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9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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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黛剛想再問,馬車恰好停下,外頭傳來太監(jiān)提醒,說要下車換轎。 她只好暫時壓下問話的念頭,帶著孩子們下了馬車。 小半個時辰后,兩頂軟轎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停在永樂宮朱色大門前,早已奉命來迎的素箏見著轎停,忙迎上前去:“奴婢素箏拜見肅王妃,拜見小世子、兩位小郡主?!?/br> “不必多禮?!?/br> 清甜軟糯的嗓音緩緩傳來,素箏抬起眼,當(dāng)看到肅王妃真容時,不由愣神。 瓊姿花貌,清眸流盼,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烏孫第一美人當(dāng)真是名不虛傳。 意識到自己盯著貴人看久了些,素箏不好意思垂下眼,擰身引路:“我們家娘娘和大皇子已在殿內(nèi)恭候多時,王妃請隨奴婢來?!?/br> 沈云黛柔柔頷首,趕鴨子般將三個孩子一溜兒牽了進去。 雖說來之前,自家夫君就與她說過,陛下格外寵愛貴妃,還將私庫里絕大數(shù)奇珍異寶都搬到了永樂宮,真到邁入這座金碧輝煌的宮殿的一刻,撲面而來的富貴奢靡遠超過沈云黛的預(yù)想。 不單是她,就連三個孩子都看得瞪大了眼睛,異口同聲發(fā)出驚嘆:“哇——” 這里可比太后宮里漂亮多了! “王妃這邊請?!?/br> 左右宮人緩緩掀起水晶簾,再次落下時,珠玉發(fā)出清脆的碰撞聲。 楠木刻絲鳳穿牡丹的屏風(fēng)后人影綽綽,光線明亮的長榻邊,玉瓚螺髻,華衣淡妝的李嫵緩緩掀眸,朝前看去。 多年前在肅王婚儀上,她與這位肅王妃有過一霎短暫的對視,那時她便對這位雪膚花顏的肅王妃印象深刻,時隔多年,再次相見,當(dāng)年的妙齡少女,如今都已為人母,也不知她是否還記得自己。 這般想著,對方也抬眼看來,遙遙對望間,那雙清靈烏眸并無半分驚詫,而是一片溫柔淺笑,顯然也記著她。 此時此刻,恰如彼時彼刻,兩人雖身份迥異,目光皆流露著善意。 “臣婦沈云黛拜見貴妃娘娘,娘娘萬福?!?/br> 她一行禮,身旁跟著的三個小團子也紛紛跟著行禮,奶聲奶氣:“拜見娘娘,娘娘萬福。” 李嫵掃過那一個黑團子兩個白團子,莞爾道:“都免禮?!?/br> 又朝一旁的素箏點了下頭,素箏會意,取來三個大紅底繡雙喜紋杭緞荷包,一一遞給肅王家三個孩子。 沈云黛連連道:“這如何好意思。” “陛下視肅王為手足,肅王府的孩子自然也如自家子侄般,一點見面禮而已,王妃莫要推辭?!闭f著,李嫵又看向一旁坐著的裴璉:“璉兒,你還未與王妃見禮。” 裴璉今日穿著一身青圭色繡松濤紋錦袍,玉帶華冠,神清骨秀,真如小仙童般標(biāo)致。聽得母親的話,他起身拱手:“見過肅王妃?!?/br> “小殿下客氣了?!