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11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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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傳十十傳百,不過半日功夫,東鄉(xiāng)這片都知高處那邊的莊子喚作靜園,里頭住著位官家夫人,是個帶兒子的寡婦,人和氣,背景硬,是他們不敢招惹只能仰望的人家。 一直到申末時分,日頭偏西,停在莊前空地的那數(shù)輛馬車才離開。 離靜園最近的那戶人家的孩子們站在樹下,好奇地看著那些氣派的馬車轔轔離去,嘴里不斷發(fā)出“哇”聲。 “大丫,二丫,三娃兒,還傻站在外頭做什么呢?快進來吃飯!”院子里響起婦人嘹亮的喊聲。 “來了來了!” “阿娘,那些貴人的馬車都好氣派?。 ?/br> 孩子們滿臉興奮地往屋里跑去,婦人挨個拍了他們的腦袋;“都說了一天了,快洗手去?!?/br> 她邊說邊外走去,剛打算關(guān)上院門,便見朦朦朧朧暮色間,一隊騎馬的黑影如勁風般從眼前閃過—— 那速度快到她都來不及眨眼,好不容易回過神,只看到那被馬蹄飛揚卷起的塵土。 “真是奇了?!眿D人揮手扇著揚塵,嘴里嘀咕:“這家大晚上的還來客?” 靜園內(nèi),李嫵在她自個兒的院里歇息著,午間與家人多喝了兩杯酒,這會兒腦袋還暈乎著。 睡意朦朧之際,簾外響起素箏的喚聲:“主子,主子……” 李嫵眼皮微動,只當是素箏喊她用晚膳,眼睛也沒睜,窩在馨香柔軟的衾被間,懶聲道:“我不吃了,你叫我父親帶著璉兒吃便是?!?/br> 李太傅今日高興,午間多喝了些,醉得爛泥一般,李嫵索性讓他在莊子住下,反正他賦閑在家,明早也不用上朝。若是住得自在,多住長住都行,省了她再給裴璉找先生。 李嫵腦子混沌地想,明天自己或可提醒小家伙一聲,讓他幫著一起忽悠父親留下來。 “哎呀,主子您先醒醒。” 看著帳中那抹小山包仍一動不動,素箏咬咬牙,鼓起勇氣掀起一角簾子:“主子!” 外頭照進來的光讓李嫵不適瞇了瞇眼,剛想開口,便聽素箏急急道:“陛下來了!” 第81章 李嫵的醉意頓時清醒大半。 “誰來了?”她蹙眉看向素箏,一時懷疑是不是自己醉糊涂了。 “陛下!陛下來了?!彼毓~言辭鑿鑿,滿臉緊張:“帶著一隊侍衛(wèi)騎馬來的,門房與安杜木稟報,安杜木一眼認出來,不敢怠慢,連忙告知奴婢,奴婢這才急忙來尋主子?!?/br> 見李嫵還一副睡迷糊沒反應(yīng)過來的模樣,素箏急急又道:“老爺也醉著,醉得比主子還厲害,怕是無法待客。奴婢自作主張,讓婆子先將小殿下牽到前廳,小殿下與陛下說說話,也好拖些時間。主子,接下來該怎么辦???” 素箏這么說了一通,李嫵的大腦也逐漸冷靜。 她撐著身子坐起,額角還有些墜墜的暈,今日那幾壇子新豐酒實在醉人,長指按了按額頭,她嗓音還透著幾分慵懶:“他來作甚?” “奴婢也沒敢問,但看帶來的禮,大概是前來恭賀喬遷之喜?”素箏猜測著。 李嫵輕輕哼了聲:“我又沒下帖子邀他,他主動上門賀哪門子喜?!?/br> 說著又掀簾往外瞧了瞧,見窗外一片沉沉昏暗,眉心皺得更深:“這個時候過來,城門怕是都關(guān)了,他哪里趕得及回長安?” 素箏唇瓣動了動,心說陛下這壓根就沒打算趕回去吧? 