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他讓你陪我,抵掉這一百萬
“他就關(guān)在最前面的房間里,你是想見他,還是想先談贖金?” 芝華卻問:“你為什么扣他?” “他婚內(nèi)出軌被狗仔拍個正著。這事兒本來與我無關(guān),但我旗下的女演員和他一起被拍了,我只能出點錢買斷照片?!?/br> 他在手機里翻出一張收據(jù)照片,展示給芝華看,“兩個人的事,不能我一個人出錢,對不對?” “對。”芝華笑得艱難。 圖里是兩百萬元整,她需要承擔一百萬,可芝華拿不出這一百萬。 說來難堪,做演員這幾年,她粗略一算,竟然沒幾筆存款。原本,芝華只在劇場里安分當一個昆曲演員,收入不算太多,但她對金錢本就沒有太大執(zhí)念。她轉(zhuǎn)行做影視演員,完全為了補嚴丁青的窟窿。 高中時,嚴丁青就癡迷于影像,立志于成為優(yōu)秀導演,芝華相信他能做到,他總是言出必行。只是成為優(yōu)秀導演的路太曲折,也太需要錢。大學以后,嚴丁青頻繁參賽,期盼在行業(yè)內(nèi)嶄露頭角,獲了不少新人獎項,只是他的作品總是叫好不叫座,離商業(yè)化還有很長的距離。 拍出來的電影賺不到票房,年復一年虧損,嚴丁青一度拿不出錢開啟新項目。芝華無法坐視不管,咬咬牙也就答應(yīng)了轉(zhuǎn)行。 起初只是接了一個文藝電影戲曲指導的活兒,后來被引薦做文替,逐漸也算入了行,有時行程比嚴丁青還忙。不過賺的錢,大多數(shù)又進了嚴丁青的新項目,再也不見回來——他的電影至今沒有盈利的,尚屬于賠本賺吆喝的階段。 芝華盯著紅木桌面發(fā)愣,腦子里飛速盤算,短時間內(nèi)她能拿出多少錢。嚴丁青的項目在收尾階段,這是他參加的新比賽,截止日期只剩一個月左右,他的時間拖不得。 總歸要幫他,芝華告訴自己,再艱難也得幫他這次,這是芝華欠他的。20歲那年,是他從一堆破紙板里找到了她,找到了衣不蔽體,渾身血痕的她。芝華清晰地記得那一刻,她已經(jīng)奄奄一息,聽見壓在身上的紙板被人挪動,灰塵揚起來,撲滿她的鼻腔,她想咳嗽都沒有力氣。 下一秒,紙板被挪開,眼前驟然變亮,刺得她雙眼溢出淚,有模糊人影靠過來。芝華看不清是誰,她驚恐地想躲,拼盡全力往后縮,被一把抱住。 死命地、熾熱地被擁抱住。 她聽見嚴丁青的聲音,“別怕,是我?!彼孟裨诳蕖?/br> 緊繃的弦終得放松,芝華像溺水被救,大口喘息著,仰頭看見樓頂破敗的天窗,玻璃裂開一個洞,在陽光下亮著陰森森的寒光。 從此以后,芝華總覺得,她得還這個人情。 只是眼前,她實在拿不出一百萬現(xiàn)金。芝華盤算半天,卡里的錢加在一起,不過六十余萬,賣房賣車也不可能在幾天內(nèi)拿到錢。找不到人借錢,芝華沒有社交,也沒有能借錢的朋友。兩邊父母更是不用指望,他們只有養(yǎng)老金,存款加起來不過二十萬。 好像一切求助的路都堵死了。 “程先生,能不能……”芝華難堪地開口,“讓他先回片場,這一百萬我會想辦法還,我肯定會還?!?/br> 程濡洱眉頭皺起,沉默不語看她,慢慢地搖了頭,眼神好像是可憐她。 “我肯定會還的。”芝華蒼白無力地強調(diào)。 “你似乎很愛他,可你知道嚴丁青怎么說嗎?”程濡洱的語氣聽著讓人不安。 芝華呼吸一滯,心里打鼓不敢問。 