鄙蛟器煺f著,也點著自家三個孩子,讓他們與皇子見禮。 昨日晚宴上,皇帝便叫四個孩子互相見過禮。隔了一晚再次相見,娓娓婳婳半點不怯場,行完禮后,婳婳還一派天真地與小皇子搭話:“沒想到這么快又見到阿璉哥哥了!” 小皇子抿了抿唇,沒接腔。 一旁的阿狼從鼻間哼了一聲,但礙于禮數(shù),還是朝裴璉行了個禮:“小殿下好。” 裴璉仍是淡淡,回了一禮:“阿狼哥哥安好?!北阃嘶乩顙成磉?。 這一番照面,也叫李嫵對謝家這三個孩子有了個初步印象。 待肅王妃一家入座,李嫵也命宮人端來孩子們愛吃的糕餅果子。 兩個大人互相寒暄起來,孩子們到底年幼,耐不住性子久坐。 眼見那對年幼小丫頭在凳子上扭來扭去,好似渾身長了刺般,李嫵眼角微彎,轉(zhuǎn)臉再看身側(cè)巋然不動如青山的裴璉,輕聲吩咐:“璉兒,外頭日頭正好,你與阿狼帶著兩位meimei去庭院玩吧?!?/br> 裴璉愣怔,那雙清澈烏眸帶著詫異望向母親:“我與他們一起玩?” 李嫵道:“你是主人家,帶客四處轉(zhuǎn)轉(zhuǎn),有何不妥?” 裴璉抿唇不語。 她說的并無不妥,只是他前日明明與她說過,他覺得這些孩子吵鬧——雖說是借口,但是不是說明……她壓根沒在乎過他的話。 他緘默不語,直到李嫵又喚了聲,裴璉這才掀眸,頷首稱是。 轉(zhuǎn)過身,他看向肅王府那三個孩子:“請隨我來?!?/br> 婳婳最是年幼,一聽這話如聞赦令,哧溜從凳子滑下來:“來了來了!” 娓娓和阿狼則轉(zhuǎn)頭看向沈云黛,見自家阿娘點頭,這才跟著裴璉一道往外去。 素箏見狀,忙帶著宮人們跟上這群金貴的小祖宗,好時刻照料著。 沒了宮人與孩子,光線明亮的廳堂安靜不少,金嵌藍寶石葫蘆式香爐里幽香裊裊,清雅柔和,燃得是價值不菲的安神香。 方才業(yè)已寒暄過,李嫵看出眼前這位肅王妃是個通透的聰明人,便也不說那些彎彎繞繞。 云貝般的長指撫過瓷盞,稍作斟酌,她靜靜看向?qū)ψ膵扇崦廊耍骸奥犅劽C王與王妃鶼鰈情深,想來肅王昨日回去,應(yīng)當(dāng)也將陛下所托之事與王妃說了,不知王妃作何想法?” 沈云黛一口茶還未咽下,乍一聽這直白發(fā)問,不由發(fā)嗆,一張白皙臉龐也漲起紅色:“臣婦…咳咳……” 咳了好幾聲,她才定神,再看榻邊那清雅矜貴的貴妃,面色也變得莊重:“是,王爺昨夜已與臣婦說了此事。只是臣婦實在不解,娘娘與陛下就大皇子這么一個孩子,如何舍得叫我們帶去北庭那等偏遠之地?” 天知道昨夜夫君將此事告訴她時,她心跳都漏了兩拍,直呼天爺菩薩,如何才回長安,就攤上這樣大的事? 對座的李嫵默了好一陣,才開口道:“玉不琢不成器,正是因為我就這么一個孩子,所以想叫他歷練成才?!?/br> 這個回答叫沈云黛噎住,心下不由腹誹,就算要歷練,未免也太早了吧?小殿下才五歲啊,就忍心送到那樣遠?貴妃到底是如何想的,作為生母,這般對個孩子,未免也太狠心。 腹誹歸腹誹,面上仍一副愁苦難色:“雖說如此,可這般年歲的孩子如花骨朵般嬌嫩,一個不防就頭疼腦熱,諸多毛病。我們家?guī)讉€皮猴子都是隨意養(yǎng)著,皮糙rou厚的不妨事,小殿下乃天家血脈,金尊玉貴……娘娘,您與陛下對我們家王爺?shù)男湃闻c器重,我們銘感五內(nèi),但帶皇子去北庭之事,還望娘娘與陛下再三慎重!” 