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25節(jié)
趙氏也如夢初醒般,連連附和:“是啊是啊,怎么就和離,這話可不能隨便說。不就是個妾侍么,你既然不喜歡這個,那就把她送走,下次讓你自己挑,挑個你喜歡的?!?/br> 這話換來楚國公狠狠一記眼刀,這老太婆是越老越糊涂不成,都這個時候還提什么選妾! 趙氏也后知后覺意識到這話不合時宜,悻悻地縮了下脖子,再看李嫵,心下既氣恨這小賤人矯情,又擔心她真的和離——她雖不喜歡這個兒媳婦,但兒子卻是真心實意喜歡,若是李嫵此番真跑了,日后兒子豈不是要恨死自己?更別提李家如今在朝堂上炙手可熱,李二郎五月都要娶郡主了! 李嫵并不在意上首那兩人,她只憂心忡忡看向楚明誠。 她還記得,當初她答應嫁給他時,這張清俊臉龐是何等歡喜,他眼里仿佛盛滿萬千星辰,望著她閃閃發(fā)亮。 可現(xiàn)下,他如抽了魂魄般,面色蒼白,雙眼通紅地望著她,猶如被主人拋棄的喪家之犬:“阿嫵,你…當真不要我了?” 李嫵心頭如被針扎,綿密苦痛肆意蔓延開來,她幾乎脫口而出“我要你的,可是我不能”,但理智叫她按捺住—— 再沒有比現(xiàn)在更好的機會了,長痛不如短痛。 淺緋色唇瓣翕動兩下,到底沒忍心將那句“我不要你了”說出口,只望著他,點了下頭:“是,我決意要與你和離,再不想當你楚家婦?!?/br> 猶如當頭棒喝,楚明誠高大的身子晃了兩晃,而后跌坐在圈椅里,失魂落魄,有淚從他臉側(cè)滴落,濡濕新?lián)Q的錦袍。 李嫵再不忍看他,怕自己會心軟。 三年夫妻,她或許未曾愛過他,但彼此感情就如親人般,濃厚真切。 他真是一位十分好的夫婿,李嫵也是真心想與他白頭偕老,過完這一生。 沉了沉情緒,她咽下喉中哽噎,抬眸看向上首倆人,彎腰拱手:“國公爺,夫人,李嫵嫁入楚家三年有余,卻始終無所出。彥之是公府獨子,身肩延續(xù)香火的重則,李嫵卻是善妒之人,無法容忍夫君身側(cè)有其他女人,思慮再三,實在無顏再占著世子妃之位,不如讓賢?!?/br> 稍頓,她又看向趙氏:“且李嫵性情不馴,與婆母素有不和。不孝君姑、無子、且善妒,七出之條我犯了三條,今日自請下堂,還請二老允準,日后再為世子覓得一位佳婦,結(jié)兩姓之好。至于二老是給休書,還是給和離書,明日我會請娘家兄長將兩份文書一道送來,無論二老給哪封,李嫵都欣然受之,絕無怨言?!?/br> 語畢,她姿態(tài)端正朝上行了個禮,不再多留,轉(zhuǎn)身與音書道:“走吧?!?/br> 音書整個人做夢一般恍惚,聽得主子的吩咐,牽線傀儡般怔怔點頭:“是,是?!?/br> “李氏,李氏你等等——” “哪里就到和離這步了!你回來,你站??!”趙氏也慌了,大喊著:“你坐下我們好好商量,這次是我做的不對,哎呀,你回來啊!” 李嫵纖瘦背脊筆直如竹,步履未有半分停滯。 “狂妄,真是狂妄之極!為了一個丫頭,開口閉口就以和離來威脅!”楚國公似也怒了:“夫人別喊了,就讓她去!明日我便親自去問問李太傅,他桃李遍天下,如何就教出這樣心氣高的女兒,竟是半點委屈都受不得了?哪家的媳婦當?shù)萌缢@般!” 