程濡洱思忖片刻,平淡地說:“你的丈夫早知道你沒有一百萬,他也開了個交換條件?!?/br> “他讓你陪我,抵掉這一百萬?!?/br> 程濡洱聲音極輕,卻還是嚇了芝華一跳。 空氣瞬間下沉,重重地壓在芝華心口。她僵直地坐著,傻了似的,登時冒出一層冷汗。芝華很清晰地聽見破碎聲,從她心臟處傳來,沿著血管直奔太陽xue。 嚴丁青明知道芝華的心理障礙,他分明親眼見過,新婚夜里哭得失控的芝華,他怎么能忍心提出這種交換條件。 “我不相信……”芝華渾身戰(zhàn)栗,聲音也跟著顫抖。而程濡洱的臉是平靜,甚至是悲憫,沉默地凝視她。 他點開一段手機錄音,滋啦一聲電流后,嚴丁青的聲音傳出來,抵在芝華耳邊似的,嚴丁青說:“讓我老婆陪你,夠不夠這一百萬。” 錄音戛然而止,芝華聽不見他半分猶豫。 房間里的沉默無限拉長,芝華的心墮下去,掉進她一眼望不見底的黑洞,她想起嚴丁青抬起紙板抱住她時,照進來的那道光。 “你呢?”芝華平靜地問,“你答應(yīng)了這個條件嗎?” “我答應(yīng)了?!背体Χf過來一張房卡,“明晚八點,這里的8012號房,你還有一天時間可以考慮?!?/br> 程濡洱套上風衣,送芝華出門。二人在走廊上一前一后,很像他們在茶餐廳第一次見的場景。外面沒有人,走廊靜得冷清。程濡洱的身影在光下很大,黑色的一團映在地毯上,芝華往前的每一步,都被包裹在這黑色里。 送到門口,晚風撲了滿懷。芝華猝不及防地打個哆嗦,趕忙攏緊外衣,縮著脖子將臉埋進衣領(lǐng)里。 “我喝了點酒,就不遠送了?!?/br> 他的聲音很輕,一陣風來就散。 芝華當然不會介意,忙謝他:“沒關(guān)系,我開車來的。” “那你注意安全?!?/br> 風又大些,芝華隨意點點頭往外跑,微躬著背飛快鉆進車里。她發(fā)動引擎,看見后視鏡里的程濡洱,想起自己驚愕得忘了問他,為什么會答應(yīng)這個條件。 雨后的夜晚是一塊干墨,硬邦邦、冷冰冰。芝華的車亮著紅色尾燈,朝這塊天地間的墨滑動,被黑色一寸寸吞沒。 城市的沉睡時刻到來,會所燈光逐漸昏沉。程濡洱闊步朝里走,體內(nèi)的酒精熱起來,好像能冒出無數(shù)個咕嚕的氣泡,朝他大腦飄。 然后“啪”地驚響。 程濡洱神色一震,定了定神去看,是周熠胡牌拍桌的聲響。 原來他已經(jīng)恍然坐在棋牌室軟沙發(fā)里,大概坐了一輪牌的時間。而他對這段時間毫無知覺,只感覺呼吸不暢。 他很少喝酒,今天是例外。若不是那點酒精穩(wěn)住他,若不是酒桌的人有心留住他,嚴丁青恐怕會被他親手打殘。 “你太矯情?!敝莒趪K聲嘲他。 其他人也笑,朝他起哄:“四哥難得體貼,梁小姐吃東西時,緊盯著看?!?/br> 周熠起手出牌,語氣悠悠的,“怕不是光盯著別人的嘴看了?!?/br> 又是一陣哄笑,程濡洱兀自搖頭,辯不了半個字。 他確實盯著她的唇看。他不敢直直地看她眼睛,如果她眼里是悲傷,程濡洱會覺得于心有愧。如果她眼里是木然,程濡洱會覺得他來得太遲。 如此,他只能把目光移向別處。偏巧注意到芝華的唇,畫里東方美人常有的那款唇。不薄不厚、不寬不窄,配她溫和清秀的五官,正正好好。 但是唇卻被她用力咬住,她的隱忍、難過,全壓在齒痕里,裹在斑駁的口紅里。 程濡洱很想幫她擦掉,把她的凌亂和狼狽抹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