肅王妃這燙手山芋避之不及的反應(yīng),李嫵早有預(yù)料,是以也沒多失落。 “肅王妃,你我先前雖未有什么來往,但你與肅王的經(jīng)歷,我也有所耳聞。嘉寧郡主…也就是我二嫂,她也常在我耳邊提起過你。” 嘉寧出自端王府,而端王妃謝氏,正是謝伯縉的姑母。算起親戚關(guān)系,嘉寧要喊肅王妃一聲表嫂。 嘉寧就是個耳聰目明百事通,長安各處高門顯貴有何新鮮事,她都如數(shù)家珍。當(dāng)然,關(guān)于肅王與肅王妃的種種事跡,都不用嘉寧說,街頭巷尾早已傳遍,還有不少說書先生在茶樓講著他們的故事。李嫵尚是楚世子妃時,就知曉肅王夫婦不尋常的經(jīng)歷—— 沈氏本為孤女,有幸被晉國公收養(yǎng)入府,長大后,漸漸與晉國公世子謝伯縉生出情愫,其間種種波折,險些離散,好在情比金堅,倆人終是修得正果,恩愛美滿。 便是裴青玄,偶爾也會在李嫵面前提起肅王夫婦:“阿嫵可不知,那謝恒之冷面冰山似的人物,一遇上他心尖上的情meimei,眼里那個笑啊……嘖,膩歪,簡直沒眼瞧?!?/br> 每每這時,李嫵都想找面鏡子給他,叫他先照一照。 且說現(xiàn)下,窗明幾凈,惠風(fēng)和暢,李嫵嗓音輕緩:“陛下也常提起他與肅王在北庭的舊事,從他們口中,我知你與肅王皆是仁義熱腸的良善人……” 沈云黛聽李嫵這口風(fēng),不由捏緊了巾帕,貴妃這是要與她打親戚牌,拉關(guān)系? 正暗暗告誡自己莫要動搖,跟前之人忽的話鋒一轉(zhuǎn):“肅王妃,你可聽過我與陛下的糾葛?” 沈云黛微愣,對上那雙冰雪似的明眸,鬼使神差般點了下頭:“聽、聽過。” 話剛出口,似覺自己答得太快,窺破宮闈秘密,她面龐僵了僵,連著目光也帶幾分躲閃。 李嫵捕捉到她的神色,猜到她大概知曉不少內(nèi)情。 然為求全備,李嫵勻了一口氣,紅唇輕動:“難得閑暇,王妃可有空再聽我細說一遍?!?/br> 沒這個必要吧?沈云黛局促坐在圈椅上,這種宮闈內(nèi)情,知道越多,怕是死得越快。 然人在屋檐下,且對方平和客氣間又透著一絲難以拒絕的威嚴,她又不是那種善于拒絕之人,終是不尷不尬點了下頭:“那…臣婦洗耳恭聽?!?/br> 用了半個時辰,李嫵將她與裴青玄相識相知相愛,又如何走到今日這一步,如實與眼前這位“只有兩面之緣”的肅王妃說了。 沈云黛一開始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待聽到這倆人青梅竹馬的情誼,漸漸也被其間純粹美好所感染,后又聽得先帝下旨,貶謫太子,致使這對有情人分道揚鑣,心下也激憤起伏,感嘆不已。 故事到此為止,本該嘆一句有緣無分,哪知風(fēng)云變幻,皇帝后來硬是強求了這段緣分。 聽得李嫵兩番詐死被尋回,陛下惱怒之下竟將貴妃鎖進金籠,沈云黛咽了下口水,下意識往寢殿方向看了眼。 李嫵扯了扯唇:“懷上璉兒后,他就給拆了?!?/br> 饒是如此,沈云黛仍覺凄惘,再看面前之人,態(tài)度也不如先前那般生分,真切同情道:“陛下便是再惱怒,也不該……做出這等糊涂事。” 明明愛著她,卻這般折辱人,豈非將貴妃的心越推越遠?便是再深厚的情分,也禁不住這樣磋磨。 “都已是過去的事了。”李嫵垂眸,長睫下情緒不明:“我也不會再去想那些,人總是朝前看,不是么?” 