面上卻不顯,只垂著手問:“那奴婢是伺候主子梳妝,還是……” “我父親還起得來么?” “怕是難?!彼毓~道:“主子您中午和兩位少夫人,三個人喝了一壇半的酒,老爺和兩位郎君就喝光了三壇子……” 聞言,李嫵坐在榻邊,陷入沉默。 距裴青玄八月里在宮里說放過她,已過月余,這段時日,他倒信守承諾,的確沒再來打擾她——上次去李府那回,他是與父親商量正事,面也沒碰上,倒也算不上糾纏。 可他此番前來,又是何意? 見孩子?昨日孩子就進了宮,他完全可以昨天見。 見父親?可他要見父親,該去李府拜訪才是。 登門祝賀?那大可不必,他們又不是什么好聚好散的和離夫妻。 “主子?”素箏輕輕喚著。 李嫵回過神來,抬手將耳畔一縷烏發(fā)撩到耳后,起身道:“替我梳妝吧。” 到底是皇帝,既已登門入府,大喜的日子,她作為主人總不能將人往門外轟,且看看他到底要耍什么把戲。 前院大廳裝潢得格調(diào)高邁,軒麗大氣,一水兒的小葉紫檀家具,堂前正中掛著一副八尺長的《奇峰白云圖》,一派天高云淡詩意遠的韻味,左右掛著龍鳳飛舞的對聯(lián),上聯(lián)曰:山靜日長,時與此中得佳趣;下聯(lián):天心水面,更從何處問真源。[1] 此刻廳堂內(nèi)燈火明亮,茶香裊裊,一襲玄色暗云紋錦袍的俊美男人坐于客座,神情和煦地望著面前一襲簇新紅袍的小兒郎:“倒是許久沒看到你穿這樣鮮亮的衣袍?!?/br> “今日是喬遷的大喜日子,阿娘說要穿的喜慶些,特地給我做的新衣服!”裴璉今日本就高興,沒想到晚上還能見到父皇,真是喜上加喜,一張小臉都紅撲撲的:“阿娘今日也穿了條紅色裙衫,還戴了花,涂了胭脂,可好看了!” 裴青玄聽著孩子的話,眼前不禁想著李嫵穿紅裙涂胭脂的模樣。 記憶里她也鮮少穿大紅大紫的鮮亮顏色,尤其在永樂宮那幾年,每日穿些淡雅的素色衣衫,尚宮局送去的時興布料和精美首飾,她大都掃過一眼,就叫人收進庫房,并不穿戴。 其實她氣質(zhì)雖清冷,但骨相優(yōu)越,穿素色清麗溫婉,穿艷色嬌媚明艷,如何都好看。 “父皇?” 孩子稚嫩的話語喚回裴青玄的思緒,他定神,對上那雙亮晶晶的黑眼睛:“怎么?” “我這件新袍子是阿娘給我做的!”裴璉難掩驕傲地挺了挺小胸脯,今日新袍子穿上身,他就與每個人都說了一遍,這可是他阿娘親手做的,世間獨此一件! 裴青玄垂眸,視線再次落在那件紅袍上,又伸手摸了下衣領(lǐng)的針腳,嗓音淡淡:“你阿娘也跟朕做過衣裳?!?/br> 裴璉詫異:“真的?” “朕騙你作甚?!迸崆嘈粗@小子春風得意的模樣,忍不住屈指敲了下他的額頭:“做了件貼身的里衣,可比你這外袍要細致多了。” 盡管那件里衣上身沒多久,就崩開了線,后來她跑出宮外,那件破了的里衣至今還放在柜中。 “好吧?!痹瓉戆⒛锝o父皇也做過衣衫。裴璉撇了撇唇,收起炫耀的心思,又轉(zhuǎn)過臉朝外看了看:“天都黑了,阿娘怎么還沒來呢?我肚子有些餓了,父皇呢?” “還好?!迸崆嘈?,一雙漆黑狹眸也與裴璉一般直直望著外頭。 一旁守著的安杜木和石娘倆人面面相覷,只覺這一幕實在太不可思議——主子消失這五年,不但有了個孩子,而且還是與當年在幽州那位氣勢十足的貴人所生。 現(xiàn)下長相相似的父子倆不約而同地望著廳外,出眾容顏皆如玉石雕就般,一塊望母石,一塊望妻石。 眼見桌上的茶水都涼了,卻遲遲未見主人的身影,廳堂里伺候的奴仆們皆垂著腦袋,大氣不敢出。 裴璉也悄悄扯了扯裴青玄的衣袖,小聲道:“父皇,阿娘她是不是還不想見你啊……” 若她真的拒而不見…… 裴青玄薄唇緊抿,舌根只覺一片苦澀蔓延。 