李嫵仍是沒回頭,只在心間淡淡地想,男人為何總是這般自以為是?明明她已表現(xiàn)得足夠冷靜有條理,他們?nèi)杂X得她不過是在使小女子把戲,想借此換得他們的妥協(xié)。 可笑,他們妥協(xié)退讓了又如何,反正已與她再無干系。 只是走出院門,身后響起踉蹌腳步聲,以及那聲帶著哭腔的“阿嫵”時,李嫵心尖一顫,還是停了步。 在春寒料峭,無星也無月的漆黑天幕之下,她轉(zhuǎn)過身,看到她那總是愛望著她傻笑的夫君,此刻雙眼含淚,滿臉心碎地看著她:“別拋下我,求你?!?/br> 李嫵眼眶熱意涌動,袖中攥緊的手指也在顫抖,良久,她朝他擠出一抹笑:“彥之,很感激你這三年對我的珍愛與包容,你很好,真的很好,好到我不能再耽誤你……你是獨子,是你家中唯一期望,日后偌大一個楚國公府要由你掌管,楚國公的爵位也會傳襲于你,你必須得承擔起這份責任。而我……” 捏了捏手指,她再次抬頭,眉眼間淚意稍斂,多了幾分涼?。骸澳銘斨?,我當初嫁你,并非出于喜歡你,而是想借你家的勢力,助我李家脫離困境?!?/br> 楚明誠眸光閃了閃,深深望著她:“我知道,我心甘情愿。阿嫵,從一開始我就與你說過,你愿意接受我的幫助,我就很歡喜了……” 他那時所圖,不過是想離她近一些,能與她多說兩句話,光明正大看她兩眼,他就很滿足了。 “可是彥之,這不公平,對你很不公平。” 李嫵含淚道:“我一直在利用你的喜歡,達到我的目的。而今,我李家復起,再無需要楚國公府之處。而我于楚國公府而言,也不是一位妥帖的世子妃。我無法為你誕育子嗣,無法討婆母歡心,更狹隘到無法容忍妾侍,我知道你其實很喜歡孩子,每次見到安姐兒壽哥兒,你都歡喜得眼睛發(fā)亮。我也知道你夾在我與婆母之間,左右為難……她對我的種種刁難,我不是不能理解。只要我一日無子,她便會一直挑剔我,而你也會一直夾在其中受盡煎熬。彥之,我實在不想再這樣下去,我累了?!?/br> “現(xiàn)下和離,于你,于我,都是解脫?!笨粗巯履堑我洳宦涞臏I,李嫵狠心閉了閉眼:“我心意已決,從此一別兩寬,各生歡喜罷?!?/br> 再次睜開眼,她朝他行了個大淵朝尋常男女見面之禮,轉(zhuǎn)身離開。 “阿嫵,我不歡喜。” 身后傳來男人低低的嗓音,于寒風里格外哀戚。 李嫵肩背一僵,狠咬住下唇,頰邊劃過一滴晶瑩淚珠,很快沒入黑夜。 這次,她沒再回頭。 望著那道漸漸融于夜色的窈窕背影,楚明誠雙目凄惘,薄唇微動:“沒有你,如何還能歡喜。” 他怕是再不會歡喜。 長安城有宵禁,李嫵離開國公府時,坊門已關,是以她帶著音書和素箏尋了坊內(nèi)一家客棧住下。 素箏本來好好在棲梧院收拾著東西,突然被音書叫出來,得知短短那么半個時辰,世子妃就和離了,整個人如遭雷擊,遲遲回不過神。 她有一肚子疑問,但看到主子心力交瘁的憔悴模樣,也不忍再問,管店家要了熱水,伺候著她先歇下。 燭火熄滅,李嫵平躺于堅硬板床上,望著黑漆漆的床帳,心想著,有多少不舍與傷心,就在今夜流干吧,明日起來,還有許多事要做。 可平靜下來,眼淚倒沒多少,只是想了一整夜與楚明誠的點滴過往,一幕幕在眼前閃過。 