沈云黛抿了抿唇,安慰附和:“娘娘說的是,傷心事別再想了,日子總要朝前過?!?/br> “是啊,朝前過?!崩顙赤哉Z著,又深吸一口氣,仰臉朝沈云黛擠出一抹淺笑:“聽到我要將璉兒送去北庭,你可也覺得我心狠?” 話題又繞回最初,沈云黛怔了一下,想到跟前之人都與自己交心了,便也不遮掩,訕訕笑了下:“是,是有點……畢竟大人的是非恩怨,與孩子無關(guān)……” “若可以的話,我也想做個好母親,將孩子養(yǎng)在身邊,親眼看著他長大成人??墒恰蓖nD兩息,李嫵再次朝沈云黛笑了笑,平和嗓音里帶著輕顫:“我的身子快撐不住了?!?/br> 沈云黛眼眸微微睜大,驚愕而困惑。 “近些年,我的身子越來越差,各種湯藥日日都喝著,卻也沒調(diào)養(yǎng)過來。御醫(yī)每回來請平安脈,說的都是憂思過度、肝氣郁結(jié),需要靜養(yǎng)那套老詞,我知道,我這病他們治不了,也不敢在那人面前說實話,只得這般搪塞拖延著……但我自己的身子我清楚,不大好了,便是再拖,最多也就這兩三年……” “娘娘莫要說此等喪氣話,您千金玉體,長命千秋?!鄙蛟器爝B忙寬慰。 李嫵仍是朝她笑,云淡風(fēng)輕:“什么千金玉體,長命千秋,你也與那些御醫(yī)一般,說這些漂亮話哄我么?” 明明她是笑著,沈云黛卻瞧得心口發(fā)酸,緩了好幾口氣,才道:“娘娘莫要這般沮喪,宮內(nèi)有那樣多醫(yī)術(shù)高超的御醫(yī),又有許多名貴藥材……” 話未說完,便見對座之人道:“若我沒記錯,王妃也是懂醫(yī)術(shù)的,不若替我把脈瞧瞧?” 沈云黛面露詫色,倒不是驚詫貴妃知道自己會醫(yī)術(shù)這事,而是驚訝她竟要自己把脈? 李嫵慢悠悠掀起腕間衣袖:“說千道萬,不如你親自診一診,便知我并未誆你?!?/br> “我未覺得娘娘在誑我……” “來吧?!崩顙晨粗?,平靜語氣帶著某種蠱惑人心的力量:“我也想從醫(yī)者嘴里聽一句實話?!?/br> 明晃晃陽光下,那截細腕宛若冰雪,瑩徹細膩。 躊躇半晌,沈云黛還是走上前,靜心凝神,扣上了那只手。 窗外時不時傳來孩子們的笑語聲,殿內(nèi)卻是一片沉重的寂靜。 良久,沈云黛眉眼憂慮地收回了手。 她幼年便跟著國公府老夫人學(xué)醫(yī),稱不上精通,治些尋常病癥卻足矣。之后無論在烏孫還是北庭,也未曾荒廢學(xué)醫(yī),得空便專研各類醫(yī)書古籍,尤擅xue脈針灸此類。 現(xiàn)下摸了李嫵的脈象,脈率無序,脈形時散時聚,乍疏乍密,再湊近觀其氣色,隱約發(fā)暗,足見病邪已侵入肺腑,精氣衰竭,元氣外泄…… “王妃可斷出,我還有多久可活?” 泠泠嗓音如碎玉,將沈云黛紛亂的意識喚回,再迎上那雙明澈烏眸,她心下發(fā)緊,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她這脈隱約現(xiàn)出絕脈之相,雖未走到那一步,但若繼續(xù)這般悒郁寡歡,肝腎積郁成疾,壽短早逝也是注定。 此刻,沈云黛深深領(lǐng)會到御醫(yī)難當(dāng)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