剛要開口,便聽廳外傳來奴仆的請安聲:“拜見夫人?!?/br> “是阿娘來了!”裴璉扭著腦袋,激動地揪著裴青玄的袖子:“父皇,你快看?!?/br> 裴青玄背脊微僵,不知為何,明明是朝暮思念的人,真到了能見到的這一刻,忽的生出幾分近鄉(xiāng)情怯。 裴璉已高興地跑上前去:“阿娘,你來了?!?/br> “嗯?!?/br> 很輕很輕的一聲,卻如夏夜里最溫柔的風,絲絲縷縷鉆入耳中。 裴青玄眸光輕閃,搭在膝上的手指也不禁攏緊,緩緩轉(zhuǎn)過臉。 廳堂左右兩側(cè)的綠波明月繡花燈燭光亮起,透過燈紗有一種煙霧般朦朧的溫柔,而在這朦朧光影下,李嫵身著煙霞色衫子,下著月白色泥金襦裙,雙珥照夜,煜煜垂暉,云髻峨峨,櫻唇滟滟,舉手投足間是說不出的清艷風韻。 她低著眉眼與裴璉說了兩句,便抬起頭,靜靜朝著他這邊看來。 時隔月余,兩道視線在秋夜微涼的空氣中碰在一起。 看著她那張嬌柔明麗的臉龐,裴青玄呼吸微窒。 像是一朵全然綻開的花朵,肆意綻放著屬于她的美。不似少女時期的青澀稚嫩,現(xiàn)下的她已然盛放,艷冶柔媚,窈窕無雙。 明明離著這樣遠的距離,他卻好似嗅到她身上淡淡的馨香,這香氣是他夜里安睡的良藥——自她離宮,他無一日得以安眠。甚至在深夜失眠時,想到裴璉那小家伙躺在她身側(cè)安睡,恨不得取而代之。 他在看李嫵時,李嫵也在看他。 相較于離宮那日的形銷骨立,憔悴不堪,現(xiàn)下他稍微有點人樣,只面色還差些,整個人好似籠在一團灰蒙蒙霧氣里,頹然又失意。 李嫵稍稍定神,謹記自己現(xiàn)下已經(jīng)將他忘卻了,只當作尋??腿?,或是尋常前夫招待就好。 “不知貴客登門,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她牽著裴璉上前,施施然行了個禮:“臣女拜見……” “朕乃微服出來,阿嫵不必多禮?!?/br> 他說著,下意識想伸手去扶她,李嫵往旁退了半步,避開了:“多謝?!?/br> 伸在空氣中的手微微僵了下,而后默默收回,放在唇下咳了聲:“朕今日登門,是替母后來送賀禮?!?/br> 李嫵聞言,微微仰起瑩白臉龐,眉心輕蹙:“替太后?” 裴青玄頷首,抬了抬手指,示意她看對面桌上堆成小山高的禮物:“母后聽聞你搬來東鄉(xiāng),本想親自恭賀你喬遷新居,可她晨間忽感不適,便讓朕替她走一趟。” 男人語氣淡然,李嫵心下暗道,這漏洞百出的謊話騙孩子還成,與她瞎扯什么。 “那真是有勞陛下了,大黑天的還辛苦你跑到這鄉(xiāng)野之地?!崩顙痴f著,見面前之人眉梢微挑一臉興味地說“不辛苦”,忽的意識到自己話中嘲諷太明顯——照理說她若真忘記他,不該是這副語氣。 面上閃過一抹不自在,再迎上他那洞若觀火的目光,李嫵險些有點裝不下去。 她悻悻偏過臉道:“我父親午間貪杯,現(xiàn)下還在屋里歇息,無法出來恭迎陛下?,F(xiàn)下時辰也不早了,陛下賀禮既已送到,還是早些回去吧?!?/br> 倒是沒料到她的逐客令下的如此之快。 裴青玄薄唇微啟:“阿嫵也知朕是大老遠過來,連坐下喝杯茶都不行?” 李嫵瞥過桌幾上的殘茶與未曾動過的糕點:“不是已經(jīng)喝了茶?” 說著,她雙眸平靜望著他:“夜里喝多了茶,當心睡不著?!?/br> “阿嫵這是在關(guān)心朕?” “……” 李嫵嘴角扯了扯,不等她開口,又聽男人道:“喬遷之喜,討杯薄酒,總不過分?” 對客人自是不過分,可他擺明了醉翁之意不在酒,李嫵才不上他的當。