三年前裴青玄離開長安時,她也有無數(shù)個這樣的夜晚。 回憶猶如凌遲的那把利刃,不會叫人立刻斃命,而是一刀又一刀地割著rou,叫人清晰去感受那份撕扯煎熬的疼痛。 待到客棧外雞鳴響起,李嫵側(cè)眸看向窗外,窗戶紙朦朦朧朧透進一點蒼青色的光。 傷懷的時辰也結(jié)束了。 為了不再生出事端,或者說,為了不給她心軟改變主意的機會,她睜著一雙布著血絲的眼從床上爬起,喚來兩婢伺候梳洗。 坊門一開,她賃了馬車,直接回了李府。 她回得早,到家門口正好碰到即將上朝的父親與長兄。 視線相對時,李太傅和李硯書驚得困意全無。 一個著急下車:“阿嫵,你如何回來了?” 一個著急下馬:“meimei,出什么事了?” “沒什么?!?/br> 李嫵定定望著父兄,熬了整夜的憔悴臉龐擠出一抹勉強笑意,語調(diào)平靜道:“我與楚明誠和離了。” 李家父子雙雙愣?。骸笆裁??” 現(xiàn)下是連朝會也不想去了,滿臉憂色地將李嫵帶回家里,又派了奴仆前去皇宮告假,理由是太傅突發(fā)惡疾,李硯書需在家侍疾。 晨光熹微,天清氣朗。 威嚴莊重的宣政殿內(nèi),頭戴十二旒帝王冠冕,身著繡龍翟紋玄色朝服的年輕帝王撫著龍椅扶手雕刻的精致龍首,鳳眸微挑:“太傅病重,臥床不起?” 百官之首的宰相舉著玉笏板躬身應道:“是,說是今早突然病倒,李侍郎憂心其父,也一并告假?!?/br> “看來的確病得厲害。” 皇帝憂心忡忡嘆了口氣,長指叩著朱漆點睛的龍首:“太傅于朕,亦師亦父,現(xiàn)下他病了,朕心甚憂。劉進忠,你現(xiàn)去太醫(yī)院,派個御醫(yī)去太傅府?!?/br> 劉進忠微愣,對上皇帝那雙幽深目光,頓時悟了,連忙應諾:“奴才這就去?!?/br> 宣政殿的朝會如往常一般繼續(xù)。 待到散了朝,劉進忠抱著拂塵湊上前,與皇帝一番低語。 融融春光籠罩著宮殿金碧琉璃瓦,高高玉階之上,皇帝負手而立,嘆了聲:“未得良婿,難怪老師要病了?!?/br> 劉進忠眼皮子顫了顫,低下頭:“陛下說的是?!?/br> “老師病得這般嚴重,朕作為學生,得親去探望方可安心?!?/br> 玉質(zhì)冠旒稍晃,他撣了撣玄色袍袖,大步向前:“備馬罷?!?/br> 第22章 春和景明,雀鳥啾鳴。 古樸靜雅的太傅府書房內(nèi)茶香清幽,圍坐桌邊的李家人卻個個正襟危坐,難掩沉重。 待李嫵將昨夜來龍去脈娓娓道出,最先沒忍住的是崔氏:“真是叫人開了眼,天底下竟有如此齷齪的母親,這種下三濫手段竟忍心往自家兒子身上使?楚世子到底是不是她親生的?” 素日溫柔嫻婉的長嫂都揪緊帕子咬緊了牙,李成遠也坐不住了,拍著大腿起身,怒氣沖沖:“楚家竟敢如此欺侮我meimei,當我們李家無人了不成?看我不去把他們國公府砸了!” “站?。 ?/br> 李硯書看向沖出門的弟弟,肅聲呵斥:“現(xiàn)在是你意氣用事的時候么?你把楚國公府砸了又怎樣,事情鬧大傳開,你當阿嫵面上能有光?外面的人罵國公府下作,難道嘴上能輕饒了meimei?” 崔氏在各府走動交際,最是知曉流言利害,尤其此等事一旦說嘴,兩邊都是討不了好的,反之阿嫵作為小輩被指摘的可能性更大,于是也連忙勸著李成遠:“小叔莫要沖動,先坐下商議。