過。

    明斟雪亦不知他就在隔壁的正殿內(nèi)，一心只念著自己時(shí)日無多，要盡快將未了的要緊事解決。

    趕去西側(cè)廂房尋到唐香君后，拉著她便往寺外走。

    “斟兒，斟兒，你慢些，夜間青石階又滑又兇險(xiǎn)，走這么著急做甚。”

    明斟雪頓住了腳步，捂著心臟，悶悶道：“是我大意了，阿姊仔細(xì)些看著路。”

    夜幕低沉，唐香君看不清她面上哀傷的神色，并未多想。

    及至上了馬車，明斟雪還是控制不住心底翻涌的酸澀，不住催促車夫快些往相府趕。

    回了盛京城內(nèi)，馬車甫一在相府前停住，明斟雪便戴著頭笠匆匆入府，直奔明夫人的園子而去。

    明夫人正同嬤嬤說話，門扉冷不防被人推開，還沒來得及看清來人面容，便覺一人撲入懷中，哭得抽抽噎噎。

    明夫人大驚，揭開她面上薄紗，卻見女兒滿面淚痕，好不可憐。

    “我的兒，這是怎么了！”明夫人慌忙攬住她。

    明斟雪再也忍不住，抱住母親失聲痛哭。

    “這是受了多少委屈，快，快同阿娘說說?！?/br>
    明斟雪卻只是搖頭，嗚咽著說不出一句話，半晌才哭得回過了神。

    “阿娘，我沒事，我只是想您了?！?/br>
    只是想再同您親近親近。

    畢竟，我很快就要離開了。

    *****

    明斟雪在娘親身邊待至月上中天，才依依不舍回了自己的閨房。

    她哭得雙眼微腫，敷了冰塊好不容易才消了腫，浣面沐浴后直直躺在榻上，怎么也睡不著。

    就這么怔怔盯著透過鮫綃帳的月光出神，不知過了多久，隱約才有了幾分睡意，迷迷糊糊墜入夢鄉(xiāng)。

    意識朦朧之際，頸側(cè)忽的噴上一股灼熱的氣息，驚得她一個(gè)激靈，困意盡數(shù)被嚇退。

    “誰！”她盯著榻前立著的黑影，驚慌之下便要出口呼救。

    那人似是熟知明斟雪的反應(yīng)，搶先一步堵住她的唇。

    熟悉的龍涎香卷著夜色的涼意鋪天蓋地壓下來，包裹著明斟雪的嬌弱軀體。

    明斟雪心臟驀地重重一跳，不由屏住了呼吸。

    她眼眶泛起熱意。

    “別叫，”那人開口道，“是孤。”

    第98章 排隊(duì)解鎖中 ◇

    ◎孤枕難眠（二更）◎

    明斟雪心底一松, 慢慢放開了他的手臂。

    察覺到她逐漸放松戒備，獨(dú)孤凜移開覆在她唇上的手掌，順勢俯身壓下床榻, 一臂撐在她頸側(cè), 一手用指腹按上少女的唇瓣揉了揉。

    “真軟?！彼托α寺暋?/br>
    明斟雪猶未完全自驚嚇中回過神來, 丹唇一張一合, 啟齒咬上他的指節(jié)。

    “嘶…”獨(dú)孤凜抽了口涼氣。

    力道不算重，咬出的輕微疼痛中牽扯出一陣酥癢。

    刺.激，難得她肯主動給出一回回應(yīng)。

    獨(dú)孤凜順勢將指節(jié)塞進(jìn)她口中，攪了攪, 扯出銀絲重又塞回，一來一回一進(jìn)一退反復(fù)絞弄。

    “小姐這張小口真會咬。”

    獨(dú)孤凜湊得更近了些, 咬著她的耳垂，道：“下面的也是?！?/br>
    明斟雪面頰登時(shí)一熱，伸手想推開他, 被獨(dú)孤凜反握住手腕舉過頭頂。

    獨(dú)孤凜抬指挑起她的下頜，含著唇瓣咬了幾口, 撬開齒關(guān)由淺入深貪婪地攫取她的氣息。

    溫?zé)岬臍庀⒃诿嫔?，明斟雪略微怔了怔，沒有拒絕, 闔上眼簾去迎合他。

    獨(dú)孤凜心底閃過一絲驚喜, 手掌扣著她腦后青絲，將人圈在懷里加深了這個(gè)吻。

    “小姐今夜很乖?！睗?潤的唇在她眉心碰了碰, 落下了獎(jiǎng)勵(lì)的一吻, 重新覆在唇上, 輾轉(zhuǎn)反復(fù), 堵得明斟雪氣息變得短而急.促。

    “松開, ”明斟雪躲開他的唇，上氣不接下氣，“容我緩上兩口?！?/br>
    “好?！豹?dú)孤凜直起上身，方要拉開一小段距離，忽的頸后一沉。

    明斟雪一雙柔荑環(huán)過他的脖頸，不許獨(dú)孤凜起身。

    “別走。”昏暗的鮫綃帳內(nèi)，明斟雪一雙杏眸映著如水月色，格外清亮。

    直勾勾望著他，望得獨(dú)孤凜心底塌陷一方柔軟。

    獨(dú)孤凜墨眸微瞇，來了興致：

    “稀奇啊小姐，今夜真的好乖?！?/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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