這畢竟是家丑,國公府那昏了頭的老虔婆能不要臉面做出這事,咱們家哪能與她一樣自甘墮落?” 李成遠明白這個理,就是咽不下這口氣:“meimei在他們府上受了委屈,大黑天還流落在外,只得帶婢子在客棧過夜,這份惡氣我實在難咽!” “誰叫你咽了不成?”李太傅端坐上首,面容肅靜地睇著次子:“給我憋著?!?/br> 父親都發(fā)了話,李成遠就是拳頭再癢,也只得悻悻地回到座位坐下。 李嫵靜坐在旁,端起茶杯淺啜一口,待喉間稍潤,才看向父兄:“不用替我抱屈,也不必想法報復。我與彥之并非你死我活、水火不容的怨偶,當初既和和氣氣嫁給他,如今便和和氣氣了斷這份姻緣,給彼此留份體面。” “這怎么行?”李成遠叫出來,不贊同地看向李嫵:“你就是脾氣太好,才叫那個老太婆壓在你頭上作威作福?!?/br> “二郎,慎言!” 李太傅板著臉瞪了眼性情莽撞的次子,見他似有不服地耷下腦袋,心頭略堵,從前亡妻溺愛太過,將這兒郎養(yǎng)得率真冒失,日后還是隨自己當個教書匠,不然這個性子這份腦子進入朝堂,怕是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 視線再掃過沉穩(wěn)靜坐的長子、清冷審慎的小女兒,一家三孩子只出一個糊涂蛋也不算太糟,心下稍慰,而后正色與小女兒道:“你當真要與彥之和離,并非一時意氣,也非與你公婆較勁?” 李嫵輕撫溫熱的杯口,頷首:“是?!?/br> “阿嫵,和離可是大事,萬不能當兒戲,你可要三思啊。要我說……此番都是那趙氏的錯,若不是她突然來這么一手,你與彥之夫妻恩愛,日子和美,哪至于鬧到這一步?!?/br> 崔氏忍不住勸著小姑子,“若是因著你那惡婆母,就斷了你們夫妻的姻緣,豈不是正如了她的意?” 何況這世道,男子和離再娶很是方便,女子和離雖能再嫁,可再想覓得一門稱心如意的好親事,簡直比登天都難—— 門當戶對、相貌俊秀、年輕相當?shù)暮脙豪?,都去娶門當戶對的黃花閨女了。和離婦人想要再嫁,不是嫁年紀大的,就是嫁給鰥夫當續(xù)弦,總之那些能被剩下來的男人大都有些毛病,細想下來,再尋不到比楚明誠要妥帖的了。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崔氏拍著李嫵的手背,掏心窩子道:“嫂子知道你受委屈,但只要郎君的心在你身上,那這門姻緣就有救……” 掃過屋內(nèi)三個男人,她湊到李嫵耳邊悄聲道:“趙老虔婆作惡多端,遲早被閻王收了去。只要熬死她,你就能與彥之恩恩愛愛,白頭偕老?!?/br> 多年媳婦熬成婆,深宅里的女人大多都是這樣熬下來的,像崔氏這種遇到好婆母的,可謂百里挑一幸運兒。 李嫵知道長嫂是為她長遠計,女人與男人的思維不同,女人總能想得更細更深。 若沒有裴青玄的威脅,她也與崔氏想的一樣,慢慢熬著,趙氏終有老弱一日。或可趁著這次機會逼著趙氏立下字據(jù),或在府中砌上一道墻,獨子不好分府,砌墻也算警示。 放眼當下,和離于李嫵,實是弊大于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